听到钱刀头的答案, 吴蔚露出了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但她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指着郭某脖子上的两道颜色不一的勒痕, 对孙秋霜和柳正善说道:“你们两个今日就到这里吧,回去以后就郭某脖子上的这两道交错的勒痕, 写一篇不低于四百字的分析, 算是你们二人今日的作业。”
“是。”
吴蔚并没有急着让柳正善和孙秋霜离开,而是请衙役将郭某的尸身翻了过来,郭某整个背部的尸斑要明显比前面的尸斑颜色更深, 分布更广, 吴蔚对孙秋霜和柳正善说道:“这就是郭某死后被人放置在地上躺了至少两个时辰的证据, 我如今验尸的目的,主要是为了印证心中的猜想, 方便推断凶手的身份,你们今后若是当了仵作,可不能像我这般潦草, 你们每一个理论和猜测都必须要经过验证才行,记住了吗?”
柳正善和孙秋霜表示记住了, 吴蔚这才放他们离开。
吴蔚留下了四名衙役负责继续封锁绣娘阁,便带着师爷,捕头和刀头回到了县衙。
吴蔚重新换上官袍, 出现在了公堂之上,也不知在这期间几人说了什么, 三人看向吴蔚的眼神里满是惊艳与叹服, 钱刀头更是上前一步,朝吴蔚抱了抱拳, 钦佩地说道:“大人,今日可算是让我们开了眼了,大人可真是真人不露相啊,我刚刚才听师爷说:大人是咱们梁朝的第一位女仵作,不瞒大人,小人做刀头也有三年多了,见过尸首也接触过仵作,可如大人这样神的,小人还是第一次见,单凭一双眼睛,一双手,就能断出这么多重要线索,小人佩服!”
钱刀头也是性情中人,对吴蔚的钦佩溢于言表,不知不觉间,他早已忘了吴蔚刚上任时,憋着一口气想给吴蔚一个下马威的心思。
钱刀头略带惭愧地说道:“我还以为大人您是绣花枕头呢,没想到却是能文能武的豪杰!”
李师爷皱了皱眉,朝钱刀头投去了一个慎言的目光,但后者丝毫不在意,依旧对着吴蔚露出和善的笑意,那模样俨然是想等着吴蔚说两句。
吴蔚勾了勾嘴角,淡淡道:“说起来,我也算是咱们清庐县衙的旧人了,那已经是前朝时的事情了。彼时清庐知县还姓张,曾聘用我为仵作,想来当时的卷宗应该都失落在弘宣三年的那场洪水中了,如若不然……我与诸位或许早就该认识的。”
经过吴蔚这么一说,赵捕头和钱刀头齐齐对视了一眼,难怪他们会觉得吴蔚这个名字有种熟悉的感觉。
在梁朝,“官吏”二字是分不开的,不过这两个虽然结伴出现,却是两种职业,有一句话说得好:“流水的官儿,铁打的吏。”
“官”指的是经过朝廷的选拔,即为文武两榜的科举,所甄选出的优秀人才,再经由朝廷任命,留在京城的则叫京官,下方到地方的则为地方官,地方官一般采取轮换制,任用期满后就会被调到别的地方去。
而与“官”对应的“吏”则完全相反,“吏”的产生途径大概有两种,一种是任命制,一种是传承制。
任命制顾名思义,不必细说。
这传承制最开始其实叫做“推荐制”就是在岗的吏,到了即将退休的年纪,可以推荐一个人来代替自己的位置,被推荐人经过简单的审批后,即可上岗,很少有“官”会拒绝。
经过长久的发展以后,绝大多数的吏都是子承父业,或者在一个宗族之间流传,久而久之,吏也就成了当地最为盘根错节,利益相关的一个团体。
他们甚至可以架空知县,所以官和吏之间的关系其实很微妙,当初刚到清河县上任的张成,就是因为性子过于刚直,没有打点好本地的小吏们,被架空了好一段儿日子。
县衙里的师爷是可以跟着知县走的,立场自然而然更偏向知县一边,其余的刀头,捕头,包括牢役和衙役,都是吏。
这些小吏祖祖辈辈生活在这片土地上,虽然听从地方长官的调遣,但并不惧怕地方长官。
“官与吏”之间的弯弯绕,吴蔚作为一个蓝星现代人,虽然在个别书籍中了解过,但却并不深知其中的利害关系,比之昔年的张成,也没强多少。
在赵捕头和钱刀头的眼中,吴蔚这位县太爷的表现其实并不好,刚一上任就摆出一副要大干特干的模样,还时常给他们这群人定规矩。不仅不懂得“奖赏”和“打点”连请他们兄弟们吃杯酒也吝啬。
不过吴蔚比之张成最大的不同是:吴蔚不仅仅是清庐县的最高行政长官,她还兼任清庐县的最高军事长官,驻扎在清庐县外的那一千士兵,尽数听从吴蔚的调遣。
也正因为这一层身份压着,再加上之后平佳郡主的登场,才让清庐县衙的这群衙役们未敢造次。
不过今日吴蔚的表现,彻底令钱刀头折服了。
……
赵捕头和钱刀头回忆良久,突然惊呼道:“我想起来了!”
赵捕头感慨道:“原来大人就是昔年的那位名噪一时的那位仵作啊!”
钱刀头笑道:“我也想起来了,那位仵作的大名,我听说过,只是光听名字,小人还以为是位汉子呢……没想到竟是大人。”
这赵捕头和钱刀头在张宽当知县的时候,在旁的部门当值,直至宜王血洗了清庐县衙,几乎杀光了之前的衙役,这才轮到他们。
听到钱刀头和赵捕头的话,吴蔚也只是淡淡一笑,并未有什么情绪上的浮动。
“赵捕头,钱刀头,关于此案我的心中已经有了一个猜测了,派去盯着库房的兄弟还在吗?”
赵捕头回道:“大人请放心,按照大人的吩咐,今日一早取完了云梯之后,小人就派人把库房封了,门窗都贴了府衙的封条,门口还留了两位兄弟把手,没有大人的命令,一只苍蝇也飞不进去!”
“很好,辛苦了。凶手定然是郭某熟悉的人,我们可以缩小范围,在泰州来的这二百名工匠中进行筛查。首先,派人去询问所有工匠昨夜戌时之后的动向,将没有不在场证明……额,就是无人可以证明在郭某被害的那个时辰,其人的动向,位置,不具备杀害郭某条件的人,筛选出来,拟定名单呈报上来。”
见二人的眼中带着不解,吴蔚耐心地解释道:“举个例子,比如在郭某死亡的那个时辰,刘奇他们班却结伴在酒肆吃酒,只要席间无人突然离开过久,就可以暂时将刘奇他们班排除。重点留意那些在这个时辰落单,没有人知道他们动向的人,包括那些说回去就睡下的人,名字都记下来。”
这回二人才算彻底听明白了,点了点头。
吴蔚冷静地说道:“我分析杀害郭某的凶手,最多不超过两人,很有可能是单独作案。因为从郭某身上的尸斑分布和被吊上房梁的时辰进行分析,若是两人以上共同作案的,效率不会如此低下。另外……钱刀头,你在道上的朋友多,麻烦你去调查一下,近期购买蒙汗药的人。”
“是!”
吴蔚思索片刻,又说道:“从郭某颈间的勒痕来看,凶手的身量应比郭某矮小,准备了蒙汗药,说明凶手并没有十足的把握在力量上绝对压制郭某,至少也能证明凶手没有一击就将郭某击晕的力量和身高,赵捕头,这一点请你留意一下,对于满足条件的工匠,多留心。”
赵捕头的眼睛一亮,抱拳道:“是!”
吴蔚点了点头,说道:“至于郭某的遗体,先行安置到义庄,待其家人到了,再交给家属。安排四个人手给我,让他们吃完了午饭到县衙来等我!”
“是!”
……
忙碌了一上午,吴蔚有些累了,趁着午休的时辰,吴蔚回到了吴宅,吃饭的时候柳翠微担心地问道:“我听说绣娘阁闹鬼了?是真的吗?”
吴蔚被柳翠微给逗笑,说道:“子不语怪力乱神,我虽然不知道这世上究竟有没有鬼,但是这世上所有发生的命案,一定与鬼怪无关。”
“绣娘阁真出事了?”
吴蔚叹了一声,说道:“是呀,从泰州来的那位郭总管昨夜戌时被害了,凶手还残忍地将郭某的尸体吊在了绣娘阁一层的房梁上,用心昭然若揭,我分析很有可能就是奔着……”吴蔚的嘴唇动了动,无声地说出“龙袍”二字。
“三娘,这几日你尽可能不要出门了,让‘万事如意’贴身保护你的安全,我担心……”
“知道了,你放心,我这几日都不会出门的。”柳翠微疑惑地问道:“这绣制龙袍的消息究竟是如何传开的呢,绣娘阁都还没敕造好,绣娘也都没来,宜王殿下那边也不曾有什么旨意,他们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这还不简单呐?绣娘阁的一层就有三丈高,整个绣娘阁敕造好以后,比清庐县的城墙都高,这分明就是御用的规格,名字又叫‘绣娘阁’又和御用扯上了关系,但凡留心点儿的,都知道宜王打算做什么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