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开平,大宁。
洪武三十年,三地百姓合计近四百万,人口增长速度很快,但是地方乡村却没有变化。
相反。
有些地区的乡村人口不增反减,特别是卫所最严重,大量的人口进入了城市。
一名穿着普通长衫的中年人,身边跟着两名随从,仿佛普通的做生意的人。
在河间府景县的火车站下火车,这个站台并不大,但是属于终点站。
几人匆匆南下。
傍晚时分,他们抵达了陵县,进入了山东境内。
在进城的那一刻。
中年人忍不住回头观望,仿佛想要再看一眼北平。
“老爷,为何要逃离北平?”
从家乡招募的随从,终于忍不住问道。
中年人忍不住摸了摸怀里,那颗硬物,落寞的说道:“我读圣贤书,千里做官只为民。”
“老爷是个好官。”家乡人肯定道。
“可我能力有限啊。”中年人长叹一声。
北平世子实质上造反,只缺喊出来而已,面对这种形势,中年人不知道怎么办。
“老爷的调令即将下来,小王爷也没有要拘束老爷的意思,为何不等调令下来的那天呢。”
中年人摇了摇头。
小王爷要造反。
他猜测出来的消息,在小王爷接管大宁所用的手段,已经确认无疑,但是他没有向家乡人说过,也没有向别的人透露过。
但是与情与理。
他无法接受有人造反夺权。
今日小王爷兵马强壮,如造反夺天下,那他日别人兵马强壮,也能造反夺天下。
世道崩坏。
这与圣人之道不符。
政权。
不以兵马强壮者居之,而是以秩序为重,才是国家根基,更是百姓之福。
但是呢。
小王爷引导的工业发展之道路,中年人又看在眼里,实在是于国于民有利的道路。
如此的矛盾,让中年人痛苦不已。
他既无法接受燕世子以兵马强者造反天下,又接受燕世子的工业发展之道路。
这种无法调和的矛盾,令他不知道如何选择,最终决定避世。
逃避。
他把官印交给了陵县的县令,县令大惊。
“你是何人?”
“我是愚人。”
中年人落寞而笑,自行出门离去。
县令望着手里的北平布政司布政使官印,眼神又复杂又茫然,竟任由眼前的人离去。
不过出了意外。
“请问是颜藩台吗。”
几名壮汉在漕运码头拦住了中年人。
“你们是?”
颜钝心中一沉。
难道是北平的追兵。
一名汉子客气的上前,掏出了腰牌往颜钝眼前一亮,竟然是锦衣卫。
“你们怎么知道我会在这里?”
“实不相瞒,从北平起,我们兄弟三人就跟着颜藩台,一直跟到此处。”
颜钝咋舌。
“你们在北平多久了?”
“四年前奉上命驻北平。”
“人多不多?”
那汉子笑了笑,没有继续回答颜钝,一行人南下。
那名县令刚要派人去省府,突然闯进来了两人,同样亮明了腰牌,拿走了县令手中的北平布政司官印。
此时。
朱高炽得知颜钝悄然离开了北平,深感不妙,不敢继续在大宁耽误,第二日一早去见了宁王。
“宁王叔。”
“好侄儿,你要如何安置你王叔?”年轻的宁王,看着眼前只小自己几个月的晚辈,脸色变化了一阵,最后露出了笑容。
几十名精兵严阵以待,整个屋子被搜了一遍又一遍。
宁王眼睛挑了挑,但什么话也没有说。
他又不蠢。
无论未来如何,现在自己就是阶下囚,还是顺着点别人的好。
这朱高炽竟敢如此对待大宁,可见其胆子有多大。
有没有杀王叔的胆子,宁王不想去赌。
“宁王叔放心,侄儿前来是请宁王叔一家,去北平暂住些许日子,一切待遇从优。”
“好,好。”
宁王答应的痛快。
朱高炽看了眼宁王,此人倒是很有自知之明,省了自己不少功夫,也避免了双方之间的难看。
说走就走。
宁王一家被军人看守,被关在了一节列车上,他们的行李,会由宁王府的人随后打包送去北平。
朱高煦接管宁王长史府,与北平行都司房宽,石匣营丘福,还有一众亲信将领,最快的时间消化大宁地区军事力量。
布置了各方面的安排,朱高炽在人们的欢送下,只在大宁呆了三日,就匆匆的回去了北平。
原本的计划是要在大宁呆上五日以上的时间,充分的召见各地的将领。
结果因为颜钝之事,打乱了朱高炽的阵脚。
果然。
随着颜钝的消息传开。
北平的布政司,按察使司,以及各府地方,大量的官员挂印离去。
官员。
你可以骂他,可以打他,可以侮辱他。
但是无论如何。
官员就是中枢在地方上的延伸。
没有官员,这个组织就消失了,那么所有的政令,包括地方上收税,组织民力等等事情都无法运转。
一个国家。
离不开老百姓,也离不开官员,无论什么时代,和什么样的称谓。
最先出事的是离北平有千里之远的大名府。
大名府东至山东东昌府一百八十里,南至河南开封府三百二十里,西南至河南卫辉府二百八十里,西至河南彰德府二百二十里,西北至广平府一百二十里,东北至广平府清河县二百十里,北至北平一千一百六十里,至南京一千六百五十里。
燕王的藩地是北平,不是北平行省。
名义上。
大名府归制于北平布政司,和王府是没有隶属关系的。
在原来的时候,因为颜钝的原因,朱高炽在大名府发展工业化道路没有丝毫阻碍。
并且因为控制了大名府的兵权,可以说是顺风顺水。
但是人心就是人心。
官员的人心,并不是那么单纯。
他们接触的层次广泛,懂的消息更多。
朱高炽派军攻打大宁。
如此震撼的消息,地方上的百姓们,大多数并不知道,仍然在日常的生活。
包括工厂也是如此。
但是官员们知道,小王爷造反了。
这些外地调来的官员们,无法接受这个现实,大名府知府要求地方民兵入城。
如果按照传统的效率。
大名府的军情,因为一千多里的距离,加上大名知府的封控,恐怕需要几日,甚至更久的时间才能传达北平。
而北平集结兵力,准备粮草,急行军的模式下,大概也要半个月的时间才能兵临城下。
但是朱高炽第二日就收到了消息。
“大名府火车站还在谁的手中?”
“在我们的手中。”
“大名府知府从地方召集了五百民兵,本来想要接管火车站,但是被车站保卫队拒绝了。”
“大名府新军四营呢?”
“同样拒绝了对方的调令,并且派兵支援了火车站,同时派兵进城,抢占了北门,与地方民兵对持。”
“有没有发生流血冲突?”
“没有,那些民兵很克制。”
“令。”
“新军四营立即从军营开拔,全军入大名府城,接管全城城防,但是不要扰民,要保障地方上的秩序。”
朱高炽果断的说道。
无论如何。
北平当下和大明内地的商贸和物资流通,目前并没有受到影响,仍然在交流中。
这是对北平最有利的经济形势,朱高炽可不会主动打断。
如此的现象,能保持多久就要保持多久。
缺点就是人员流动。
颜钝能轻易离开北平,就是这个原因。
“先是颜藩台的逃离,现在是大名府的叛乱,恐怕要不了多久,骚动会越来越多。”
金忠担忧道。
“还有现在春耕,属下担心会不会影响今年的春耕,关乎粮食产量,实在是不敢慢待。”
朱高炽眉头紧皱。
思想不统一。
军队的思想统一了,但是民间和军队不一样。
“开会。”
“开一场大会。”
“召开北平全体政治大会。”
朱高炽想到。
金忠好奇的看向朱高炽,不明白开这场会的意义所在。
小王爷倒是喜欢开会。
经常开各种会,并且成为了流程。
例如全体商业大会。
为了全体政治大会的顺利召开,朱高炽先召开了一场内部重要会议。
长史府,北平布政司,按察使司,都司,中华重工,各有重要人物参与。
“名器看起来很虚无,但是名器又不可忽视。”
“北平如今的局面,是为了保卫北平的工业发展道路,理应全体人民参与。”
“为了充分号召全体人民加入,保卫北平工业化发展道路的果实,因此将召开第一届北平全体政治大会。”
“官员,军人,百姓,工人,读书人,地方乡绅都要参与,通过北平全体政治大会统一思想。”
朱高炽向众人讲解自己的思路。
西方传统的政治。
是君权神授。
东方传统的政治。
是君权天授。
都是自上而下的,神圣不可动摇。
现在。
朱高炽要对抗天,自身又没有名器,需要新的名器,那就是北平全体政治大会。
本质上,同样是统一思想。
让北平各个阶层认可朱高炽,那就是君权民授,同样的神圣不可动摇。
这在东方是有根基的。
符合孟子之道。
“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
儒家真正的君权天授,这个天就是指民,本身是君权民授,而不是生字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