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不知道这所谓的【唯物武器】到底是用来干什么的,但有总比没有强……’
这个念头落下的时候,他忽然感觉有点不对劲,一抬头,无面的【荀况】正站在自己面前,没有五官的脸正对着青铜剑。
‘这……’
陈宴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的时间里,【荀况】那张白面的正中央忽然裂开了一道缝,缝隙逐渐变大,直到手腕粗细之后才停下。
那缝隙中扇着不规律的深蓝色光亮,就像是……信号灯。
陈宴仔细看了看缝隙,又看了看手中的青铜剑,突然之间恍然大悟:
‘这玩意儿……难道……是U盘?’
他上前两步,抬起青铜剑,轻易将剑锋卡在了【荀况】脸上的裂缝之中。
严丝合缝!
‘这就叫唯物武器啊?
这玩意儿真的不叫U盘?’
陈宴完全不知道这东西到底是怎么回事,只见闪着深蓝色光晕的数据浮点在青铜剑上出现,沿着剑身蔓延到【荀况】的脸上,在他脸上组成一张奇怪的、像极了某种玩具迷宫一般的面具。
面具上一点微光亮起,如多米诺骨牌一般从面具的周围蔓延至面具中央,直到U盘插槽完全亮起时,【荀况】的身体寸寸崩解,在他面前变成了比空气密度小的流体——
不知是液化还是汽化了的【荀况】漂浮在他面前,像泼洒在打了蜡的桤木桌面上的牛奶一般铺张开来,眨眼的工夫竟变成了一道……水幕一般的屏幕。
陈宴之所以知道这是屏幕,是因为屏幕上显示出了一幅画面。
画面中出现了一张大脸,大脸脑门上的头发不多,由于屏幕太大,把鹰钩鼻衬托的十分显眼。
陈宴惊了好一下子,脑袋里才有了显示屏上显示出这人的画面概念——这人明显是个帝国土著鲁克人,看起来五十多岁的样子,头发灰白稀疏,脑袋中央的地中海比显示屏中央的鹰钩鼻还要扎眼。
这人穿着一身土黄色毛衣,眼看着那毛衣的领口已经摩出了无数毛疙瘩,大眼睛上的黑框眼镜已经掉了色,看起来寒碜极了。
他的背景看起来比他还要老得多,原本红褐色方砖砌成的壁炉已经彻底裹上了一层需要用凿子才能破坏的煤灰,陈宴之所以还能看出那壁炉是红褐色的,是因为壁炉上方有一部分并未被煤灰覆盖,而仅仅是落有一层灰尘。
这人占据了整个显示屏的大半部分,而显示屏右下角的部分则被一只碗占据——是一只一侧碗口已经破了洞,看起来像是乞丐乞讨时才会使用的、还带着点黄漆的破烂铁碗。
一只干净的勺子斜斜靠在生了锈的碗壁上,那碗壁处甚至还有些糊糊的残留。
‘这就【荀况】啊!
这也太寒碜了吧!’
和陈宴想象中动动手指就能几万镑入账的超级黑客完全不同!
陈宴随即注意到了老秃子脸上的表——
那是一种种极力克制着激动,并因此满脸通红,一时之间无法表达内心爆发感情的扭曲表情!
“我在此等候已久。”
这老秃子张嘴说话,明显依然克制着自己的情感。
陈宴没有回应,因为他知道,这人在他面前以具象化的形态展现出来,是因为量子分身是数据生命,数据生命在网络世界中的视野是具象化的。
可现实世界中的人看不到具象化的网络世界,所以,这人看到的他,应该仅仅是一串显示在某个屏幕上的跃动字符串而已。
陈宴看着已经“融入”面前这块流体屏幕的青铜剑,意识到自己启动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所以内心十分谨慎,不想因为任何和自己“身份”不符的举动和言语而暴露了身份。
对数据生命而言极长的等待之后(几秒钟),他意识到,自己如果不回应的话,就是错失了一个很好的机会。
‘罢了,随便问问吧,对方看上去也不是不好交流的样子……而且我现在仅仅只是字符串而已——量子分身没有身份标识,不会暴露本体的身份。’
他索性随意问道:
“【荀况】是什么。”
谁知对方脸上浮现出一抹狂热,向后退了退,伸手握拳放在胸口,低声喝道:
“是拯救人类于危难的救世之刃!”
这……
这家伙不会是那种尚未适应网络时代,被互联网的大量信息冲昏了脑袋,因而犯了愤青中二病的老baby吧……
陈宴很快意识到,对方恐怕是把他的问题看成是考验了,所以才迫不及待要进行表达。
陈宴又想到融入屏幕的青铜剑,看着老秃子满脸狂热的表情,心中若有所思,问道:
“你是谁。”
老秃子虽然长相穿着都很寒碜,但正儿八经说起话来,竟带着一股肃杀的感觉:
“帝国国立大学信息技术学院院长,学院派认证十三级教授,斯达沃重工第一星链网络维护部总工程师,劳耶·I·达摩克利斯·奈特福德。”
陈宴由于无知而并没有显得十分震惊,只是感觉好像很厉害的样子,并立刻想到:
这个劳耶……他是斯达沃重工的总工程师?那为什么还要在斯达沃重工的军事基地杀人?
陈宴并不知道对方欺骗他的动机,但这并不代表对方不会欺骗他。
好在对方对陈宴说的话——对陈宴的话在屏幕上显示而成的程序字符毫不怀疑,所以,陈宴认为自己能够从对方口中得到充分的信息。
“你怎么接触到【荀况】的。”
对于这个问题,对方依然没有任何疑问,缓缓说道:
“在一个十分巧合的情况下。”
他眼神中露出追忆:
“那时我受到帝国企业资质管理协会的邀请,参观拜伦维斯集团的实验部,并在一个房间里发现了某个被劫持的【流星】。
那是一段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数据流……更准确的来说,是拜伦维斯集团在星球外的卫星在一个很偶然的机会下,捕获的一段休眠的意识流。
他们趁它还在休眠状态,将其劫持,并将其的一部分程序指令进行了溯源,从而掌握了一小部分属于它的、独特的程序指令。
那是很高级的东西,高级到这个世界再过十个千年都无法追赶。”
听这话的意思,那被劫持的流星……那段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数据流,多半就是白术了。
因为白术曾经明确说过,他只是这个世界的过客。
不过也说不定。
拜伦维斯集团本身就是研究超凡侧世界的企业,搞到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都在预料范围之内。
老秃子……劳耶教授,依然处于一种十分亢奋的状态中,还在继续诉说着:
“【流星】是一段不存在于这个世界的数据流,明明是基于硅基芯片才能存在的数据,却如液体一般流淌在这个世界之中——我直到今天都没有理解这到底是什么原理,只能做出粗浅的判断:
因为那段数据流不存在于这个世界,所以,在这个世界的人的视野中,那段数据流是荒诞的,是不可思议的,是不能被理解的。
基于我们的世界的某些规则,在我们的眼中,那【荒诞】表达成了【以液体存在的数据】的样子。”
最后一句话甚是抽象,很难理解,但陈宴强行让自己接受了字面的意思,并且没有深究。
同一时间,陈宴立刻联想到另一个证明:从另外一个角度来看,白术给的青铜剑开启了使用【荀况】的权限,同样说明了白术就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流星”这件事。
劳耶教授陷入了某种十分令他激动的回忆,言语之中便有许多情不自禁:
“作为碳基生物的我,隔着实验室的信号隔离窗,【听】到了数据流的【声音】。
回去之后,我开始不断重复的做梦。
梦境里的场景比我在现实中所见到的更加荒诞,更加难以理解。
梦境模模糊糊,每当梦醒时分,我就会忘记梦境中的那些重要信息。
所以,我不得不使用了一些超凡的手段操控梦境,使梦境变得清晰起来,以更好的理解我所看到的、梦境中的事物。
【清醒梦】——这是我一个研究脑电波科技的同事所发现的新技术,虽然还在实验中,危险性未知,但很实用。”
这……
陈宴忽然得到了意外的消息。
老秃子提到的那个同事……应该也是帝都某个大学的教授了,那人不会就是把【清醒梦】教给苗水生的人吧?
这世间的际遇还真是奇妙……
陈宴没有分神太久,因为老秃子还在说着,由于他给出的信息很关键,所以陈宴很快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他的话中。
“在一些设备的帮助下,我很快掌握了【清醒梦】,并在梦境中看到了一些前代的事物。
我不但梦到了前代的事物,还梦到了【荀况】。”
梦到了【荀况】……这个【荀况】,应该就是白术。
白术自己说他叫陈白术,但他的身份明显存疑。
陈宴心想,也许【荀况】是白术的身份之一,前者是后者的子集。
“【荀况】和我聊了许多,从天文聊到地理,从质子聊到白矮星,从碳基生物细胞聊到激发态硅原子。
他的学识令我震惊,那不该是一个正常生物应该有的知识储备。
我逐渐意识到,他并非人类。
在我狭隘的认知中,能够拥有这样充沛知识和广博眼界的存在,多半是某个基于大容量储存硬件设备的数据生命。
可【荀况】明显不是的。”
劳耶教授加重了语气:
“他是一种意志。
虽然没有太多人类情感,但目的足够纯洁,动机足够高尚的意志。
我和他相处了很久,恰逢帝国这些年来的经济剧变,他的理论所推导出的未来被现实一一验证……他就好像是一个言出必中的预言家,我头一次因此开始怀疑科学的真实性。
这种情况对我的世界观和价值观产生了根本上的冲击。
基于他成功预言了现实中所发生大多数大事件这一事实,我接受了他的大部分想法。
他给予了我【启蒙】。
直到后来,我接受了他的意志,并因此认识到了自己的使命,也明白了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意义——
我来到这世上,拥有这样的才智,达到今天的地位,是为了实现我的价值,维护一切美好。”
他语气坚定。
那猥琐的样貌和气质在这一刻竟成了神圣。
陈宴大受震撼。
劳耶教授话锋一转:
“后来,【荀况】忽然之间,毫无征兆的和我失去了联系,我再也无法通过【清醒梦】联系上他。
我意识到他的本体——那颗流星,可能被囚禁了。
甚至出现了更坏的情况。”
劳耶教授明显知道一些凡人所不知道的秘密,那是他的身份和社会地位所决定的。
陈宴心想,按照后来的情况,劳耶教授的猜测是正确的,白术确实出了问题,因为在他通过量子分身来到拜伦维斯集团内部网站仓库的时候,白术很明确的说过一句话:“谢谢你带我回来。”
也就是说,白术原本是无法依靠自己回去的,更没办法拿到他那副战甲。
无法拿到战甲,全身就破破烂烂。
拿到了战甲之后,白术肉眼可见的就立刻“完整”了,并拥有了“继续旅程”的能力。
听到这里,陈宴基本上能够确定,拜伦维斯集团一定在白术休眠期间,对他做了什么事,也许是偷窃,也许是破坏,导致白术的程序不完整了。
劳耶教授表情严肃:
“拜伦维斯集团在学院派内部的风评一向差劲,我们时常会听到一些他们所做的……肮脏事。
我想办法寻找机会,在一次公务中,再次进入拜伦维斯集团驻帝国帝都分公司,却再也没有看到【流星】存在的痕迹。
在那之后,我再也没有和【荀况】联系过。”
老秃子的眼神再次热烈起来:
“在那之后,我执行了【荀况】的意志。”
他在此轻微停顿。
“更准确的来说,是在没有得到【荀况】允许的情况下,私自执行了【荀况】的使命——【荀况】明显有意对我进行招揽,但在正式对我进行招揽之前,我就和他失联了……”
也就是说,这老哥……本质上来说,其实是个假货。
两人相对无言。
丝丝尴尬从屏幕上溢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