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

哈桑老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平静的令人不寒而栗：

“这次的事情，本质上是对过往所发生事件的清算，我们这些人从机械蜂巢抢来的东西，他们现在要收回去了。”

他说话间已然没了从前的盛气凌人，也再没有一点高高在上的感觉了。

面对他不可思议的理智，托马斯·吉尔伯特之前准备好的话术竟一时之间放不到台面上来——在他原本的假设中，哈桑老爹不可能这么平静的。

托马斯·吉尔伯特一边消化着他话中的信息，一边用尽量温和的语句进行着危险的试探：

“你进来之后，大佬V他们几乎都成了乌龟，原本谈成了的生意都不敢做了，刚做好的货都堆在仓库里发了霉。”

哈桑老爹嗤笑一声：

“现在他们不敢出货，你敢？”

他说完，指着自己的鼻子：

“你能承受得了这个后果？我后天早上就要被枪毙了。”

他像是完全没有任何心理压力的说出了这句令人绝望的话。

托马斯·吉尔伯特心里一惊。

怎么这么快？

连审判过程都不需要吗？

“怎么会……”

哈桑老爹靠在椅子上，低头看着拷在双手的银手镯，话中全都是托马斯·吉尔伯特从前不可能接触到的禁忌：

“也就这两天的事，物流中心内部不知道从哪搞到了一份名单，名单上的大人物都遭到了清洗，一个人扯出一条线，串蚂蚱一样，全都要下油锅，一个蚂蚱都逃不掉。

大人物们没了，手底下做尽了坏事的小鬼也要遭殃，尤其是小鬼没了靠山就孤立无援了，求救都找不到人。

我并非因为自身运营不善而导致今天的结果，仅仅是因为我的靠山被推倒了。

下一批死的就是傻V那样的草莽了，他们这些年吃的满脑肥肠，完全是因为赶上了好时候，他们手段肮脏，又没有很强的靠山，杀了吃肉是最好的选择。

现在这个时间点上，你要做的比傻V还要放肆，不是找死？”

托马斯·吉尔伯特将他说的情况和自己了解到的情况相互对比，很快得出了结论：

哈桑老爹没有说谎，但也没有把实情全都说出来。

说一半留一半是最令人害怕的，因为这样的说法误导性最强。

哈桑老爹从来都没安什么好心！

“老爹。”

托马斯·吉尔伯特说道：

“小鬼之所以存在，有小鬼存在的意义，这次的事情之后，我愿意做小鬼。”

哈桑老爹又是一声嗤笑：

“你认为我在骗你？你认为我在物流中心内部还有别的靠山？别想太多啦！我这条线上的大人物几乎死光了！你继承不了我的事业了！”

托马斯·吉尔伯特用十分诚恳的语气说道：

“我想做老爹的儿子。”

哈桑老爹膝下无子，只有一群除了咬人之外什么都不会的斗牛犬而已，这是托马斯·吉尔伯特今天敢说出这句话的依仗。

哈桑老爹也清楚自己的情况，他很无奈，并因这种无奈而产生了愤怒——他没有子嗣，无法传承，一辈子打拼下来的基业必定会在死后被曾经的对手祸害的一塌糊涂，他的名头会在未来成为一个笑话，甚至会被人骂做无能，因无能才没有子嗣——C区名声显赫的大佬哈桑老爹是个X无能！真他妈搞笑——故事一定会被传唱成这样！

他并不在乎自己的名声，更明白人死后一切都烟消云散的道理。

但一想到那些令人恶心的事，他就毫无来由的不甘心。

他明知道这种不甘心毫无意义，但依然出现了这样的不甘心，并因此愤怒。

【愤怒的哈桑】，这是他年轻时候在道上的绰号，在他进入中年，有了基业之后，再没人提起过了。

似乎像是感知到了哈桑老爹的心情，托马斯·吉尔伯特用依然诚恳的眼神看着他，语气坚定：

“老爹走后，我会为老爹开追悼会，我会宴请C区所有的大佬，以及C区的管理人员。”

哈桑老爹惊讶的看了他一眼，并没有立刻否定他的做法，但哈桑老爹心中笃定，在这个敏感的时间点上，不可能有任何一个官员敢出面给一个帮派站台。

哈桑老爹即便知道这些事实，也依然对托马斯·吉尔伯特的话很是受用——

“我会购置一块上好的墓地，打一口金丝楠木质地的棺材，让老爹在地下安眠。”

“我会让老爹拥有一个真正的子嗣，让大家知道老爹的衣钵被我继承，从此以后C区不会有关于老爹的任何不敬传言，老爹将会成为C区的一个传说。”

“我会以苏卡不列颠帮派的名义继续运行老爹的帮派，并将其开设成为公司，以老爹的名字为公司进行命名。”

“我知道这都是虚名，也知道这些事对现在的老爹而言没有任何好处。”

“但我真的很想出人头地。”

他甚至完全没有对自己的目的没有任何隐瞒。

哈桑老爹看着托马斯·吉尔伯特，仿佛看到了当年为了那么一丁点权力去舔她人脚趾的自己，即便托马斯·吉尔伯特和他并不相像，性格和行事方法也大相径庭，但那股为了往上爬而毫无底线的狠劲是完全相同的。

他并没有因此而对托马斯·吉尔伯特高看一眼，也并没有因此而产生口风上的松动。

如今，托马斯·吉尔伯特对他而言的所有用途，只在任由他发泄情绪罢了。

鉴于如此考虑，老哈桑不介意让托马斯·吉尔伯特尝点甜头。

“你要记住的是，你所能进行的一切行为——那些看似完全疯狂的行为，都是大人物们默许了，你才能做的，而不是你为了所谓的‘大业’而随随便便就做了出来，还以为自己有多厉害，因此沾沾自喜。”

这说教的口吻让托马斯·吉尔伯特听着恶心，但他依然用诚恳的态度听了下去，甚至连诚恳的眼神都没有变化。

对于他的态度，老哈桑很受用。

“你的行为决定了你的上限，这个上限是很低的，就像你现在这样，即便再怎么聪明，再怎么努力，也仅仅是一个不入流的混混罢了。”

老哈桑用不屑的目光看了一眼他的貂绒：

“漂亮的混混。”

托马斯·吉尔伯特脑门上有凸起的青筋一闪而过。

在黑暗的掩护下，老哈桑完全没有发现那一闪而过的青筋，接着用那副倚老卖老的态度，隐去最关键的执行部分，只说出一些似是而非的原理：

“大人物们的帮助能够提高你的上限，这是我成了大佬的原因。”

“资源，汤米，一切都是为了资源，大多数资源是你接触不到的，物流中心掌握着物联网，进入物联网意味着你能够接触到你从来接触不到的资源，而接触资源的资格完全由大人物们决定。”

“这套永远都不会过时，你要在他们面前保持谦卑——你要跪下当狗，然后才能拥有黄金和钻石做的狗食——你明白吗？”

托马斯·吉尔伯特点了点头。

“具体该怎么做，我没时间教你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老哈桑语气改变了一些：

“在拥有接触资源的资格之后，你负责整个执行的过程，这个过程才是最难的，你要应对茫茫多的小鬼——C区的大佬V，秃子，黎守诚……这家伙竟然是第一个被清算的，真是不可思议——这都是你需要处理的关系，一旦处理不妥，他们会成为你最大的阻力。”

依然是似是而非的话术。

托马斯·吉尔伯特忍耐的很辛苦，但依然安静听下去了，因为即便是这些似是而非的道理，他也从未接触过。

这是他需要的知识。

“现在其实比以前好了，C区有了社团，社团整合了所有人的资源——主要是人力，人力是十分宝贵的东西，人力能保护你从大人物手里得到的资源，能够对这些资源进行加工，能够将加工的资源进行贩卖，能够保证贩卖的正常进行——这是一个帮派存在的最大意义。”

他轻易戳破了托马斯·吉尔伯特内心的想法：

“你今天来见我，你想做话事人，这无可厚非，如果我当年有你现在的条件，我也会尝试去争一争那个位置……虽然风险很大，但能够得到的权力和金钱远超过风险带来的负收益。

至今为止，你是唯一一个来见我的人。”

老哈桑语气感慨：

“我不知道你是真的勇，还是因为无知而无畏，无论如何，我现在没时间了，既然你来了，我就把一些带不进坟墓的事情交给你——你运气不错。”

这一刻，托马斯·吉尔伯特忽然有所明悟：

哈桑老爹想要教导他，绝不是因为他要认这个爹，也不是因为他是唯一来看望他的人，更不是因为他诚恳的态度——这东西最不值钱了。

哈桑老爹现在对他说了这么多，一定有另外的目的。

想到这里，托马斯·吉尔伯特警惕起来，他不知道哈桑老爹要做什么，但无论如何，无论要做什么，他都是最终的执行者，是要承担风险的人。

老哈桑显然没有察觉他心态上的变化，言语之间依然是那副倚老卖老高高在上的语气：

“我就跟你讲讲C区的情况。

大佬V，音笛人，你看着他是个女人，实际上比你想象中复杂的多，他有很特殊的XP，所以经营着C区的特殊场所，而且由于他本身的特殊性，会提供一些其他区提供不了的特殊服务，他就是凭借着这种服务搭上了一些所谓的大人物。”

他语焉不详，但托马斯·吉尔伯特都听懂了。

“大佬V自从搭上了大人物之后，就开始做茶叶生意，现在机械蜂巢的茶叶生意有三分之一都是他的，没想到吧？

其实大佬们都是这样，看上去不显山不漏水，实际上背后的能量大着呢，你完全无法想象他们掌握着多少资源。

但即便如此，他们依然需要低调，因为他们的生意是见不得光的，就像是这一次的事情，大佬V现在连让小弟从仓库拿货都不敢，为什么？还是不是怕被其他人抓到把柄，举报上去，他人直接就没了！

他虽然掌握有资源，但资源的来历、渠道和去路，都经不起推敲，任何一环都是见不得人的。

对于大佬V这种人，你现在即便做了社团的话事人，也不一定能说动他重开销售渠道，除非你亲自上阵，负责整个茶叶的进口、整理和销售环节，他才敢露那么点头。”

这话听着寻常，却是因为老哈桑用上了大量行业黑话，托马斯·吉尔伯特听懂了，因此知道整个过程到底是如何危险，于是冷汗连连，说不出话来。

这些可真是干货了，托马斯·吉尔伯特曾经在面对几位大佬的时候感觉压力很大，且在想谈事情的时候无从下手，如今知道了他们的情况，就能够针对这些情况做出一些措施。

“大佬V的生意大概就这样，你想搞定他，没别的好办法，得把他的生意完全代理过来，然后把他本人供起来才行。”

“你得注意，你的机会不多，这次的事情过后，大佬V必定要找新的靠山，到了那时，他就不需要你了。”

哈桑老爹语速很快，托马斯·吉尔伯特听得很认真。

“C区的另一个大佬，秃子，是个很有野心的黑皮猴子，在黎守诚死后，秃子只花了一晚上就占领了黎守诚的地盘，这固然是黎守诚原本就打算金盆洗手，遣散了一些力量的原因，更重要的是秃子本身是有能力的——光占领不行，还得能守得住，能经营的起来，才算是真正拥有了一块陀地。

但秃子运气不好，赶上了最坏的时候，上面罩着他的人忽然联系不上了，哈哈！秃子那晚上吓惨了！直接呆在安全屋里一整晚没敢出来！”

老哈桑收敛了一下情绪，用饶有兴致的语气说道：

“黑皮猴子可比你们这帮冷白皮狠多了，他们做坏事根本没有任何心理负担，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即便这样，秃子也在这次的事件中被吓破了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