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是遁逃去了。
汹汹的须弥风暴之中,第五磬远远地观照着这些,终是无声息的松了一口气。
昔日谋定今朝之图景,诸般规划的时候,楚维阳曾经言称过,这诸般天地须弥皱褶,一处处天地之间的壁垒重叠,尽皆交由他去做。
但有一桩事情,需得要有防备着月华禅师的力量,要有着必要时候抗衡神境真人级数的手段。
当时,此事是第五磬应下,言说着交由他去做。
而因为第五磬能够暗中悄然与上清玉平之界诸位前辈先贤传讯的缘故,而且再考量到,第五磬已然在这宝仙九室之界之中蛰伏经年。
合该有些甚么不为人知,甚至超过寻常道法所能思量的后手才是,便是没有后手,或许也能依循着先贤指导,使出些便宜法门来。
可是这一点上,楚维阳终归是想的差了。
天底下唯道与法是最讲道理的事情,一即是一,二即是二。
也正因此,若非有超卓古今天骄妖孽的大才情与大道法,否则何以能有逆伐上境的创举?
从来便没有甚么后手,更没有甚么便宜法门。
事实上,从应下来的那一刻起,第五磬所能够做到的,便仅只是以命相搏而已,借由着那修为境界穹顶的不断垂落,借由着天地自然的毁灭气韵兜转四面八方,裹挟着天威,以命相搏而已!
毕竟,楚维阳所做的事情才是重中之重,是真正能够促成,并且改变大局的事情!
而且,这所谓新旧之间那因为道统而不可弥合的冲突,这贯穿了无穷光阴岁月的漫长血战之中,早已经有着太多太多的古法修士为之而殒命了。
这其中有他第五磬的长辈,也有他的同门,甚至还有着他的后辈。
这历历血债,多他不多,少他不少,性命而已,该付出的时候,第五磬也有着这样的觉悟。
否则,昔年那惊才绝艳,身兼两脉之长的天骄修士,也不会选择远行,选择蛰伏这宝仙九室之界。
或许,这样的觉悟,早在昔年时便已经定下,而今,不过是付诸于实践而已。
当然诚也万幸。
楚维阳所做的那玄妙的手段如今看很有效果,幸而他所答应的事情,也真个得以做到,月华禅师仓皇而去,已然是最好的结果。
但这也意味着,作为此间举世唯一的神境真人修士,这一整个世界的修为境界穹顶垂落的一切变动,在这顷刻间便也尽皆恒压在他一人的心头。
眼前发黑,摇摇欲坠。
而也正是在这样的状态之下,依循着心中所记的舆图,在摇摇欲坠之间,生生扛着那天地毁灭气韵所带来的惊怖,于玄雷罗网之中辗转腾挪。
待得第五磬的身形抵至那密不透风的风暴与罗网之中,洞见楚维阳那趺坐在山巅的身形时,正见得那《玉册》笼罩的玉光清辉之中,楚维阳正不疾不徐的吞吐着最后的一道紫金辉光。
待得那一缕灵韵也被炼化得尽,正是道人稳稳牢牢地立身在金丹境界巅峰的时候。
无有分毫增减,而于此境进无可进。
也正是此刻,瞧见了第五磬的身形,楚维阳缓缓地起身而立,看着那自第五磬身后,以血光而洞照开来的若有若无的灵秀山河景象。
“未料想,师兄竟是以此法与那禅师相抗,道果融入此间山野,师兄倒是对贫道有信心。”
闻听得此言时,第五磬盯着某种心神之间的拷问,笑了笑,似是想要说些甚么,可是一时间心神摇曳不休,最后也仅只是归于无言。
可是第五磬观照楚维阳时,道人离着跃出藩篱也仅只一步之遥而已,而且,历历做得如此大好事情,那一步跃出的过程之中,甚至很难说还是否有甚么藩篱。
但也正因此,第五磬却明白,以而今天地的变化,那种修为境界穹顶垂落的威压,一定已经渗透过了整个神境真人级数,如楚维阳这样的金丹巅峰修士,也同样已经受到了影响。
至少这一刻,隔着那玄雷的罗网,隔空看向四野八荒之间那一座座圣地大教的山门去的时候,正能够见到引着这样的心神摇曳,而自行使得那神元的胎衣皲裂,浑似是楚维阳用了“禁忌法门”之后,引得他们相继凶兽化,牲畜化一样。
偏生楚维阳立身在山顶处,面对着如是天地景象,那种无法言语的泰然自若,浑似是……浑似是未曾超脱,却已得超然。
到底谁才是那坚实踏在超脱道途上的修士?
第五磬这样轻声的感慨着。
而也浑似是感应到了第五磬此刻的心神摇曳,正在那灵秀山野的峰顶之上,欲要蹈空步虚而起的楚维阳,忽地一扬手。
霎时间,一柄金玄二色的法伞悬照在半空之中。
几乎仅只是顷刻间,随着五蕴天罗法伞的擎举,一道若有若无的辉光与神韵朝着第五磬洞照而来。
起先时,是《太一内景真经》的神韵显照,但是等到其飘飘忽忽朝着第五磬的身形垂落而去的时候,其神韵骤然间消减,却又霎时合韵于天地之间。
那是天地道法神韵。
左手须弥,右手堪舆。
二相轮转之间,是己身与天地乾坤和光而同尘。
于是,那辉光的余韵如同一点天地尘埃落在第五磬的身上,霎时间,一切烦恼皆消,惊怖尽去。
也正因此,哪怕天地之间的修为境界穹顶仍旧在持续不断的垂落着。
可是,天地乾坤恒定不易,须弥壁垒的重叠却非是寰宇万象真个被消磨去。
于是,己身与天地乾坤和光同尘的顷刻间,第五磬的身形气机便已经与那修为境界穹顶本身浑无干系。
只消不用力“抖落”那一点天师道法的天地尘埃,那么第五磬将长久的驻足在这样的形神皆妙的奇异状态之中。
而且冥冥之中,第五磬有一种预感,这并非仅只是甚么避劫之法,若是能够长久的体悟这种玄妙的和光同尘的意境,想来在这超脱路上,也能够给第五磬以莫大的造化与指引。
于是,仔细体悟过这一瞬之后,第五磬终是苦笑着摇了摇头。
“师弟,贫道才是神境真人呐……”
大抵明白第五磬到底是在感慨着甚么,原地里,楚维阳笑了笑,再一扬手的时候,竟将那尚还在垂落着玉光清辉的《玉册》直直的摄取在了手中。
这古之玉京琼林盟书,九天位阶图,哪怕悬照在宝仙九室之界已经不知多么漫长的光阴岁月,而今以手触及时,却是那样的温凉而水润。
好像并不曾觉得自己的动作和举措有甚么不妥,楚维阳反而朝着第五磬,缓缓地将那《玉册》更进一步的延展开来。
“师兄既已是神境真人,那便先注名其上罢。”
话音落下时,第五磬终是朝着楚维阳先看了一眼,这才以道韵作笔触,朝着那展开的《玉册》落去。
霎时间,漫天消隐的辉光复起,几乎顷刻间,一道紧挨着楚维阳注名之玉简旁边的空白玉简上,属于第五磬的名讳落在了其上。
“广世弘教——承运繁妙真人”
这真人名讳,如同那经篇的名讳一般,尽都是《玉册》洞彻寰宇与光阴而自然赐下。
也正因此,瞧见那“广世弘教”四字之后,楚维阳颇诧异的看了第五磬一眼。
这四字不仅仅是意蕴宏大而已。
待得来日,这宝仙九室之界真个与上清玉平之界相接驳,这混成一界而成古法修士的大本营之后,这如是一界,莽莽山河,亿万群生,尽都需要从混朦法改修成开天法。
这渐变的过程之中,挽救着亿万群生性命的《血华经》楚维阳已经书就。
但是需要有人,如昔年的月华禅师一般,坐镇五域,广传宏教,播种正法。
此即是广世弘教的美好愿景与期许而已。
而这样的事情,想来若能成,第五磬便是当仁不让的第一人,这是他用以命相搏的胆魄,为己身挣得的大好机缘。
大抵也正因如此,紧随在这四字之后的,才是承运繁妙真人。
于是,楚维阳笑道。
“恭喜师兄,贺喜师兄!此大机缘矣!不过既然已是承运繁妙真人,有些事情,此时间便须得真人师兄去做了。
天门垂落,几无神境存世之余裕,大界萎缩,此时间,这轰隆的震动不仅只是源自于山野,源自于须弥之力,更源自于大界壁垒本身,源自于天外!
此宝仙九室之界挣脱困顿之藩篱,顺故九天十地古路湍流,而顺流直下之震动。
在那飘摇帷幕的准绳被扯动,玄雷罗网显照于世的那一刻起,宝仙九室之界便已经开启了‘归位’的路程。
只是想来师兄也该知晓,这煌煌大界行在那古路湍流之上,便如同大球浮于河流之上,球愈小,则愈是轻便。
而若要做成此番,便需得将玄雷罗网绵延向整个宝仙九室之界,贯穿全数天宇,昔日里月华禅师能够做到的事情,反向亦可做到,此事由我来做,到底不如由师兄这位驻世真人来做更为便宜!”
一番话,楚维阳便将第五磬真正想要问的尽都说给了他去听。
只是下意识的,第五磬反而问向楚维阳。
“那师弟做甚么呢?”
话音落下时,正是楚维阳屈指轻轻敲在了《玉册》之上。
“钓龙,钓这一世的诸法真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