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凝视着手中的玉简,楚维阳却未曾以神念探看而去。
更相反,此时间楚维阳的神情愈见得惊疑不定起来。
在经历了这么多之后,楚维阳从来都愿意以最大的恶意来揣度他身上以及他的周围,所有关乎于因果气运的变化。
此时间,楚维阳的视线从孤峰顶缓缓地扫过。
除却这枚玉简之外,偌大的孤峰顶,一切尽都在雷霆的轰击下化成了碎石与齑粉,错非是最后定生死的闪瞬间,那壮汉是处于土遁法的状态下,否则最后也不至于有这么具焦尸留下。
这是太阴雷霆的毁灭意蕴。
但独独有着这枚玉简,被完好保存。
这甚至不是寻常以神念封存着甚么法门秘术的玉简,这是有类于昔日楚维阳所掌握过的《太阴雷池豢龙炼髓元典》法门所相类的传承玉简。
哪怕不是最初时的原本,也是某种具备着法统传承的先贤修士方才能留存于世的传承玉简!
不同于昔日里修持太阴雷法时无端的猜度,这一回,楚维阳凝视着这枚土遁法的玉简,却真切的感应到了那没来由的因果之力。
像是透过了层叠的雾霭帷幕,真切的瞧见了那遮天大手的朦胧轮廓一闪而逝。
而随着楚维阳的思绪不断的蔓延,在某一瞬间,他忽地像是想到了甚么一样,似是带着些许轻笑的声音透过法剑的禁制传递到了淳于芷的真灵之中。
“芷姑娘,你说,倘若我真有聚齐小五行遁法的时候,彼时法门相谐于一体,会有甚么样的玄景?”
显然,即便被突如其来的遁法因果“袭击”,但楚维阳仍旧在十分全面的看待这个问题,他的眼中,不仅仅是因果带来的麻烦,更有机缘本身为他洞开的那道门扉。
只是听得了楚维阳的所问,淳于芷似是没有多少的肃穆,反而与楚维阳一般轻笑着回应道。
“这几乎是天底下所有知晓五行宗昔年故事的人都想要知道的事情,如今日的五行宗,道与法已经足够高邈了,可愈是如此,世人便愈是想要知晓,他们昔年掌握五行遁术的时候,又该是甚么样的盛景!
你若是真个能够复刻这一步的玄景,想来不论日后修为成就如何,都该会是留注青史的大事件,也可能聚齐的五行遁术,你便是五行宗的下一代掌教了,又或者是教人家倾巢而出,要将你挫骨扬灰才解恨。”
得,这会儿芷姑娘竟也还有闲心余裕开顽笑。
只是当那若有若无的笑声的余音仍旧回响在楚维阳心神之中的时候,忽地,淳于芷的声音复又变得肃穆起来。
她音调一沉,复又变成了那好听的清丽声音。
“维阳,刚刚那可不只是一番顽笑话那样简单,虽说这五行遁法尽都流落在人世间了,便是散修之中都常有修行的,可古往今来这悠悠岁月,你可见谁将五行遁法再度集齐的?
照理来说,在散修之中收拢一部修法,也不是甚么难事儿,可事实便就是如此,古今无一人能做成此事,你说是天意也好,但归根究底,落在人事上,却是五行宗不许如此!
说来是霸道了些,毕竟法门都流落出去了,成了普世法门,与五行宗已没了半点儿关系,这般行事实在没有道理可讲,可是,若是不霸道,若是讲道理,那还是圣地大教么?
你如今五行已占得其三,需得再小心谨慎,日后还是避着五行宗门人走得好,一旦泄了根底出去,便是说不尽的麻烦事情,只《黄庭》《玄阙》二诀,昔年五行宗就闹过呢!”
这等事情,昔日里楚维阳只当着是甚么闲谈雅趣、坊间逸闻去听,可只有事情真个到了自己的身上,才能够觉得那影影绰绰朝着自己身形缠裹来的凌乱丝线,那一根根的弯弯绕绕里,尽都是如淳于芷所言的麻烦事情。
当然,只五中占得其三,倒也不至于成甚么火烧眉毛的紧要事情。
真个说起来,有朝一日楚维阳的跟脚外泄,不论是二十四正剑意还是水火演灵咒,哪个不比这遁法要紧?
便真是要将楚维阳料理干净,也需得讲求先来后到,五行宗也要排在剑宗与庭昌山的后面,且有的等呢!
债多了不愁。
一念及此,楚维阳反而心性松弛下来,不再去看顾端详手中的玉简,一翻手间,将玉简收进了乾坤囊中封存。
原地里再探看着那具焦尸,以法力牵引妖兽血煞之力,毫无反应,再用玄真宝鉴去洞照,也无有幽光显照。
看来,那壮汉已然殒命的干干净净,魂飞魄散去,彻底无有甚么遗泽了。
于是,楚维阳再一扬手,霎时间狂风席卷而来,便裹挟着那具焦尸尽数磋磨成齑粉,然后一道烟尘飘摇而起,最后复沉没在岛外的波澜海面上,消隐不见了去。
做罢这些,楚维阳方才折转过了身形,立身在孤峰顶,俯瞰向整座岛屿。
道人的眼神冷漠的扫过了那一众神情惊惶且不知所措的血煞道修士,紧接着,楚维阳将目光落在了那连绵起伏的山峦之间,看向了那因着众人的开凿而曝露在外的矿床。
只一眼,尚且瞧不出甚么名目来,可仔细看着其上满蕴的灵光与那丰盈的煞炁,便已经教楚维阳彻底挪不开眼睛了。
谁能想到呢,还会有这样的意外收获。
……
庭昌山,山顶道宫之中。
立身在门扉后面,简寒枝身披着龙虎道衣,拄着青枝竹杖,他分明是中年容貌,此时间却用一种极尽沧桑的笑容看向丹霞老母。
“师妹,这次,师兄得走了。”
闻听得此言,丹霞老母似是想要随之附和着笑起来,可是咧了咧嘴角,却怎么都没法展露出笑容来。
好一阵,她那苍老的表情难看极了,扭曲在一起,竟似是欲笑不得、欲哭无泪一般。
“那好……师兄这一次是要去哪里逍遥?难不成还要去西边大雪山不成?总需得给师妹个准地方,否则来年的信笺都不知该送去哪里了。”
原地里,简寒枝只是笑着摇了摇头。
“师妹,我是说,我得走了。”
闻听得此言,丹霞老母像是刚刚才听明白了简寒枝的意思。
“师兄你是要……”
至于此刻,许是因着心绪激涌,简寒枝这里反而笑的愈发洒脱起来。
“我负了师尊,后来又负了你,做这些,是因为打从一开始,我的心中便只有逍遥,可是直到这些年过去了,我方才发觉,哪怕是驻足在金丹境界的巅峰,我仍旧不得逍遥,许是更进一步,眼前会有不一样的境遇。
在中原是不成了,这么些年,我始终未曾感应到丝毫机缘的气机波动,许是远走域外一趟,能够教我看到些许的希望,如今我还有去闯的心气儿,总好过没了巅峰状态之后,晚年抱憾,老死在床榻之上。”
闻听得此言,终于,丹霞老母的脸上,终于瞧见了一抹极浅淡的笑容来。
“好,师兄,你且去罢,看来我是没法给你寄信笺了,若是来日于金丹之上有所成就,师兄记得与我来信。”
说罢,简寒枝只是静静地点了点头。
再看去时,那道宫紧闭的门扉已经洞开,然后,原地里一道赤光显照,将简寒枝的身形一裹,下一瞬,几若凤鸣九天一般的破空声响彻,便见简寒枝飞遁着,直往西方而去,倏忽间不见了踪影。
……
与此同时,乾元剑宗,截云一脉。
峰顶道宫之中,偌大的道宫内门扉紧闭,四壁上香烛缭绕着朦胧光晕,应映照着一道又一道似实似虚的篆纹,那些篆纹交织着,化作一道无上法阵,将整座道宫护在其中,不使丝毫的气机外泄。
而在这偌大的道宫之内,则是清海老道那苍老且凄厉的嘶吼声连绵的回响起来。
仔细看去时,这一脉的四位金丹境界大修士尽都在场,不只是清海与清河二人,连带着之前养伤静修的清泉与清溪,也尽都从闭关状态之中走出。
只是如今端看着,两人似仍旧未曾彻底修养过来,清泉悬照在镜轮之中的本命法宝上,那斑驳的裂纹仍旧显照着,有所弥合,却仍旧深入玉质之中,连带着清泉的气息,也前所未有的颓靡着;而一旁的清溪似是瞧不见甚么气机的变化,只是自始至终,她那镜轮道果却始终隐而不现。
而此刻,清河、清泉、清溪三人的注意力,却全数都在高台正中央处。
他们各自配合着,不断的以剑指书符,隔空挑着一道道灵光,朝着清海老道这里刷落去。
剑宗修士极于剑道,故旁门杂法不昌,此时间,他们只能以剑意法印刷落清海老道这里,以之强行化煞。
可这样的举动,却必然要来带几乎漫长如同酷刑的痛苦。
此时间,趺坐在正中央的法台上,清海老道反复凄厉的嘶吼着,浑身血肉模糊着,不时间随着身形的颤抖与痉挛,更要从血光之中挤出灵韵来,虚虚的显照出玄龟的幻象。
终于,某次气喘吁吁的间隙,清海老道紧咬着牙,几乎深恨一般的念着。
“庭昌……庭昌……”
“去外海!寻回灵物!寻回灵物来!”
“吾门再证道一位!然后往庭昌山去,伐山破庙!”
“辱人太甚……辱人太甚!”
“该死!都该死!”
而原地里,三道人不着痕迹的对视着一眼,却谁都未曾有接话茬,只是不断地变幻着手中的法印,赶忙又刷落去。
紧接着,清海老道那怨毒却又凄厉的惨叫声音响彻愈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