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彻却懒得管汲黯跟颜异愿意还是不愿意。
对他这个皇帝来说,任务布置下去,你没干好?
对不起!
请你挪位置!
皇帝可以念旧情,照顾自己的老臣子。
但是,绝对不可以在国家大事上念旧情。
因为那是犯罪!
皇帝当的越久,就越会变成孤家寡人!
当然,你可以重感情,念情义,就像元成一般,做个好好先生。
但那样的结果,无疑只会将整个国家和民族,推入深渊。
诚如王安石所说:一家哭,好过一路哭,一路哭,好过天下哭。
当然,考虑到汲黯跟颜异都是君子,所以刘彻给他们安排好了两个副手——公孙弘与主父偃。
将此事确定下来后,刘彻就对刘舍道:“少府,大军将要凯旋,有关赏赐金币,铸造情况怎么样了?”
当初武州塞捷报传来,刘彻就下令,少府牵头,铸造一百万枚金五铢,作为赏赐有功将士的奖赏之一。
对这些金五铢,刘彻要求要做到精益求精,宛如艺术品一般。
这件事情,刘彻很关注。
因为它关系未来金本位之后,黄金货币的信誉和信用。
中国自古就缺铜,而钱币的使用量却是极大!
到现在为止,少府总共铸造了将近二十万万枚五铢钱。
但,相对于全天下总流通量高达数百万万的铸钱,这点儿五铢钱,只能在关中称王称霸。
去了关东,那里,依旧是四铢钱甚至三铢钱的天下。
五铢钱固然已经赢得了信誉,但是,在关东流通的五铢钱,最多不超过五万万钱。
就这,还是盐铁衙门努力回收旧币,铸造新币的结果。
现在,汉家的金融问题是——五铢钱的流通盘子太小了!
就算是少府拼命去铸钱,十年之内,恐怕都很难让五铢钱真正取代四铢钱跟三铢钱的流通地位。
况且,少府就算是拼命去铸钱,那也要有原料啊!
铜的严重缺乏和提炼困难,制约着国家金融的发展。
作为穿越者,刘彻知道,在漫长的中国历史上,铜的缺乏,一直困扰着中国王朝。
为了应对铜钱缺乏的问题,武帝玩过白鹿皮币,拿张鹿皮就要抵充三千金。
明朝时期也搞过宝钞。
直到明朝中后期,大量来自美洲的白银流入,才使得中国不再缺钱。
白银成为货币和等价物。
在现在,指望美洲的白银来拯救世界,无异于痴人说梦。
霓虹跟怀化的黄金,倒是可以作为依靠。
另外,西域和西亚以及印度,都是盛产黄金的地方。
只要能征服和统治这些地方,汉室就不会缺黄金。
将黄金变成一般等价物,使之成为流通的大额货币,这不仅仅可以解决钱荒,更是加强中央集权的最好的金融政策。
但效果到底如何,还是要试了才会知道。
毕竟,中国从未有过发行金币、银币的经验。
老百姓是否认可和接受,还要打一个大大的问号。
刘舍闻言,立刻就对身后的两个随从吩咐一声,不久后,就有人捧着一个盘子,呈递到刘彻面前。
“陛下!”刘舍献宝一般地说道:“此乃样钱,请陛下过目!”
刘彻让王道接过那个盘子,掀开上面盖着的绢布,然后,数十枚排列整齐的黄金货币,就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这些金币的模样和大小,与目前汉室流通的五铢钱一般无二。
刘彻拿起一枚金币,放在眼前端详了一阵。
少府此番,铸造这些金币,确实是花了不少心思。
几乎是将之当成了艺术品来雕琢。
这枚金币直径大约是两厘米,跟五铢钱一样,中间有方孔,钱币外形则是圆形,以象征天圆地方。
钱币两侧,用着小篡,写有五铢两字。
上下两部分,用了金纹镶边,看上去美轮美奂。
只是……
刘彻低头看了看刘舍,问道:“少府,此金币造价如何?火耗如何啊?”
汉制,一斤十六两,一两二十四铢,换算之后,一铢大约重零点六五克,五铢重约三点三零克。
但在实际上,钱币和斤两不可能控制的非常精细。
现行的汉五铢,普通都有着重量差别。
重的可能接近四克,轻的大约三克左右。
刘彻现在手里的这枚金币,凭感觉来看,也大约是三点五克上下。
从数学角度来说,一斤黄金,应该至少可以铸造八十五枚金铢,要是昧着良心,掺点杂质,一百枚轻轻松松。
目前的五铢钱,平均一斤铜能铸钱一百一十枚。
从经济角度来说,一斤黄金,至少要铸造九十枚金五铢才不算亏本。
但要是从金融角度考虑,至少要铸造一百枚,才能保证持续流通。
但,少府采用的这种铸造方法,让刘彻很担心。
火耗要是太多了,这金币铸造数量不够,他就要亏本啊!
亏本的事情,刘彻是不愿意干的。
“回禀陛下,此种金币,目前金一斤,得钱九十二枚……”刘舍笑着说道:“还算可以……”
刘彻无奈的耸耸肩膀,将那盘金币推到刘舍手里,命令道:“少府再去想想办法,看看能不能在保证外观的基础上,金一斤,铸钱一百枚左右……”刘彻想了想,咬着牙齿道:“至少也要有九十五枚!”
虽然国家发行货币,本就不靠货币本身赚钱。
但,亏本发行货币的渣渣,肯定会被广大劳动群众深深教育。
聪明人那么多,一旦有人发现,将金五铢融化后,重铸可以获利。
刘彻相信,大江南北,大河上下的百姓,都会参与到这个过程中来。
所以,金币的成本必须控制住。
必须杜绝金融漏洞,避免被奸商们利用。
而刘彻早就计算过了,九十五枚以上的金币,将使得任何形式的重铸,无利可图。
因为黄金这玩意,不像铜,往铁里掺铜,还可以忽悠人。
金币成色如何,有经验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来。
刘舍虽然不清楚,天子为何在赏赐给有功将士的钱币上还这么抠门,但这既然是天子的命令,他当然要遵从了。
只是……
“陛下,若一斤黄金,硬要铸造百枚以上的金币,臣担心,金币成色有失,即使是九十五枚,恐怕也有所瑕疵……”刘舍说道。
朝黄金里面掺东西,这是技术活。
哪怕再过两千年,那些金店里的首饰,成色如何,是否足金,大妈都能火眼金睛的一眼辨别出来。
在如今这个技术拍马也赶不上后世的时代,想要做到往黄金里面掺东西,还不被人发现,这几乎是个不太可能的事情。
毕竟,黄金,你稍微掺杂点杂质,一般人确实看不出来。
但这杂质要是多了,就算傻子也分辨得出了。
刘彻闻言,也是点点头,勉励道:“尽量去做吧,在保证质量的前提下,尽量多铸钱币,传朕的命令给工匠们:若能铸出九十五枚以上,全体加爵一级!”
刘舍这才躬身拜道:“诺!”
将这个事情搞定,刘彻就说道:“颜异留下来,其他诸卿,都各自回去忙吧……另外,今晚,朕在宣室殿设宴,与群臣同庆马邑大胜,诸卿到时候都来参与罢……”
“诺!”群臣纷纷一拜,然后,亦步亦趋的退出大殿,只留下颜异单独面对刘彻。
“茂陵的工作,爱卿跟朕先说说看……”刘彻坐下来,靠着床榻,闭目养神。
“诺!”颜异于是躬身一拜,然后,从怀中拿出一个册子,将记录在册子里的内容,逐一向刘彻汇报。
刘彻闭着眼睛,仔细听着颜异的报告。
茂陵,这是关中现在最火热的经济热点。
旁的不说,刘彻卖学区宅,就回笼了超过五万金的黄金跟数万万钱币,赚的盘满钵满。
而颜异、汲黯,也在这个过程里,赚了不少。
他们最初可能只是想给刘彻留点面子,而从家里拿钱,买了两三套乙宅。
但在现在,他们成为了历史上第一批通过炒房获利的人。
但学区宅这种东西,也就是一锤子买卖。
做完这一票,至少五年内,刘彻不打算再玩了。
年年这么玩,那就是把商人跟天下人当傻逼了。
但即使没有学区宅了,茂陵也依然成为了汉室的经济增长点。
别的不说,公孙弘带着人在茂陵设卡,收商税跟交易税,短短两个月,就上缴莫府五百余万钱。
仅仅是师家,就给公孙弘贡献了超过一百万钱的商税。
另外,少府在茂陵开赛马场,卖赌马彩票,半个月内入账三千万钱。
连丞相周亚夫都被吓坏了。
但刘彻知道,这仅仅是个开始。
旁的不说,绣衣卫就曾经报告过,仅仅在长安,每年的斗鸡走狗的赌注金额,就高达数千万钱。
而这还仅仅是一个长安的地下非法赌博的市场规模。
整个关中,整个天下,每年投入到斗鸡走狗和博戏之中的财富,根本无法统计。
上至贵族列侯,下至贩夫走卒,大汉帝国的人民群众,对于赌博和竞技比赛,永远有着让人惊讶的热情。
如今,大家能光明正大的合法赌博,在刺激自己神经和血管的同时,还能支援国防建设。
这赌马的浪潮,自然是一发不可收拾。
城市中的商人、贵族和官吏,这些手头宽裕,有着闲钱的家伙,以及整天无所事事的游侠们,从此找到全新的娱乐。
但,任何事情都有利弊。
赌马浪潮的兴起,在另一个方面,其实激化了社会矛盾。
贵族官吏还好说,他们反正有钱,就算破产,也还有人兜底,饿不死人。
但这游侠却是个问题。
一旦出现有人赌马,倾家荡产,然后寻死觅活甚至报复社会的事情。
很可能会产生极为恶劣的影响。
刘彻对此,自然有着极高的警惕。
所以,他一方面下令,赌马的最高投注额度,限定为一千钱,还让少府在赛马场的所有显目位置,贴满了“赌博害人害己”的标语。
这其实就跟在香烟盒上印“吸烟有害健康”一样,纯粹是为了万一出了问题,好方便推卸责任。
但即使如此,刘彻的内心,其实也很不安。
毕竟,赌马圈钱,在如今的社会伦理道德价值观下,一旦出了问题,就可能是海啸。
中国自古以来,不仅仅统治者,会把法律当成擦脚布。
老百姓其实也是一样的。
在中国人民的思维之中,哪怕再过两千年,出了问题,有了麻烦,也是找政府去解决。
尤其是在农村,遇到麻烦和困难,当然要皇帝背锅了。
别说是赌马出了事情,就是老天爷不下雨,都能让皇帝负责。
而且,社会舆论,甚至皇帝本身,都接受这个设定——老天爷不下雨,确实是朕有错!
而听完颜异报告的赌马盛况后,刘彻内心的不安,更是被放大。
“这样……”刘彻睁开眼睛,对颜异吩咐道:“卿带人,在赛马场周围的所有道路设卡公大夫以下爵位者,不得入内!”
公大夫,是军功勋爵体系的第七级,是分割地主阶级和自耕农的界限。
再往上,就是捐爵制度的最高级的公乘了。
将公大夫以下爵位的人,排除在赛马场之外,等于避免了赌博伤害到自耕农和佃农。
至于地主豪强,贵族纨绔。
刘彻只想说:欢迎来赌!
而且,讲道理的话,也就这些人的钱赚起来才爽!
颜异闻言,大喜,拜道:“臣谨奉诏!”
这赛马场,颜异自然知道,这是天子的意思,才开起来的。
虽然对外宣传,这是少府令刘舍为了筹集胸甲骑兵的建设经费和装备的制造费用,独自做出的决定。
然而,这也就是骗骗小孩子。
连市井的游侠都骗不了!
虽然颜异很想劝谏天子,关闭这赛马场是最好的决定。
但可惜,他不能说。
万一因此忤逆了天子,那该如何是好?
而且,到目前为止,这赛马场还没有出现什么乱子。
列侯勋臣和士大夫们,都没有什么意见,贸然提议关闭,可能被人攻击成“沽名钓誉”。
现在,儒家在朝堂的处境,可是很危险的。
稍有不慎,就会被黄老派和墨家咬上一口。
甚至一个不留神,目前看似是盟友的法家,其实也并不介意踹上一脚,再填上一把土。
对现在的颜异来说,禁了公大夫以下,总比不禁强。
再怎么说,这也是个进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