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杜瞻说是要楚维阳提早准备起来,可楚维阳这里除却心中有底外,也没甚么好多准备的。
他又不是玉蛇一般,离着筑基境界临门一脚,有甚么巨大的进境瓶颈即将要跨过。
可许是因着那一夜的凉意吹拂在道心里始终未曾散去,这炎炎盛夏的躁意又无端教曾长久生活在石窟中的楚维阳感到厌烦。
不知甚么时候,原本被楚维阳压下的急切感觉,复又从楚维阳的心中升起。
楚维阳如今最快能够见证到的进境,便是关乎于《夏时剑》的六正剑意的凝练。
距离上一回炼化魂魄真灵的惊险,同样过去已有一月的时间,饶是后面时楚维阳警醒了起来,未曾再像那次一样贪婪无忌的炼化起筑基境界妖兽的魂魄真灵,但长久时日里漫长的水磨功夫过去。
只是丝丝缕缕的筑基境界妖兽的魂魄真灵,其显照出的情绪与记忆洪流也足以堪称浩瀚浑厚。
这会儿,当楚维阳端坐在房间里,一只手并成剑指微微扬起的时候,指尖处,兀自有风回旋,仔细感应去时,却是五道浑厚且热烈的剑意萦绕。
立夏剑意,小满剑意,芒种剑意,夏至剑意,小暑剑意!
不时间,随着剑意上的灵光兜转,五道剑意环绕在剑指周围,随着不断地兜转,似是要首尾牵系,化作一道圆融的回环。
可彼此间气韵交缠的瞬间,那朦胧的剑气光晕还未显照,只明光忽闪,便倏忽间破碎开来,只引动着那回旋的剑气愈发凌厉起来。
想要教《夏时剑》的六正剑意圆融,如今独缺最后一道剑意——大暑剑意!
没有甚么好说的,也无须甚么精巧的奥妙与情绪,所谓大暑剑意,不过是这热烈且浑厚的夏时剑中,层层堆叠之后,那最为厚重的一剑而已!
至于此时,尚还未曾能够凝练的缘故,不过是楚维阳累积的底蕴还不足够而已。
一念及此,楚维阳遂也喟叹起来,感慨着、庆幸着靖安道城中有离恨宫修士在,有他的丰厚收获,这才让楚维阳一月间足足没缺过筑基境界妖兽的魂魄真灵炼化。
正思量着,忽然间,紧闭的门扉被人洞开,却是青荷舒展着腰肢从外面走来,这会儿,青荷一边掀起帷帽起来,一边将手中的柳木鬼符递到了楚维阳的面前。
“昨日里亏得是我眼尖,一眼就瞧见了名录上写的柳木鬼符,许是灾劫时日久了些的缘故,这阵子,甚么宝材都愈显得紧俏了些,只从库房往回走的路上,奴婢看了好几回玉符,上边的名录只见消减,不见增多呢!一直到这会儿,都没再看见有新的柳木鬼符能够兑换。”
这般感慨着,还没等楚维阳这儿要回什么话,青荷将帷帽撂在桌上,扭着腰就直往厢房走去。
分明是长久生活在外海的百花楼嫡传,可随着天气愈是热烈,她这儿却似是一息间都耐不得那浑身因着水汽雾霭而湿漉漉的感觉。
仿佛是这样,就能够洗净道城里那弥散不去的血腥气一样。
直至她往厢房的方向都走出几步去了,楚维阳轻笑的声音方才响起。
“倒也无妨,许是人家离恨宫的师兄有甚么事情耽搁了呢,咱们觉着这柳木鬼符再要紧,也不能教人家不准休息不是?再者说,这一月里炼化的慢了些,已经积攒下不少鬼符留用,再等等看,说不定明日,就能又在名录上看到了。”
这般说着,像是说给青荷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也不等还有甚么回话,楚维阳便已经先一步将那枚柳木鬼符捏在了手中。
旋即,浑厚的元炁法力从楚维阳的掌心涌现,一点点轻车熟路的炼化着柳木鬼符上面的禁制篆纹。
人道是,久病也成半个良医。
炼化的筑基境界妖兽魂魄真灵多了,虽说是仍旧不通晓真正的鬼煞之道义理,可对于鬼符上的云纹,渐渐地也咂摸出了些生死阴阳的意境来。
不至于说会用了鬼煞之道的篆纹法门,可来日里倘若与人论道,已能算可以说上两三句,再静听上半晌的水平。
这会儿,楚维阳本也未曾多想,只是下意识的打算在炼化了篆纹禁制之后,以鼻息浅浅的炼化一缕魂魄灵光去,只当是验货,然后再封存进乾坤囊中去。
可篆纹只炼化了一小半,甚至还未曾将鬼符全数纳入楚维阳的掌控之中,年轻人便忽地一挑眉头,颇诧异的停下了炼化的动作,然后将鬼符凑到近前来,仔细的端详着其上的纹路。
只是任由楚维阳反复端看着,那柳木牌子上,正反两面或深或浅的纹路,尽都与楚维阳的记忆相互印证着。
木牌,还是离恨宫那位修士常用的木牌,甚至木牌上熟悉的纹理,让楚维阳找到了另一枚极相似的木牌,两枚鬼符许是从从一棵柳树上取材篆刻出来的。
可愈是这样,愈是教楚维阳困惑——
怎么内里的篆纹禁制却变了味道。
若是说长久的熟稔之后,那人在意蕴上有所蜕变升华,内里气韵上的变化,兴许是楚维阳这样的门外汉所无法感触到的,可若说是禁制篆纹的细节上极其微末的变化,对于楚维阳而言却像是掌中观纹一般清楚明显。
毕竟,楚维阳是于篆纹之道有着独特天赋的人,那前世今生的记忆交织的闪瞬间,那观照真无幻有的玄景之中,足以教楚维阳将任何看到的事物分毫不差的烙印在心神记忆之中。
他自诩,那些细节,自己记得不会有差。
这样思量着,这枚捏在楚维阳手中的鬼符,便越发像是那位离恨宫修士故意留下的拙劣玩笑,又像是某一位极高明的模仿品。
那人的手法极高明,唯独可惜的是,不是离恨宫修士本人,也没有楚维阳这般独特的篆纹之道才情。
可是篆纹都炼化到了一半,许是再回库房去,也没有了退货的道理。
渐渐地皱起眉头来,楚维阳复又不动声色的涌动起法力来,一点点地朝着鬼符禁制炼化去。
与此同时,楚维阳一招手,横在一旁的法剑倏忽间兜转着灵光,紧接着悬在楚维阳的身侧,无须楚维阳的法印指引,这会儿,芷姑娘已经警醒起来,凌厉的明光从剑身上流淌而过,一息更胜一息。
一息,两息,三息……
楚维阳熟络的炼化过程被他放到极度缓慢的程度。
不知何时,青荷迈着莲步,身上带着些浓郁的花香气息,坐定在了楚维阳的身侧。
只一个对时间,无须言语的交流,瞧见了楚维阳这般郑重对待的神情,青荷这儿一挥手,浅淡的妖风回旋,再看去时,一道灰黑色的花煞萦绕在那枚柳木鬼符的周围。
这是青荷压箱底的几种底蕴杀招,这一道灰黑色的花煞,最能销蚀人神魂力量,这会儿施展出来,复又教楚维阳多了一层防备。
正此时,一道饱满的灵光从鬼符上兜转而过,只霎时间,楚维阳便觉得手中的柳木鬼符忽地一沉。
这是属于筑基境界魂魄真灵的“重量”。
一切似乎和往常时没有甚么变化。
只是这一枚柳木鬼符,尤其的“沉重”,许是内里蕴藏的魂魄真灵,更为浑厚了些。
正思量着,楚维阳颇谨慎的将通幽圆镜擎举在另一只手上,虚虚的洞照向手中的柳木鬼符,而后,楚维阳的法力朝着圆镜中蝌蚪文符阵灌注而去。
下一瞬,一缕晦暗的灰黑色幽光从柳木鬼符中被摄取出来,然后在符阵灵光的包裹之中,倏忽间坠入符阵的正中央。
紧接着,符阵中央涌动的明光一息胜过一息,直至某一瞬,那璀璨夺目的明光忽然间破碎开来。
仿佛有一方光怪陆离的世界从那一点明光中显照而出。
几乎下意识地,楚维阳以为自己又要看到那幽深的海水,看到那湍流里肆意游蹿的海中妖兽。
可下一瞬,楚维阳忽然变了脸色,那光怪陆离的幻影之中显照的,是一道鬼煞阴风呼啸而成的长河,有一道桀骜的身形脚踏在长河之上,一身玄袍在阴风中猎猎作响,一挥手,复又见他摇晃着一面黑色幡旗,然后踏着阴风长河,凌空而起!
正此时,楚维阳的身旁,青荷惊骇的看着其中显照的幻影,下意识的开口道。
“鬼煞阴风,黄泉悬天,这是……这是离恨宫修士……”
早先时关乎于柳木鬼符变化的困惑,楚维阳似是有了一份答案,可因着这份答案,楚维阳却凭空生出了更多的困惑来。
到底是甚么样的境遇,能够教一个鬼道修士在炼了一个月的鬼符之后,竟将自己的魂魄真灵都炼进了鬼符中去。
修鬼道将自己修成了鬼……
一时间,纷繁杂乱的思绪涌上了楚维阳的心头,复又拥挤堵塞在一处,复教楚维阳泰半心神几乎一片空白。
生身立命这些年,楚维阳还是头一回,竟觉得自己脑子有些不大够用。
可没等楚维阳继续思量许多,许是因为通幽符阵的缘故,那掌心中的鬼符,忽然间剧烈的抖动起来,被楚维阳炼化过的禁制篆纹不断地显照着灵光,似乎是那封存的魂魄真灵已经清醒过来一样,正挣扎着要从中冲出。
不等楚维阳反应,一旁,青荷便是一道法印打落。
妖风席卷,将那一道灰黑色花煞裹挟成虚相的灵光长河,随即在兜转之中,没入鬼符中去。
“主人,到底差着一个大境界,噬魂花煞许是只能有片刻的效用,他仍旧还是要清醒过来的,需得想个稳妥办法!”
话音落下时,楚维阳还在端详着那悬照在宝镜上的幻影,心神之中,淳于芷那略显激动的清丽声音便忽然间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