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噶米曾经一度梦到过自己面临终局时的样子。
他曾梦到自己手持拜泪,仰仗着龙胤的不死力量杀入重围,面前倒下的尸体渐渐堆积成了围墙,围墙之内不断堆积的血液逐渐将他淹没。
他曾梦到自己斩杀了所有敌人,断绝了真正的不死之后,楔丸在最终的战斗中断掉,他便将拜泪横刀抹过自己的脖子——
敌人死后,他就是最后的不死,用不死斩【拜泪】杀死自己,就断绝了最终的不死。
他曾梦到“不死不可断绝”的结局,便如同这不断假死并再次重生的世界,无论时光荏苒,唯有轮回往复,不可断绝。
……
他所经历的一切,从未如面前所见一般清晰。
直到克莱恩所代表的唯心力量——这唯心世界的本源力量,将他心中的力量具象化成为手中的刀刃,直到在面对那仿佛不可战胜之人时,血色沿着刀身攀附而上。
他意识到,斩断不死的力量在他这副肉身凡胎之上出现了。
‘我会成为你心目中最强的刀。’
克莱恩不仅仅成为了看起来像是【拜泪】的刀,那把刀上还拥有了【拜泪】那斩断不死的力量——在欧噶米挥刀斩向那强大到不可思议的敌人时,仿佛不朽一般的金色血液变得冰冷。
血液冷却以后,腐烂随之而来。
欧噶米眼睁睁看着那具如神明一般的躯体腐烂溃散,背后的翅膀枯萎凋零,残缺不全的脑袋再也无法复原!
那并非单纯的能量打击。
而是某种被具象化出的规则力量。
对敌人造成伤害的那一刻,欧噶米内心还有迷茫——
斩断不死的力量明明只能由拥有龙胤之力的人来使用,为何这副没有经过任何改造的肉身凡胎如何拥有呢?
事实摆在他面前:
拥有斩断不死力量的是他本身,是他内心的信念,而并非龙胤之力加持下的不死斩【拜泪】。
——这和他曾经所经历的一切,完全相悖。
是我曾经的认知错了?
还是这个世界错了?
一路走来所经历的一切和获得的眼界,以及面前正在发生的奇迹,让他在此时此刻明白了一件事——
对于这个世界而言,他本身是一个象征物,象征着【斩断不死】。
对于服务器而言,抹除程序的指令,名为【删除】。
在踏出最后一步的前一刻,欧噶米心中产生了明悟:
‘这个唯心世界,并非我的家乡。
但是,这个唯心世界中所存在的不死,和我在家乡时遇到的不死,的的确确是同一种不死——
由人类本身产生的一切丑陋欲望中诞生的一切,便是【永恒的不死】!’
他看向太阳的方向,于是整个星空映入眼帘,星辰璀璨如同亘古不变,阻挡在他和太阳之间那名为【桑】的人就像是一块肮脏的太阳耀斑,只要有所动作,就会为世间带来灾厄。
一团圣光之中,残缺的翅膀重新生长,腐败的血液再次变得金黄,桑伸出手,如同整个太阳对血肉之门发出了召唤,竟将血肉之门强行打开了一道缝隙。
转瞬之间,血肉之门的缝隙之内有数不清的触手蹿升而出。
那些触手,便是来自BIOS的【永恒死亡】!
血肉之门贯穿两界,将真正的灾厄皆因到了这个即将坍塌重启的世界之中,并要打断这个世界的末日进程,让这个世界也成为永恒的死亡状态!
【永恒死亡】受邀而来,朝这个世界弹出了触须,那些触须像是完全透明,没有实体,一经来到血肉之门外,便扎根在真空之中,生根发芽,开花结果。
血肉之门上同时有同样形状的血肉触手探出,卷起透明触须结出的虚无果实。
血肉触手上张开了无数张人嘴,无数张人嘴将虚无果实吞咽进去。
每吞咽一颗,血肉之门便透明一分——
血肉之门正逼迫着这个宇宙,朝着真正的【永恒死亡】转化而去。
随着桑的接引,太阳为血肉之门提供了生长所需的能量——
拥有植物性质的血肉之门本就拥有充足的“养料”,如今太阳提供的充足太阳光消耗了那些养料,血肉之门便茁壮成长。
这一切发生的几毫秒中,血肉之门已然拥有了门缝中触须的虚无状态——
血肉之门已然如【永恒死亡】朝这个世界探出的触须一般,扎根在这个世界宇宙的真空之中!
如果任由这个势头进行下去,恐怕要不了几个小时……不,也许是几分钟时间,这个世界就要拥有真正的【永恒死亡】!
几毫秒之后——
也是欧噶米几个念头闪过之后——
刀光一闪。
一道细微的、在浩然大日之下几乎不可察觉的血色刀光,如翩鸿般朝太阳飞去了。
金黄色的羽翼在灼灼日炎之中绽放,以太阳为名的神明在唯一一次感受到死亡的威胁之后赌上了自己所拥有的一切。
星空中出现了一点光,那光芒越来越明亮,直到耀眼到不可直视。
光芒中凝聚的能量在达到某个至高的临界点时,空间的坍缩发生了,耀眼光芒一闪而逝,只留下原地一片虚无——
一枚奇点诞生了。
世上的一切光芒被吸纳进入其中,以至于人的眼睛完全看不到它的存在。
因不甘而生的怒吼声和近乎癫狂的咆哮声在出现的一刹那便被吸纳进入奇点之中,以至于这些声音本身彷佛没有在这个宇宙中出现过。
一切规则、定义、概念,在奇点周围失效,人们不知道那里发生了什么,因为人的感知器官无法捕获超出了器官本身理解范围的存在。
“哗……哗……”
潮汐冲刷海岸线的声音出现了。
某个更深层次的世界中,傍晚时分,穿着一身夏威夷度假装的欧噶米背着两把刀,踩着一双浅色木屐,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双手插兜,在沙滩上走出一条长长的脚印。
潮汐来又复退,抹去沙滩上长长一条脚印。
欧噶米停在某颗高耸入云的椰子树下,他蹲下身,把嘴里的狗尾巴草插在某个半人象的沙雕脑袋上。
那是由沙子组成的桑。
“说点什么吧。”
欧噶米看着桑的沙雕,安静等待着这座半人象沙雕的回复。
短暂的沉默之后,沙雕开口了:
“这怎么会是我的归宿呢?”
欧噶米说道:
“现在,此刻,这个时间点,这就是你的归宿了。”
沙雕语气不甘,说着欧噶米听不懂的话:
“我知道了,你就是为了这样的作用而被设计出来的,你,包括那些拥有特殊作用的人,你们是【永恒死亡】的特殊神经突触,你们是它主观意识产生的东西……
你们是【永恒死亡】的刻意造物,所以在【永恒死亡】精神意识形成的唯心世界中拥有最高的权限!”
他仿佛大彻大悟一般:
“你,是【删除】。”
他像是认了命,语气归于平淡:
“我还会回来的。”
欧噶米笑了笑:
“我知道……你总会回来的。”
他拔出背上的拜泪,示威一般朝沙雕挥了挥:
“我会看着你,看着你这样的东西,等你们下次回来,我就在这里等着。
我会始终等着,然后砍下你们的脑袋,直到我提不动我的刀。”
沙雕恶狠狠的说:
“你不过是一段特殊的神经突触上运行的一段程序罢了!
而我,我是真真正正的人类!我在现实世界依然留有副本!
我已经把你的信息传输回去,你很快就会被从物理层面抹杀了——
我们会找到【永恒死亡】躯体内代表你的那部分神经元细胞,用物理手段将其摧毁!”
欧噶米站起身:
“那是后话了。
现在,再见了,大团长大人。”
他收刀入鞘,褪下裤腰带。
一泡溲水淅沥而下,把沙雕浇垮。
恰逢一波潮汐冲上沙滩,带着垮掉的沙雕一起回到海中。
欧噶米提起裤子,沿着沙滩向前走去。
傍晚的天不知何时已然破晓。
……
……
此时此刻。
苍耳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他只知道,前一刻还在宇宙空间中不可一世的桑,在下一刻完全消失了,消失的无影无踪。
桑的消失并不代表他的失败,血肉之门还在,他依然能够启动计划的最后一步。
“水生,开始超频。”
随着“吱呀吱呀”的腐朽之声响起,血肉之门以无可抵挡的势头拥有了更快的开启速度,血肉之门表面及其边缘之上如同发生了八级地震。
随即门缝开启的速度越来越快,更多的透明触须从门内奔涌而出,以疯狂的姿态想要在这个世界扎根。
下一刻,一道赤色翩鸿如霞光灿烂,在苍耳面前的舷窗之外一闪而过。
透明触须的疯狂势头戛然而止。
船舱之内,苍耳先是愣了一下。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直到他转过身——
他身后出现了一片真空——
血肉之门,不知何时,已经被横向一分为二。
他听着血肉之门的嘶鸣,如同铁锤痛击在他胸口。
他感知到透明触须和血肉之门上的大部分血肉一同消失在看不见的奇点之中,可直到透明触须彻底消失,他都没明白过来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
“失败了啊。”
苍耳看着被批开的血肉之门,想到自己几十年来的一切努力竟然就这么毁于一旦,一时之间站立原地,瞳孔放大,脑袋空了。
苗水生看着苍耳仓惶的背影,天生的感情开始了发酵,心中止不住悲从中来,低声劝慰道:
“你还有机会……你不是已经拥有自己的【灵魂特征值】了吗?
你可以先去往BIOS避一避风头,然后再想办法通过【永恒死亡】的肉身回来,再继续你的研究!”
苍耳被他的声音唤醒,只以简单的一句话回应他的建议:
“水生,你不懂。”
苗水生并不意外苍耳的回应,他早就习惯了这种态度——水生,你不懂;水生,你不明白;水生,别说话了;水生,你这样,会让人感觉你很愚蠢;水生,你真是个傻子。
苗水生低下了头。
下一刻,苍耳已经做好了决定:
“入侵失败的是【永恒死亡】的物质基础,这个世界则是【永恒死亡】的精神世界,按理说,【永恒死亡】的物质基础和精神世界,两者应该完美匹配的,刚刚发生的事实也证明了这一点。
【永恒死亡】对这个世界的入侵失败了,真是预料之外的事,阻止一切发生的那个人必定有特殊的身份,但我没时间去进行更进一步的探索了。
我原本想要通过血肉之门,将【永恒死亡】的物质接引至此,转化【永恒死亡】的精神世界。
这样一来,这个精神世界就拥有了物质世界的属性——
即拥有物质属性,又拥有精神属性,那么,这个世界,就成为了完整的世界。
如果我能成功,我们或许就能够阻止天启——
这个世界既然成为了真实的世界,不再被唯心力量左右,那么,那个所谓的【创世神】,就失去了祂的神格,也就没办法将【天启】继续下去。
我们——这个世界的人,也就拥有了真正的【新世界】——人类控制万物,随心所欲改造世界,且永远不会重启的新世界。
可惜,可惜,一切都结束了,世界将迎来再一次的重启,【天启】将会继续。
我将会去往BIOS,等待合适的时间回归。
届时,这场伟大的实验,将会继续。”
苍耳的目光跨越血肉之门残骸,看到了站立在遥远之处,且随着残骸分解而越来越远的欧噶米。
“再见了。”
他向他道别。
那道别是向这个世界的宣战。
他随手打开了身边的一扇门,门外是一间尘封的办公室,那办公室明显有很久没人进去过,到处都落满了灰尘。
那是苍耳在现实世界中的办公室。
在苍耳要踏入办公室的前一刻,忽然感觉心口一疼。
有带着倒钩的利器穿透了他的胸口,又在下一刻拔了出去。
剧痛让他跪了下来。
他颤颤巍巍扭过头,便看到持着匕首的苗水生正站在他身后,手中持着的倒钩匕首柄上镶嵌着一枚五彩的鳞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