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有五凤——
多赤者凤,多青者鸾,多黄者鹓鶵,多紫者鸑鷟,多白者鸿鹄。
这会儿,茫茫外海上,一座孤寂的岛屿上面,伴随着争相呼啸的啼鸣声,远远地看去,五色焰火交缠成旋涡,内里不住随着明光兜转的,正是五凤的外相!
只是或许炼入法焰之中的妖兽血煞太过浓烈了些,仔细观瞧去,五色焰火上面尽都像是笼罩着一层朦胧的暗红色纱衣,也正是这一道暗红颜色,竟将五色焰火的气机尽都牵系在了一起。
啼鸣声中,连五凤的外相,也在暗红颜色的映衬下,变得愈发栩栩如生,几若是凤凰真灵现世!
似乎这才是《五凤引凰南明咒》的正统修法。
只是倏忽间,伴随着一道焰光扫过,原地里本还是葱郁的灌木丛林,登时间便化作了焦土,连地面上原本湿润的顽石,也在闪瞬间开裂。
焰火的霹雳声中,尽数是岛屿上面万物生灵陨落的哀鸣。
以及——那最为凄厉的嘶吼人声。
五色火焰化成的风暴中央,是那中年道人用冷漠的目光静静地注视着眼前关于一整座岛屿生灵的性命的毁灭。
那焰光里不断扭曲着的,那极尽跃动的诡谲形体,落在中年道人的眼中,便好像是甚么野蛮而原始的舞蹈——自由、烂漫。
再仔细观瞧了一会儿,那中年道人竟似是感怀了起来,半低着头,再抬起手来的时候,竟然从眼角处抹去了一点泪痕。
紧接着,他脸上露出了些几乎病态的狰狞,可随着脸颊的抽搐,再看去时,他竟像是在浅浅的微笑着。
“据说……玄门的踏罡步斗,这脚步间的九宫八卦,尽都源自于巫觋,源自于古巫法门,那会儿先民蒙昧,春雷时起舞,丰收时起舞,胜利时起舞,悼亡时……也要起舞。”
说话间,中年道人兀自扬起手,一道法印隔空打落,漫空中似是有一道暗红色交织的雷火化作利箭,将一位逃出了火焰风暴的修士身形洞穿。
看去时,那人竟毫无反抗之力,一命呜呼不过是眨眼间道人的“举手之劳”。
“见明那孩子死了,死在了庭昌山,闫家往后百十年的希望,没了。”
“杀他的人,从见明那孩子的乾坤囊里,拿走了庭昌山的部分法统,虽说谁都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儿,可因果担在闫家身上,出了事儿,就得要我们抵命……”
“那个人是该死的,可他将法门传了出来,流落到了你们这儿,于是这世上该死的,就又多了一家。”
“见明孩儿,阴冥路上,你且好生看着,为叔已经在给你报仇了!”
“要有大火!要有漫天的尘烟!要有那巫觋的肆意起舞!要自由,要烂漫……”
话说到最后,那中年道人几乎悸动的整个人颤栗起来,肩膀猛烈的抖动,整个人像是在打摆子。
原本苍白的脸色在这一瞬也变得通红,仿佛沉醉,连眼波深处酝酿的灵光,也尽都暗红的血煞颜色。
下一瞬,中年道人的手又往焰火之中一招。
焰光兜转之间,浑厚的法力落下,倏忽间包裹着一个清瘦的老者,就要拽出火焰之中,往自己的面前拉扯。
雄浑的法力灵光,几乎在满空中凝结成一道火煞手印,被攥在掌心里的那老者,也是四肢百骸尽都发出骨裂的哀鸣声音,整个人咧着嘴,似是想要呼号,却生生发不出声音来。
等那老者被拉扯到中年道人面前来的时候,老者仍被火煞手印攥在半悬空,只见得身形扭曲,再看去时,嫣红的鲜血已经从老者道袍之中不断滴落,可还未等落到地面上时,便已经被热浪烘干,只留下愈发腥臭的气息。
与此同时,中年道人抬起手来,似乎是想要去捏着老者的头颅。
可仔细看去时,那老者头顶上枯发稀疏,若婴儿胎毛一样,可偏生仔细看去时,老者的稀疏枯发下,尽是一头的腌臜,像是甚么脏污淤积,又像是皮质的角化,更像是修魔功的反噬。
一眼大略看去,又像是老者的枯发下,生生又铺就了一层滑腻的蛇鳞。
再多端看一会儿,便发现连老者脸上沧桑的皱纹也是这样,那本该饱经风霜任由岁月雕琢的地方,却忽地生出些粉红颜色的细密纹路,恍若是蛇鳞纹路,又像是本就枯竭的血肉在皮下寸寸断裂开来。
于是,中年道人伸在半悬空处的手旋即顿住,紧接着,他便像是看到了甚么脏东西一样,赶忙将手缩了回来。
饶是如此,中年道人都不禁怒斥道。
“人身本已是通衢仙路,偏生要学那畜生模样!当年若非是七十二道城之主庇护,似你们之流,便该判归孽修之类,见一个杀一个!”
说着,中年道人的脸上复又涨红了几分。
“贫道已经是在除魔卫道了!”
话音落下时,许是心情悸动,那火煞手印猛地一用力,那老者身上骨裂的声音几乎像是爆豆子一样,噼里啪啦,倏忽间响个不停。
也到底,终于还是有一口鲜血,直接从老者的口中吐了出来。
猛地张大嘴巴,老者的口中就只剩了艰涩的呼吸声,恍若破败的风箱一样,似乎连哀嚎都已经成为了耗费心神的一件事情。
中年道人几乎猩红的双眸中酝酿着杀意,看着那老者,像是在看甚么仇人一样。
“你们家那个甚么莫岛主,去哪儿了?贫道已问了好几人,你若是还不说,我便要再去烧一座岛;
不着急的,百蛇列岛,你们莫家号称坐拥百岛不是?我一遍遍去问,要问上一百回你们才算族灭!”
话音落下时,那老者便猛地挣扎起来。
中年道人看去时,便听得那老者断断续续的声音艰难的响起。
“族长已去叩拜碧云老祖,族灭?族长活着,我们就不算是族灭!反而是你们,庭昌山……魔门里的叛徒!你们的法统,是真真要流入妖族中去了!杀了我,再杀一百个我,也是一样的结果!”
中年道人脸上的红晕一点点散去了,他抽搐着嘴角,却不再有丝毫的笑意。
他回看着四下里,五色焰火下的遍地焦土,看着风暴漩涡中扬起的灰烬与尘埃,忽地挥了挥手,复又将老者抛回了法焰里。
“外海妖人……殊是无礼!”
……
灵浮岛上。
第二次重建之后的木质道殿之前,门扉洞开,楚维阳端坐在葱郁的草地上,面前是无垠大海,是浓雾里兜转的乌光,依先天八卦而行;
身后是地洞入口,金玉交织间,其上悬浮着一口深青色法焰,仔细看去时,那焰火里偶然间还能见一缕紫光兜转。
而楚维阳所端坐的地方,则是岛屿真正水火交济的节点枢纽处。
此刻,楚维阳捧着手中温凉触感的山河簋,正将那一口浅淡赤红的灵光吸入了口中。
充沛的草药香气与妖鱼反复熬炼精粹之后的鲜香味道一同在口中炸裂开来,紧接着,是浑厚的药力与元炁化作洪流奔涌在中脉中,最后,是灼热炽烈的暖流充斥着胃囊丹鼎。
紧接着,楚维阳仰起头,又像是陶醉一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登时间,水火两相化作龙虎,交汇于丹鼎之中,以龟凤演化玄冥,五炁磨盘之中,复将药力与元炁法力进一步精粹,炼化去侵蚀而来的煞炁。
药力化去煞炁,元炁法力牵引煞炁,五炁玄冥复又炼化煞炁。
如此,恍若是一人瞬息间接连三次出手一样,不敢说将这会儿散逸开来的煞炁尽都十成十的消去了,可这套组合拳,已经足以消去其中六七成。
这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的莫大飞跃!
再感受着自身法力的进境,如今一口羹汤入腹,远远超过巅峰时数枚龙虎回元丹的炼化修行!
这样快则一月,慢则三四月,便足够教楚维阳再去窥一窥炼气期六层的门径了!
如此脚踏实地的进益,真切的让楚维阳觉得,与煞炁淤积挣命,不再是一件虚浮的事情,而是切实可见的,就正摆在眼前、踏在脚下的路!
与此同时,似是感应到了楚维阳心中的欢喜,旋即,有一道灵光从山河簋上兜转而过,好像经历了这样的过程之后,山河簋的灵韵也盛了一丝。
轻抚过山河簋上细密好看的纹路,楚维阳这才一扬手,教法器兜转间,化作一点灵光,没入袖袍之中。
楚维阳遂也起身,看向不远处那平坦而开阔的地面。
只一眼就能观瞧到,短短数日的时间过去,楚维阳已经在那儿辟开了一方田亩。
老实说,海岛上本不是种地的好地方,尤其是灵浮岛这样宽阔而平坦的道域,可楚维阳布下护岛阵法之后,以雾霭定住风雨,又调和了水火之后,如此气韵充沛的地脉之上的岛屿,便已然是辟开灵田的好地方。
同样的药草栽种下来,怕是在这片灵田中,还能多添三分药力。
至于药草的种子,早在灵丘山坊市里,楚维阳就有所准备,后来到岛上,得了莫道忠的浮财,这灵药种子,便再也不是甚么缺物。
楚维阳料想着,似自己这样修行起来,丹鼎几是吞天洞,再多的药草也不够耗费,需得提前准备下来,能省不少的花销,更能多些药力。
因是,便开辟了这一方田亩。
这会儿,楚维阳缓缓踱步,正要往那灵田处去,准备再好生修缮一下时,忽地,又细微的碎响声从楚维阳身后的木质道殿内传出。
随即,楚维阳像是想到了甚么一样,赶忙折转回身,几步路踏进道殿中,直往角落里的大瓮走去。
莫道忠存放在灵浮岛上的诸般宝材,都被楚维阳分门别类的收在了乾坤囊里,唯独有数百枚蛇卵,尽都生机盎然,偏偏乾坤囊里存放不得活物,这才教楚维阳几经辗转,最后安置在了大瓮中,封存在了道殿角落里。
怪哉!照理说,这会儿也不该是蛇卵生机变化的时候……
封在大瓮上的符纸掀开,再看去时,果不其然,最上面的那枚蛇卵已经破碎开来,细长的小蛇盘在原地,似是极懵懂的扭曲着。
楚维阳托着下巴,自顾自的摇了摇头。
“得,本说是做蛋羹的,这下,只能煮蛇肉羹了……”
话音落下时,楚维阳并成剑指,就要一道剑气打落,直斩幼蛇七寸而去。
只是此刻,楚维阳指尖处的剑气还未发出,忽然间,法剑悬在楚维阳身侧,剑鸣声中,心神里传出了淳于芷的声音。
“且慢!”
听庭昌山妙法的准没甚么错处。
闪瞬间,楚维阳挥出的剑指错开,落实了地面上。
“芷姑娘,怎么了?”
话音落下时,淳于芷那极其古怪的声音忽然间响起。
“这妖蛇的真灵……我是说魂魄真灵,不大对劲!”
闻听此言的同时,楚维阳一道火光烟气打落,只是毒煞之炁的余韵,登时间便直接教那妖蛇昏厥过去。
做罢这些,楚维阳方才听得了淳于芷说得这没头没尾的一句,遂赶忙追问道。
“魂魄真灵不大对劲?是怎么不对劲?照理说这妖蛇刚刚出世,心神还算是懵懂罢?便是玉蛇,随我身边这么久了,神念波动间,也还不能以魂音传递人言,一条幼蛇,还能怪到哪里去……”
正说话间,缠绕在楚维阳手腕上的玉蛇不禁扭动着,发出似乎不满的嗡鸣声。
因是,楚维阳捧起玉蛇,翻手间取出一枚碧云涣神丹,正要凑到玉蛇面前,逗弄着玉蛇,等它张开口的时候,楚维阳手腕一翻,反而将丹药直接抛进了嘴里。
楚维阳的动作并不快,玉蛇本有直接横空跃起,然后将丹药截胡的机会,可自始至终,玉蛇只是盘在楚维阳的掌心里,愈发扭动起身躯来。
眼见得此,楚维阳脸上的笑意方才更盛起来,翻手又取出枚宝丹来,小心的碾碎了,才让玉蛇一点点吞服下。
而这片刻间,淳于芷却始终沉默着。
但楚维阳知晓,她总要开口,开口说些甚么。
“那幼蛇中蕴藏的,是一缕残魂,字面意义上的残魂,连真灵都被蒙昧了去,几若风中残烛的魂魄!”
闻听此言,第一瞬间,楚维阳没去看那妖蛇,反而偏头看向身侧的法剑。
哦?这是又一位淳于芷?又要传我一宗法统的机缘?
正这般想着的时候,接连的碎裂声便从瓮中传出。
再看去时,又有三条妖蛇出世,都是一般无二的萎靡模样。
这回,楚维阳反而觉得,大概会是甚么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