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
心里有些不舒服。
老大跑了,好像自己被他说服了?也不对啊,他神神叨叨的个不停,到底说了个啥?
听起来大道理一套一套的,仔细一想,屁也不是。
可又觉得吧,总有些意思在里头。
“王妃,你说老大是不是想娶媳妇了?”
“你们父子像话吗!”
徐氏不满道。
“这老大啊,越来越不敦厚了,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朱棣摸了摸下巴。
“以前抱怨老大性格忠厚,吓得老大见到你就发抖,天可怜见,老大有了改变,你还是抱怨,当你的儿子是天下最不容易的事情。”
朱棣点点头,“那是自然。”
“老大很快有麻烦了。”
徐氏手中停了下来,把如意放到炕桌上,朱棣回过头,露出不满的眼神。
徐氏瞪了一眼。
两人青梅竹马,在定亲前就互相倾心,又是门当户对,有相同的教育背景,认知处于一个水平。
朱棣知道妻子是真生气了,于是小心翼翼的笑了起来。
“老大招了那么多壮丁,不少人要服徭役的,以前布政司睁只眼闭只眼,这一万两银子传出去,布政司就不能视而不见了。”
“可以让老大要回这一万两银子不?”
“妇人之见。”
朱棣嘲讽道,立马跟着解释,“就算没有这一万两银子,以老大用工人数的速度,迟早也要面对这个问题。”
燕王妃刚被朱棣嘲讽,自然还击道。
“你们这对父子,父亲不像父亲,儿子不像儿子,哪里有父亲等着看儿子笑话的?你为什么不提点他?”
朱棣摇了摇头。
他就喜欢和妻子这般的交流,让他反而感到温馨。
不过妻子也收敛了许多,当小姐的时候,对自己都敢耍脾气,还要自己去哄。
夫妻多年,两人都开始使用最舒服的姿态面对对方了。
“咱说一句话,老大能反驳十句,把他能耐的,咱要看看,他有没有本事,化解这件事。”
徐氏刚要开口,朱棣挥了挥手,一脸的严肃,说变脸就变脸,“这件事如葛长史所言,咱还真不好出面。”
“自从姚广孝告诉老大,今年时机正好,老大深信不疑,以前还是小打小闹,如今放手施为,丝毫不顾及局面。”
“姚广孝说错了呢?干系太大,咱都下不了决心,如果不是看老大这般用心,在工厂费劲了心思,咱早就拦着他了。”
“你要认为咱不在意老大,可是委屈了咱。”
徐氏虽然有很多主意,但非常有分寸,知道什么时候,不该说什么话。
听到了夫君的心里话,她也只能放手老大的事。
“布政司啊。”
徐氏轻叹一声。
朱棣也板着脸。
以前的藩王府不光各色俸禄高,权利更大。
那时候的长史还不叫长史,称作王相,正二品大员,王府中三套衙门,不但管理兵权,地方事务也被藩王府控制。
地方三司的头头脑脑,每个月都要拜见藩王,向藩王汇报衙门的事情。
秦王在应天府的时候名声不错,到了山西后,为什么和官员们闹得越演越烈呢。
因为物是人非。
正二品的王相,变成了正五品的长史,大部分王府衙门被取缔,取而代之的是地方三司的崛起。
藩王的权利,被三司分走,而且每年都在吞噬。
比起燕王拉拢和对抗的双重手段,秦王更加的激烈,甚至当众鞭打违逆他的官员们。
结果众人皆知,他败的一塌涂地。
燕王虽然比起秦王的手段要高深些,可要说北平府内,燕王府的声势也不如以前了。
官员们非必要不敢得罪燕王,但像大员们,该坚持的时候,还是敢和燕王争的,如果官员真要是为难老大,徐氏一点也不奇怪。
公公。
这些年在消减藩王的权势。
“就怕老大没有防备,万一栽了跟头,他对工业又好重视,不会轻易退步,该如何是好呀。”
知子莫若母,徐氏把老大最近的变化看在眼里,深知老大的在乎。
朱棣摸了摸下巴,心狠的说道。
“那就更要给他一个教训,不要以为能为所欲为,如果对他二伯的前车之鉴视而不见,咱就要重新考虑老大的能力。”
都说勋贵如狼。
朱棣却不这么认为,三年一科举的文官才叫如狼。
文官的权利越来越大,和勋贵之间的矛盾越来越深,两者之间如果按照老大刚才的言论,就是无关对错,而是权利之争。
如何在文官获得的权利越来越多的局面上,保存住自己的权利,朱棣费劲了心思。
二哥沉不住气,下场很清晰。
如果应对不了文官,那老大的能力,不过是个纸上谈兵的庸才,对他太过给予厚望,反而是拔苗助长。
“他应对过了这次布政司的事,咱就按照姚广孝说的,大力支持他,算是对他的补偿。”
“他要是应对不了,咱也好出面收拾残局,否则咱一开始就出马,事情倒是失去了回旋的余地。”
“好吧,你说的有理。”徐氏让步了。
……
第二日一早。
朱高炽照常去“上班”。
万三老远看见了大公子,悄悄躲到角落里。
他现在不光躲大公子,连小九也躲。
这一万两银子,他是万万不会接受的,原来说好的五千两,他都在犹豫要不要接受。
小九闹得一出,太不懂事了,这孩子后颈有倔筋,固执起来那真是打了好多次都改不了,终于为自己带来了大麻烦。
王本穿着工衣,自从来到了焦炭炼制厂,他脸上的笑容逐渐减少,以至于每日脸色严肃。
焦炭炼制厂的初步工人规模,会控制在五百人,下一阶段会扩充到一千人。
按照小王爷的说法,焦炭炼制厂要炼制出价格最低廉的焦炭,让整个北平的冶铁工坊,甚至地方上不可计数的铁匠铺,全部改用焦炭。
如果达成这个目标,别说一千人,就是翻两三倍也是远远不够的。而且以后还会扩张到周边州县,王本已经为之咋舌。
“你怎么在这?”
“你也在?”
万三和王本面面相觑。
“你在躲大公子?”
“你也是?”
万三奇怪了。
自己躲小王爷,谁都知道自己的难处,王本为何要躲?
“你有什么难处?”
王本被撞破,而且是万三,他老老实实交代了。
原来如此,见王本焦虑过甚,万三主动安慰起来。
这位新来的匠头,有没有真本事?万三认为是有的。
“福建和广东那边冶铁规模大,最集中的一个镇,铁匠高达上万人,北平人口不提,隔壁山东就有六百万。”
万三左右看了看,悄悄说道:“本朝爱藏人,老弟你当知道,山东六百万人肯定是不止的。”
王本露出个难看的笑容,说道:“南方能如此,北方却不行。”
听到王本的话,万三脸色一暗。
这个话题太沉重,涉及的事情太多,他不愿意接下去,于是反问道:“你既然主动留下来,自然是有想法的,何至于此?”
“唉。”
王本叹了口气。
正是因为懂得太多,他才为难,不知道从哪方面下手,才能满足贵人的需求。
换做平常的作坊,他早就动手了。
可要是按照一千人的规模,以后还要满足整个北平,甚至还要向周边州县供应的产量。
焦炭炼制厂遇到的问题,比他料想的还多,不少工匠被难住,还真不是有些人技术水平不行。
当然,这些人在王本的眼里,仍然是不如自己的,可连他都感到为难,这些人束手无策岂不是自然之事。
“不用想太多,我看你是太过畏惧失败,害怕贵人责任,才左右为难,无从下手。”
“你能不怕?”
王本下意识的问道,醒悟过来笑道:“你还真不怕,要我说伙计,你这一万两银子放在家里,藏在哪里都不安心吧。”
“瞎说什么呢?没影的事情,说个甚。”
见万三生气了,王本立马住口。
万三也觉得不好意思,自己情急之下,说话重了点,看到王本,灵光一闪。
自己躲着小贵人始终不是办法。
“蒸汽机失败了几回,我还真不怕。”尬笑了一阵,补充道:“你对大公子还不熟,多接触一番,自然你就不再忧虑了。”
王本难看的脸终于好看了些。
是啊。
贵人的确讲道理。
一万两银子的事情,还不能说明贵人的品性吗?
自己难不成是太过谨慎?自己吓自己,以至于如此。该承担起来的,就应该承担起来。
人人都说贵人好,王本脸色恢复了一点自信。
“走,我带你去找大公子。”
“啊?”
“我知道你肯定有些为难的事,却又不敢做主,我陪你去,你还怕?”万三鼓动道:“小王爷来了工厂,你也看到了。”
“不太好吧。”王本心动。
“走吧。”万三上前动手拉人,王本半推半就。
两人来到了文书房。
“请坐。”
文书马王宣非常客气,知道事情的重要性,立刻去为两人通传。
“请他们进来。”朱高炽放下笔,停止了整理关于北平煤炭行业的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