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抓着她的手,费力的移动到了她的脖子上。麦穗儿感觉到了一股股的鲜血涌出来,冲在她的手掌上,就好像春天伸手在带着暖意的溪水之中,感受着奔涌而来的溪流的感觉。可是现在冲起她的手的是鲜血。——血要这样流那就活不成了。
麦穗儿下意识的把手缩了回来,对方已经没有力气抓住她的手了。只是嘴里呵呵的,想说话却说不出来。
麦穗儿很害怕。
她想走,但是她又觉得在对方最需要自己帮助的时候,就这么离开是不是太残忍了?
在她犹豫的时候,那人喉咙的呼呼声停了下来,身子发软了。
麦穗儿试探着伸手在她鼻子前面感觉了一下,已经没有了鼻息,她死了。
麦穗儿吓坏了,赶紧慌乱的站了起来,用手扶着墙,踉跄的往大街上跑去。虽然那有凛冽的寒风,但是至少有光,她能感觉到安全一些。
她没有想过要去报官,对于一个乞丐来说,保护自己是头等重要的。她听说过一些乞丐的故事,有遇到了命案跑去报官,却被衙门当成凶手抓起来拷问,屈打成招,最后被砍了头的。因为让一个乞丐去顶罪,没有人会替他鸣冤。
麦穗儿一路的跑,也不管偶尔经过的行人诧异的目光,她只想找到一个躲避风雨的地方。她需要一个相对比较安全的地方,让她受到惊吓的心有一个避风港,而那个地方就是城隍庙。
城隍庙是乞丐最多聚集的地方。麦穗儿曾经在那住过一段时间,但是她总是被其他的乞丐骚扰。因为乞丐女扮男装太多了,对于那些淫邪的男乞丐来说,要探知一个人是不是女人假扮的,只需要凑鼻子嗅一下味道,似乎就能感觉得到。——女孩子特有的体香是无法掩盖的。
所以不管麦穗儿如何把自己扮成一个肮脏的男乞丐,她都躲不过那些淫邪的魔爪。好在她奋力反抗,对方也不敢用强,因为四周还有人,她这才得以脱身。在经过了几次这种事之后,她对那地方从来都是敬而远之的,连路过都要绕着走。而这一次她却感觉到那地方能够收留她,她太害怕了。
她见过死人,而且见过很多次了,在他们老家发洪水。水退了之后,到处都死人,空气中弥漫着尸臭的味道。
那是夏天,尸体很容易就腐烂了,各种可怕的尸体她都见过。但是那都是意外死亡的,而这一次很可能是被人谋杀的。她甚至还摸到了她脖颈上的伤口,这跟那些自然死亡的人完全不是一回事了,她很害怕。
她终于跑到了城隍庙,城隍庙里不时有乞丐进出。有的是趁早想去那些开早市的商铺讨点吃的,也有些跟她一样,因为这场大雪而跑到这来躲避的。
只不过不同的是那些人是躲避风雪,她是因为害怕。
在以前她是不敢跟别人在一起的,而这次她反而希望人越多越好,这让她有安全感。她便进了大殿,大殿里横七竖八的躺着都是乞丐。城隍庙有几个和尚,但是他们不会把这些可怜的乞丐往外撵,所以城隍庙是最多乞丐聚集的地方。
大殿上供奉佛祖的香案上是放有蜡烛,是长明灯,不能熄灭。乞丐们睡到半夜,有的还会起来帮忙添添香油,顺便拜一下佛祖,能保佑第二天找到一个黑面馒头。
麦穗儿进来的时候,借着供桌上的蜡烛灯光,她很快看清了四周情况,便发现供桌旁柱子下面都还空着。那地方离蜡烛比较近,灯光有些耀眼,所以乞丐只要有别的地方,一般不会在这呆着,因为影响睡觉。这反倒成了麦穗儿最心仪的地方,她需要的就是这样的所在,所以她马上过去一屁股坐在了那圆柱下。
圆柱的另一侧歪着一个老太婆,睡眠本来就比较浅,听到动静便醒了。睁眼一看,哎呀叫了一声,爬起来说道:“你身上都是血,怎么回事?”
麦穗儿躲闪着对方的目光,伸手摸了摸额头上的伤口,那伤口虽然已经不流血了,但是赫然在目。老太太才舒了口气,很嫌弃的说道:“一身都是血,臭死了。这地方让给你了。”
她蹒跚着起来,往后面殿去了,想去撒尿,再另外找个地方睡觉。她不想呆在一个身上有浓烈血腥味的乞丐身边,那种味道比臭更刺鼻,会让她更加没法睡觉的。这距离天亮还有一个来时辰呢,还可以再睡个回笼觉的。
老太婆走了之后,麦穗儿身边就没有人了。她反倒舒了口气,因为大殿里到处都是人,她不用担心,在这儿她感觉到了平静。呆呆的望着供桌上的蜡烛灯光,片刻她才把手举起来瞧了瞧,手上都是血,有的已经干了。
她赶紧使劲的在身上擦,好不容易擦掉了大半,手上也不觉得这么粘了。这才靠在立柱上闭目养神,看看能不能睡一觉,摆脱这场噩梦。
只呆了片刻,她忽然想到刚才在小巷里被那醉汉暴打的时候,手曾经触摸到什么东西。于是她便伸手入怀把那东西掏了出来,一瞧之下不由又惊又喜,却原来是一块玉佩,玉质算上等。虽然麦穗儿对玉并没有接触多少,但是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摸在手里看其色泽,便觉得这玉也算不错了。
但是就算一般,对于麦穗来说那也是宝贝,这东西怎么都值个几两银子。而几两银子,可以让她买一件棉袍,可以过冬了。也就意味着这个冬天应该不会被冻死,她心头怦怦乱跳,赶紧又拽紧了那枚玉佩,四下望了望没有人注意。她才赶紧把玉佩揣到怀里,蜷缩着身子倒在地上装睡。
可是哪里还有睡意,满心的欢喜。看来那顿鞭子没白捱,至少有了这么个收获,她相信应该是打她的那个醉汉掉落的。因为醉汉解下了绑在腰间的衣带抽打她,而这玉佩有可能原先就是拴在衣带上的,结果被抖掉了。
活该,谁叫他这么不把乞丐当人看?
天亮了,外面的雪也停了,地上没有全白,只是房上已经变得毛茸茸的,背阴的地方积了不少雪。
麦穗儿躺到天亮也没睡着,她太激动了。她在犹豫要不要马上拿着玉佩去变卖,然后换一件能御寒的棉袄,那棉袄不需要太好,否则穿着那样的衣服会要不到饭的。而且也会被别的乞丐盯上抢走的,所以只需要一件稍微厚些的能够御寒就行了。那样的衣服不少乞丐也都有的,也就花个几十文就能买到,在成衣铺里头。
麦穗儿挣扎着起来,身上的疼痛已经减轻了不少。可能是因为心头的喜悦吧,她慢慢走了出来,忽然发现东边日头出来了,小雪之后天气转晴。这对乞丐来说是好消息,可以晒着太阳,不会觉得太冷。
麦穗儿也就暂时打消了把那玉佩拿去变卖的念头,她想等等看,躲过这阵风声。兴许那昨天暴打她的醉汉发现玉佩丢了,说不定会到卖玉佩的地方或者大小当铺去寻找。如果这时候自己把这东西拿去变卖,不就当场被抓个正着吗?
她慢慢的缩着脖子出了城隍庙,想去讨些吃的。
走着走着,她下意识的往昨天晚上发现那脖子流血死掉的女人的那条小巷方向走。
忽然她站住了,发现有人奇怪的瞧着她,她才知道应该是身上的血的缘故。她赶紧躲在一处小巷,从背阴的地方拿了些雪把脸上的血迹都擦干净,又拿一些土把衣服上的血迹抹乱盖住。
她长得干瘦,所以很容易得到那些善良的生意人或者早市出来采卖的老头老太太们的同情。因此很快她便要到了一个馍馍,卖早点的摊位的一个老太太还把客人喝剩下的菜粥倒在了她破碗里头,她便如获至宝的捧着蹲在街口吃了起来。
这时,她发现从不远处过来了一些人,领头的十几个捕快。为首一个还是个女的,腰里挎着刀,旁边的两个穿同样服装的捕头后面推着一架板车。两个仵作一个在前面拉,一个在后面推,板车上放着一具尸体。
原本是盖着草席的,随着那板车的颠簸,草席滑了开去,露出了尸体的上半身。是个女的,年纪不大,脖子上赫然便是一道血淋林的伤口。女人肩膀胸口都满是鲜血,看着触目惊心。
行人都纷纷驻足张望着,低声议论着。
麦穗儿停下了咀嚼,害怕的望着。因为她认出来了,这女人应该就是昨天自己见到的那个死在茅厕旁边的女人。那脖颈上的伤口跟自己昨天摸的位置是一样的,又是从昨天自己跑出来的那小巷方向过来的,不是她还能是谁呢?
一直到捕快们把尸体运过去很远了,麦穗儿这才回过神来,三两口便把那黑馍馍吞到了肚子里,一碗稀粥也喝了。然后她站起身,想了想,这几天重新找个地方了,那条小巷不敢再去。万一那醉汉回来找他玉佩,肯定会怀疑自己拿走了,得离开这一片。
于是她便满城的寻找,终于又找到了一处围墙比较高的小巷。而且在这里她还找到了有一家柴棚,就搭在小巷里。柴棚的松树皮屋檐伸出老长,可以挡落下来的雪花。美中不足的是地上是青石板,很冷很凉,需要找个草席,最好能找到些稻草铺在地上,那样就暖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