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代亲王在原地站了一会,深深地感到惊讶,因为他虽然知道里世界的存在,也亲手猎杀过狼人,也结交过巫师,但对吸血鬼这一种族还是十分陌生,而且他也不认为身边的人会与吸血鬼有什么关系,他想到了马扎然主教,怀疑吸血鬼的出现是否与里世界与外世界的相互倾轧有关,但就在这时候,森林中传出了不祥的簌簌声,三个男人立刻紧绷起来,孔代亲王一个箭步捡起了一根树枝,把它对着声音发出的地方。
但很快,出现在他们面前的人就让他们喜出望外地笑了起来,因为那正是孔代亲王的姐姐,隆格维尔公爵的妻子,她穿戴着旅行时的便装,却依然光彩照人,她一见到自己的弟弟就猛扑了过去,孔代亲王甚至来不及丢掉树枝,他可以感到姐姐滚热的眼泪滴落在自己的肩膀上,这让这位英勇的将军也不由得软下了心肠。
隆格维尔夫人紧紧地抱了她失而复得的弟弟好一会儿,才投向丈夫的怀抱,也许是因为他们确实遭到了可怕的威胁,一向对有着自己两倍岁数的丈夫不假辞色的隆格维尔夫人也变得和善可亲起来,她吻了吻自己的丈夫,又宽容地拥抱了那个自己并不喜欢的小叔子孔蒂亲王,孔蒂亲王倒是一直笑嘻嘻地,毫不在乎,正确些来说,自从他醒悟过来,知道自己不会再被囚禁或是处死的时候就又有了那种花花公子的轻浮劲儿。
紧随在隆格维尔夫人身后的是孔代亲王的妻子,也就是黎塞留的侄女,她曾经是孔代亲王等人的敌人,但等到黎塞留死了,她又因为他们共同的敌人马扎然而成为了亲王的同盟,今天遇到的事情实在是太令人意外了,孔代亲王也无法继续保持以往的冷漠态度,他向自己的妻子伸出手,她立刻欣喜地跑过去,亲王轻轻地吻了他,比起爱情更像是一份赏赐,但也足以令她热泪盈眶。
“我不想打搅您们,殿下。”
孔代亲王抬起头,看到了拉罗什富科公爵正笑吟吟地从稠密的枝叶投下的阴影中走出来,当然了,这个时代的男人们除非不知情,不然绝对不会仍由妇孺单独上路,两位夫人身边一定有保护她们的人——而拉罗什富科公爵可能是最合适的人,而且那些吸血鬼……那些里世界的人,只怕与这位公爵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孔代亲王曾听身边的教士抱怨过拉罗什富科公爵可能与一些黑暗生物有染,但作为一个男人,他觉得可以理解,只是就算孔代亲王不太关心里世界的事情,也知道刚才的那些“人”不是一般的小角色,也许他也重新衡量拉罗什富科公爵在心中的分量。
拉罗什富科公爵看了一眼吸血鬼们留下的马车,马车宽敞,马匹健壮,装下四个男人没有什么问题,但既然隆格维尔公爵在,他就不能再和来时那样与隆格维尔夫人坐在一起:“我带了两名车夫,”他说:“陛下,请您与您的夫人,还有隆格维尔公爵与他的夫人坐在一起,我和孔蒂亲王坐在一起。”
“这很好。”孔代亲王此时才感到了一丝疲倦,“就按照你说的办,弗朗索瓦,我的朋友,但请先告诉我,我们要去哪儿?”
“先去波尔多,”拉罗什富科公爵跳上了马车,暂时充当了车夫:“昂吉安公爵(孔代亲王之子)与您忠诚的臣子与士兵正在那里等待着你们。”
“等等。”孔蒂亲王突然问道:“我们的母亲呢?”按照他对老亲王夫人的了解,她应该在这里的,这里有他的两个儿子。
“老夫人在巴黎。”拉罗什富科公爵说。
“她为什么还在那里?”在一个没有国王,没有王太后,没有主教的巴黎,到处都是暴徒与阴谋家,孔代亲王将妻子推开,向她投以愤怒的目光,“她为什么没有和你们在一起?”
“因为……”
“因为母亲她已经时日无多了。”出乎意料的是,这次为亲王夫人打破僵局的是隆格维尔夫人,她的眼睛里充满了泪水,这让它们在月光下就如同波光粼粼的湖面一般:“母亲坚持留在巴黎。”
“你怎么能允许?”
“她是为了您,殿下。”拉罗什富科公爵说:“国王离开巴黎没几天,奥尔良公爵加斯东就出现了,据说他正在努力从高等法院这里争取获得‘代理国王’的称号。”说到这里的时候,拉罗什富科公爵露出了一个轻蔑的笑容,而后又变得严肃起来:“在你浴血奋战的时候,殿下,她不会容许别人轻易地夺走您的成果,她必须留在巴黎。”
孔代亲王沉默了,他知道老亲王夫人,他们的母亲,夏洛特·德·莫朗西曾经是亨利四世不名誉的恋人,因为这个,前一任孔代亲王还不得不逃到了国外,免得被嫉妒的情敌迫害,夏洛特·德·莫朗西最受宠爱的时候甚至与当时的王太后玛丽·美第奇正面对抗,她从亨利四世这里得到了数之不尽的财富、人脉与权力,就算是孔代亲王也不能肯定她是爱着亨利四世,还是恨着他。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位老夫人一定很爱自己的孩子,尤其是孔代亲王,她已经被医生与教士注定了很快就会离开这个污浊的人世间,但她不但没有安然地踏上最后的路程,反而就像是燃烧到尽头的蜡烛那样,疯狂地以自己最后一点力量,成为奥尔良公爵加斯东与保王党们在巴黎的掣肘之人。
“让我们走吧。”隆格维尔夫人说:“别白白耗费了母亲的一番心血。”
孔代亲王沉默了一瞬间,终于放弃了抵抗,踏上了马车。
拉罗什富科公爵轻轻地嘘了口气,说来侥幸,就当他从布洛涅树林回到了卢浮宫,准备向红衣主教马扎然投诚的时候,他的仆人就跑着送来了孔代亲王三人已经被主教拘捕起来的消息,这让他忍不住当即跪在了地上,感谢起天主了,但感谢天主归感谢天主,当隆格维尔夫人前来恳求他救出孔代亲王等人的时候,他第一时间想到的还是天主的敌人。
他也没有想到,事情竟然会这样容易,阿蒙,他在另一个世界的主人竟然那样简单地答应了他的要求,对于那场没能看到的好戏毫不在乎,这种可以用瞬息万变来形容的心性让拉罗什富科公爵忧心忡忡——如果此时万森纳城堡的看守们发觉了他们的计谋,追出来的话,他留在这里的侍从未必能够保证亲王殿下的万全,而要让阿蒙再次允诺他的请求,拉罗什富科公爵可不认为自己有这样的运气。
载着孔代亲王的马车驶出了森林,驶进了黎明的薄雾,驶向了波尔多。
……
同一个夜晚,法国的王太后与国王也已经来到了一个偏僻的小镇,因为圣日耳曼昂莱已经被几个叛乱的城镇包围,这次他们不得不选了其他的道路,幸而这次离开不是那么匆忙,他们尽可能地带走了所有的珠宝与汇票。
这座小镇的人们原本应该对这样的贵人感到好奇,但因为最近从巴黎逃出来的重臣贵胄太多了,经过这里的也不少,所以他们更多的还是希望能够从他们这里弄到钱,在获得了一些赏赐后他们就心满意足地走开了——在这座镇子上,能够容纳国王一行人的只有一座兼做酒馆与旅店的破烂地方,侍从们去看了房间后都认为王太后与国王最好还是在马车里休息,至于他们提供的食物,邦唐——之前他只是幸运地被扔在了一个储藏室里,除了有点失血以及被老鼠咬了几口之外没有遇到什么很大的伤害——按照国王的要求做了检查,发现只有生鸡蛋可以在清洗与煮熟后放在贵人的餐盘里,国王给了他一笔钱,让他到镇子里,找更多的鸡蛋来,并且请求他的火枪手与侍从们不要食用那些粗劣的木屑面包、漂浮着草梗与牛粪的牛奶或是历史悠久的干肉条,他所能够拥有的护卫力量只有这些了,实在是经不起非正常的损耗。
就在国王难得地不顾仪态,直接咬着鸡蛋,回到马车上的时候,看到王太后身边的女官正站在马车边,对玛利说着些什么,小女巫低着头,一脸不快。
玛利一看到走过来的国王,就在女官不赞同的眼神里扑了过来,抱住了国王的腰,路易摸了摸她蓬松的头发,“怎么啦,夫人,”他向王太后的女官点头致意:“玛利犯了什么错吗?”
女官先向国王行礼,才无可奈何地说:“她和一个平民说话和接触了。”
国王立刻就明白了,对于宫廷里的人来说,一个地位低的人随意与一个地位高于他的人搭话会被视作一种相当无礼的行为,而一个贵人更不应该直接与一个平民说话,她应该让她的仆从代为转达或是示意,玛利现在的身份几乎等同于一个郡主甚至是公主,只有这个身份的人才能够被允许时刻侍奉在王太后身边——这正是她的父亲与舅舅期望的,这样出身寻常的玛利才有可能成为一个公爵或是亲王的妻子——所以,像这样过于……轻佻的行事不免令人诟病。
“她还是个孩子呢。夫人,”路易说:“她以后会明白的。”
既然国王这么说了,那位夫人也不能再追究下去,只能再次向国王屈膝后走开,玛利在国王的耳边嘻嘻地笑,然后拉着国王,来到那个平民面前,那是个面容愁苦的中年人,却有着一双细长白皙像是贵人般的手。
国王投去了询问的眼神,玛利用很小的声音说:“陛下,他是个魔药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