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望并没有看到年轻人的背影,因为她此时此刻已经跟在田村身后,朝垃圾山的另一边走去。
在一处高耸入天花板的圆柱形电梯口,她跟着田村进入电梯,而后垂直向上,大概过了足足三分钟的时间,电梯才停下。
她跟着田村出了电梯,来到一间较为庞大的车间之内,视野一扫,几条全自动流水线映入眼帘。
巨量的垃圾从流水线入口进入,经过机械臂对各类废物进行分类,完全没有价值的废物就顺着流水线一路前进,直到从出口处垂直落下,进入电梯之下的垃圾山中。
‘田村是全自动垃圾分拣流水线的管理人员?’
她怀揣着好奇跟着田村继续前进,很快穿过大车间的一扇小门,进入一条由透明玻璃构成的环状通道中。
环状通道上每隔几米就有一座小门,她一一看过去,只见门牌上写着诸如《大型器械运输组装高架操作室》、《小型器械分类运输车间》、《航空港小宗交易保税中心》……之类的名字。
‘这里……似乎是物流中心的核心部分,和戴斯岛机械栈道设计的逻辑一模一样——在不产生矛盾的情况下,用最短的时间和路程到达自己想到的地点。’
愿望想到那些分类的门牌名字。
‘但我并不明白分类规则是什么。’
‘而且,我之前同样没发现过这个地方……应该是员工的专属通道,而且做了加密处理。’
玻璃组成的环状通道上少说也有几百个这样的小门,而田村则在前进了十几分钟后,才在某扇挂着《航天物资处置中心》的小门前停了下来。
‘是内鬼。’
愿望一边思考着,一边紧跟田村的步伐。
她进入门中,跟着田村七绕八绕的又走了十几分钟路程,在经过一道拱门之后,面前终于豁然开朗:
视野尽头,一座不知是什么质地的发射台坐落于开放的穹顶之下,数不清的工作人员正在发射台周围忙忙碌碌,距离下一次发射明显还需要大量的准备。
而《航天物资处置中心》并非愿望想象中仓库之类的房间,而是开放式的聚集点,这里按照某种规则摆放着大量电动叉车之类的搬运工具,而航天燃油桶就摆在搬运工具后方贴有【注意爆炸】标牌的小隔离间内。
吸引愿望目光的,是两个戴着白色安全帽,被一堆工作人员前拥后簇的人。
白帽子意味着两人的身份——物流中心官方的工作人员,而其中一人愿望恰好白天刚刚见过,正是克莱恩·贾斯特斯。
据愿望打探到的消息,克莱恩现在是物流中心航空港税务部门的管理者,由于是帝国强行安排在物流中心的钉子,所以不受物流中心管理团队(原拓荒团)的待见,到现在连个职衔都没有。
克莱恩虽然没有职衔,但本身被帝国赋予了戴斯岛上一切税务报表的签字认证权,不但有帝国的权威做背书,还带了北方联邦丘吉尔家族的一部分上过战场的老兵过来,其本身的权力、地位和暴力保证都值得任何一个人尊重。
而现在,克莱恩来到航天飞船发射场,似乎仅仅是为了视察——因为他走的很快,眼神扫过发射场周边的各个部门,也就大概看个情况,没指望看出来点什么。
克莱恩身边的另一个人……
愿望看着那人头上的白发,很难想象自己现在的表情是什么样子。
另一个白帽子,是这两天在对月轨道矩阵忙到的焦头烂额的园长大人,威廉·马斯特!
‘真是意料之外的收获呢……’
按理说,威廉·马斯特是修建和维护对月轨道矩阵的核心工程师之一,他在工地——也就是对月轨道矩阵附近的大部分区域上,戴的应该是蓝帽子——蓝色安全帽意着技术人员的身份。
可威廉·马斯特现在脑袋上佩戴的不是象征技术人员的蓝帽子,而是象征着物流中心官员的白帽子。
愿望还真不知道这老家伙在物流中心的职衔是什么,也从来没有想要试探的想法——老家伙的鼻子比狗类亚人还要强,瞳孔能分辨出的颜色种类超过正常人类的50倍,连偏振光都逃不过他的视线。
愿望现在只能推断出,老家伙能和克莱恩站在一起,想必职衔和实权都不会太低。
她跟着克莱恩和威廉·马斯特走了一阵,看着两人始终没有交流,就再次折返,回到田村身边。
她看着忙碌在航天物资处置中心的田村,心中想:
‘田村不可能是从刚才那条道路把废弃的航天燃油桶送到垃圾场的,他必定有其他更加隐秘的路线。’
愿望这么想,但并不准备继续探究,因为没有意义。
她看向角落里整齐摆放的废弃航天燃油桶。
‘这些就是他的货源。’
她看着航天物资处置中心密集的工作人员,又想到机械蜂巢内巨大的香油市场,心中有所明悟:
‘做这件事的不止田村一个。’
她摸了摸自己的脑袋。
‘我或许应该把这件事告诉克莱恩……’
‘咦?奇怪,我为什么要这么想?人类死活关我屁事。’
‘但如果是陈宴看到了这件事,就一定会管一管的吧。’
她在脑海里模仿着陈宴的语气和神态:
‘事情有对错,这件事是错误的,错误的事情就需要矫正,矫正错误难道不是天经地义?’
她在脑海里脑补完了,心中有些悲怆:
‘完了,我受陈宴影响太过深重,行为模式都被他干涉到了!’
她看着远处巨大的发射台,呆滞了半晌,还是决定把这件事告诉克莱恩。
……
……
离开年轻人的世界记忆碎片,在克莱恩的办公桌上留下一张纸条之后,愿望来到戴斯岛码头A-3671号船位上,熟练的穿过舷窗,钻进陈宴的被窝。
‘咦?’
她正要入睡,却忽然发现陈宴的情况不太对劲。
她贴贴他的额头,发现他好像发烧了。
在给他做了简单的身体检查之后,愿望更疑惑了,因为陈宴的身体并没有发生病变,更不存在什么炎症。
只是莫名其妙的脑袋滚烫。
‘精神负荷这么高……是……做噩梦了?’
愿望好奇心大起。
‘什么噩梦,能直接把他吓高烧了?我以前可是看过他所有记忆,怎么就没发现这么可怕的噩梦吗?’
‘他喵了个咪的,有什么事情瞒着老子!’
愿望再次贴上陈宴的额头,进入了他的梦境。
这一次进入梦境的过程和之前每一次都不同,愿望感觉自己似乎进入了一条穿梭着无数光影的高速通道。
无数低于涌入脑海,无尽光影层叠出现。
直到一阵难以忍受的电流声冲破黑暗,愿望面前豁然开朗。
‘这……是什么?’
她呆滞的看着面前的……奇迹:
层峦叠嶂的黑影铺满了整片大地,地平线之上同样是规则如方格线一般的黑影。
黑影规则的排列在地平线之上,少部分延伸到半空之中,顺着一道道链接天际之上星空的“天梯”扶摇直上,没入暗黑无界的星河之中。
‘陈宴……陈宴呢?’
愿望茫然扭头,四下搜寻,很快看到了陈宴的身影。
更准确的来说,是年轻的陈宴的身影。
年轻的陈宴——大概最多不超过16岁的陈宴,穿着一身覆盖了整个身体的古怪雨衣,光着双脚,踩在某个高耸黑影的顶端边缘,眼神混乱的注视着地平线尽头的黑暗。
愿望来到他身边,并没有跟他说话,因为她特别害怕这是陈宴更古早一些的记忆,她害怕因为自己和陈宴的对话而改变了陈宴的未来。
‘可我之前翻找过,这段记忆明明是不存在的……’
愿望心中明白,如果她的猜测没错,陈宴的这段记忆,应当来自穿越【宇宙壁垒】之前。
忽然间,陈宴扭过头来,视线竟落在了隐去身形的愿望身上。
他瞳孔巨震:
“你……你是从什么时候来的?”
什么?
愿望完全不知道他到底什么情况!
陈宴神情紧张的扭头看了一眼地平线,而后立刻对愿望说道:
“你不该这个时候来,一旦触发了BUG检测,一切又要重新开始!”
陈宴伸出双手,对着她一把猛推过来:
“快回去!”
愿望完全不知所措的被他一把推出了黑影边缘的范围!
失重感一瞬间传来,愿望不受控制的开始下坠,同时感觉到一股强烈的震感,她在失重下坠时拼命向震感来源处看去,只见整个世界的黑影都开始了剧烈的震颤!
遥远的地平线上仿佛有什么东西升起来了,而大地的震颤则是为了那东西升腾而演奏的协奏曲。
大地之上的黑影分崩离析,与星空之间进行链接的天梯层层断裂,整个黑影世界仿佛迎来末日。
终于……
终于,在一切仿佛走向末日之前,在愿望坠落进入深渊之前,地平线上的庞然巨物终于升起。
愿望看着眼前不可思议的一幕,一时间完全忘了思考——
地平线上升起的,是一颗巨大的黑色太阳!
她使劲了所有力气想要看到太阳真正的样子,当瞳孔聚焦再聚焦不知多少倍之后,太阳边缘围绕那一轮光晕的真相刺痛了她的双眼——
太阳边缘的一轮光晕,并非日蚀的光晕,而是一条白蛇。
噬日白蛇。
下一刻,愿望终于坠落到这个世界的边缘。
她跌入穿梭着无数流光的通道,以不知多快的速度倒退,直到从通道中跌了出来,直到感觉到浑身近乎湿透,她抬头看着黑暗中已经舒展开眉头的陈宴,知道自己已经回来了。
‘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愿望怒了,她从未在探索世界时遇到过这样的情况,面前的困难不仅激活了她的好胜心,还对她发起了挑战。
‘不行!我得再去看看!’
她再次一头扎进陈宴的脑海之中,却无论如何都找不到那条穿梭着光线的通道了。
‘搞什么!’
愿望心有不甘的退出了陈宴的脑海。
‘这狗曰的一定有事情瞒着老子!’
愿望心里感觉到了一股莫名其妙的委屈。
‘哼,以后我天天晚上来!不怕你不露出马脚!’
愿望算是记上这件事了。
冷静下来之后,她感知着现在的时间,心中有淡淡的惧怕出现。
‘已经早上五点了啊……在那个不知道是不是世界记忆碎片的东西里面,时间的流速竟然比外界要快得多,里面才过了不到三分钟吧?外面就过了一个晚上了!’
‘陈宴一定有鬼!’
她摸了摸陈宴的额头。
‘倒是不烧了……不烧了就行,要是把脑子烧坏了,可就什么都没了。’
她叹了口气,不甘心的离开了他的被窝。
……
……
陈宴疯狂奔跑着。
他迷迷糊糊,混混沌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整个世界都崩塌了,只知道自己必须跑,必须快点跑!不然就要给这个世界陪葬了!
‘咦?不对啊?整个世界都崩塌了,我还能跑去哪里啊?’
陈宴糊糊涂涂的想着,忽然感觉脚下一轻,整个人飞了起来。
‘哈哈哈!我会飞了!咦?不对啊,我怎么会飞呢?这就是飞吗?’
陈宴一时只感觉头重脚轻,整个人晃晃悠悠,因飞行而出现的恐惧充斥着他整个内心。
‘停停停!’
更糟糕的是,他向前飞行的时间里,身边的整个世界开始了莫名其妙的坍塌!
黑影组成的世界天塌地陷,各种爆炸声不绝于耳。
“轰……”
“砰……”
“叮铃铃……”
陈宴:‘(⊙o⊙)???叮铃铃?什么他妈鬼?’
“叮铃铃铃!”
叮铃的响声成为了整个世界崩塌的伴奏曲,直到滔天海啸一般的黑影化作巨浪将陈宴完全吞噬。
下一刻——
“草!”
陈宴猛然睁开双眼,只感觉浑身燥热难耐,一时之间无法认出头顶上是自己船上的天花板。
狂飙的心跳被身边响起的电话铃声镇定下来。
陈宴眼神呆滞的看着枕头边不断震动的手机。
“叮铃铃~”
原来……噩梦里响起的“叮铃铃”,就是自己耳朵里听到的电话铃声啊……
陈宴长出一口气,拿起电话,将所有恐惧对着话筒释放了出来:
“他妈的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