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艘商船在微微的海浪中正要靠岸,船头站着几个商人打扮的人,其中一人还戴着毡帽,帽檐下一双眼睛正在冷漠地打量着岛上连绵的群山。
这是一个港口,规模还比较大,商船的周围是各色各样的船只,既有普通的鸟船、海沧船,也有一些奇形怪状的单桅帆船,最多的是渔船,在港口内外进出打渔。数量虽多,大部分的船身和船帆却显得粗糙破旧,船上的船工衣衫褴褛,面黄肌瘦。港口上有许多家丁模样的人拿着兵器巡逻,不过他们的眼光主要是防着岸上。
“账房,这里就是皮岛了。”
皮岛在朝鲜称为椴(jia)岛,距离朝鲜海岸不到十里,对面就是朝鲜的宣川,自从毛文龙开镇以来,就是东江镇的核心,朝鲜的宣川和铁山等地汉人很多,占到当地人口七成,这也是东江镇选择这里立镇的原因之一,毛文龙就在宣川铁山附近屯田,并指挥着整个东江镇。
戴着毡帽的人面无表情的嗯了一声,他满脸苍白,但仍然是那副冷冷的模样,他就是文登营情报局的侦缉队长张东,去年进入文登营后,在新兵营完成了基础训练,陈新的目的只是培养他的服从意识和纪律,所以第一个月训练后就调到了情报局,处理文登县那个吏员之时,他表现十分出色,正式成为了侦缉队长,侦缉队主要负责清查内奸,很快又查到了剩下几名奸细,很得周世发的器重,现在实际上是周世发的副手,在情报局内的代号就是账房,周世发代号掌柜,称呼情报局则是铺子。
这次周世发自己去关宁部署情报站,便安排张东随商船来到皮岛,探听皮岛的形势,如果条件合适,便在东江镇发展情报网络,与他同行的还有两个外围情报员,这几人都是从皮岛逃出去的原东江兵,他们还有一些亲友在岛上,能打探到一些消息。
张东很少坐船,开始几天在船上吐得昏天黑地,后面几天情况稍好,终于撑到了皮岛,所以脸色很差,此时盯着岸上那些家丁,对两个情报员问道:“他们是不是防有人偷船的?”
“是,这些年不时有人逃走,岛上大概还有两百条船,大多都想着偷一条船,岛上有船的地方不多,这里是最大的港口,主要是防着有人偷船逃走,而且此处出海打鱼所获也最多,原来都是毛帅或陈副将的家丁守着,现在的黄龙没有毛帅的威望,各位将官各占了一截。”
“上岸后先不要离开,港口这里太引人注目了些,到了地方,等商社的人先和他们把商货之事谈好。按惯例他们还要安排酒宴接待,待喝过酒之后你们再去联络你们的熟识。”
那两个情报员应了,两人都有些紧张,他们只经过短暂的训练就被派了出来,而且他们是皮岛的逃兵,万一被以前的上官抓到,被砍头也是有可能的。
张东见他两人样子,冷冷道:“只要脸上的妆不要弄掉了,别人不细看是认不出来的,自己行事小心些,尽量稳妥可靠的人打探消息,万一,被人抓了,不得说受文登营派遣,也不能稍一受刑就说话,必须抗一些时间,让其他人有时间撤离。然后才说是受登州商人所托,准备来直接找岛兵买便宜人参,都是你们自己的私货,与文登营商社无关,这样更容易让人相信。这次的事情要是干得好,就让你们正式进铺子,咱们铺子的月钱可比战兵还高,奖金更不是战兵能比,也没有军律那些破规矩,好日子有的是,没做成也可以有下次机会,但你们要是敢做出卖、叛变之事。”张东嘿嘿冷笑一声,“你们在文登的家人一个都别想活命。”
“是,是,账房。”两人都有些害怕这个侦缉队长。
这时船身轻轻一震,几支竹篙木棍伸过来,让船停稳,水员扔过去一根缆绳,系好后各人从跳板上了码头,张东踏上岸的时候一个趔趄,稳当的陆地反而让他有些不适应,头脑一阵阵的眩晕。
旁边的副手赶忙要扶他,张东一挥手,捂了一下脑袋,坚持着自己走,商社的那个头头走在前面,这个小头目原来在工坊干过,现在负责与东江的贸易,他在码头跟几个家丁说了,家丁匆匆去了一间屋子,很快便出来一个军官,他一见四海商社的人,满脸欢笑,看来已经是熟识。
商社的那人口称尚大人,两人亲热的低声交谈,并肩往一间屋子回去,船上的一名账房也跟了进去,张东知道他们是要谈价看货,他扮演的普通随从是不能进去的,老老实实的呆在门外等着。
他此时已经换了一副模样,满脸笑眯眯的表情,与几个家丁拉话,周世发认为他眼睛杀气太重,专门让他联系微笑的表情,以免太惹人注意。
张东摸出文登营生产的卷烟,给家丁一人发了一包,几个家丁有些好奇的结过点起,皮岛本地没有烟草,运进来的价格很高,一般家丁也买不起,文登营用的烟叶都经过挑选,味道比一般的碎烟叶好,几个家丁赞不绝口,很快和张东称兄道弟。
张东与他们寒暄,不着痕迹的打听着岛上消息,原来这几个家丁是尚可义手下,尚可义是尚可喜的哥哥,尚可喜现在仍然在广鹿岛,与文登营也经常有交易往来,两兄弟以前都是毛文龙义子,毛文龙死后改回原姓。
情报局曾经从商社和逃兵那里收集过一些皮岛的情报,目前岛上主要势力有三股,第一股是刘兴治,他的核心力量是当初带来的一些女真人,去年叛乱时收了一部分心腹,第二股以沈世魁为首,此人的女儿是毛文龙小妾,现在是东江镇副总兵,代表的是毛文龙时代的东江旧势力,目前在岛上力量最强,第三股是黄龙,他是东江镇总兵,占有朝廷大义,掌握了财权,得到部分东江将领投靠,不过他太过贪婪,并不得人心,又不懂用其他两股势力互相制衡,反倒与他们都矛盾很深。
尚可喜两兄弟与后金仇深似海,又与陈继盛等人交好,自然便把刘兴治放在敌对位置,对金世魁这个靠女儿起家的人也不太放在眼里,在黄龙到皮岛后,两人站到了黄龙一边,成为了黄龙的心腹。
几个家丁与张东等人熟悉之后,也不停地向他们打听文登的情况,皮岛逃去威海的人不少,也有消息传回来,据说那里是辽民最好的去处,这些家丁在岛上有些地位,但毕竟整个岛上都十分穷困,也好不到哪里去,都想着留个退路。
张东眯眼笑着,用辽东口音对他们道:“几位兄弟,在下也是辽东逃出去的,广宁人,入了关到处被人糟蹋,总算去年到了文登,那陈大人对辽民最好,那里也不光是辽民,还有北方各省都有,陈大人都一样对待,而且啊……”张东停了一下,几个家丁都凑过来,“陈大人也是辽东人,能对咱不好?”
几个家丁互相看看,一个高个子低声问道:“大哥,那咱们要是去了文登,能挣到银子不?那边吃的够不够?”
张东一副奇怪的样子,“怎地没有银子,当兵从来不欠饷,要是不当兵,可以做工、种地,兄弟,文登可许久没人问吃的够不够了,大家都不缺吃的。”
那个高个子满是向往,几个家丁自己在一边窃窃私语起来,张东在一边旁观,即便是家丁,也在考虑退路,可见皮岛早已经是一盘散沙。
乘着几个家丁商量,张东又观察了一番周围小岛,与他自己脑中的地图对比,这里能看到东边的身弥岛,那是一个比皮岛更大的岛,山上同样布满山脉,但根据他掌握的情报,东江镇并未在那里驻扎大军,只有一些少量的屯田,估计那里也不太适合耕种。
港口上另外一些家丁也出来对他们的船指指点点,还有一些是将官模样,一个商社的伙计自豪的对张东道:“张先生,咱们文登营在皮岛可吃香得很,咱们四海商社买货,不欺他们价,也不拖欠银钱,也不用次银,那些岛将不管哪派的,都想跟咱们交易,宁远少点价,也愿意卖给咱们。”
张东点头笑笑,又问他道:“他们只要银子?岛上如此缺粮,怎地不多换些粮食。”
那伙计并不知道张东身份,只以为是民政司的人,所以说话很是随意,“这些岛将都想着给自己留点好处,粮食自然也要买,但银子更好保存,每次来东江各岛,各派将领都要来跟咱们联络,你看着吧,下午就有人要来找咱们。”
那伙计一脸得意表情,这时房门一响,商社的两个人都走出来,正与那个尚可义谈笑,看来生意已经谈好了。
只听尚可义大声道:“先生你们的船只管停在此处,这里有我家丁日夜守着,保管没有错漏,晚间咱请来繁大人、张大人,把他们的货一并卖与你们。”
商社的那个头目满口答应,张东等人拿起自己行李,跟着他们往岛上走去,他们背的都是双肩包,十分方便,又引起那几个家丁一阵羡慕。
一路上都是窝棚,很多人骨瘦如柴,衣不蔽体,比之威海的军户都不如,但各个将官的住宅却不输于内地将官,招待他们的午饭也很丰盛,不过大部分是海鱼,张东吃不惯那种海味,只吃了一些面饼。
商社在这里有一个住宅,他们便住在那里,下午果然便有其他将官来与他们联络,出售他们的貂皮人参。
张东下午出去,以便掩护那两个情报员离开,那个商社伙计熟门熟路,带着张东几人出门,他以为张东几人是去寻欢,边走便对张东道:“张先生,皮岛这里暗门子多得很,而且价低到你想不到。”
张东随口问道:“低到如何?”
伙计得意的从口袋中提出一条海鱼,“就这么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