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维阳对于符阵之道的兼具修持是从甚么时候开始的?
切实的思量来,该是遇到了淳于芷之后,至少,楚维阳第一次得见无上符阵的时候,是在当时的灵浮岛上,用炼金铺成地板,复又在地板上勾勒出百鸟朝凤的鸟篆符阵来。
那是楚维阳第一次见到属于无上符阵的力量,那汲取来的自然伟力,在楚维阳的注视下,熔炼了能够成为金丹境界大修士法宝的北海玄铜。
以明确的层阶与品级,印证着法焰的炽热!更进一步印证着符阵的高邈!
许是一切的种子,一切教楚维阳对于符阵的印象与概念,尽都是在那一刻烙印下的。
可倘若再追溯去,楚维阳对于符阵之道的才情最早是于甚么时候展露的?
真个仔细思量来,大抵是在楚维阳刚刚从镇魔窟中逃出生天来的时候,第一次切实的接触到符箓之道,捧着那部《清微雷云篆箓书》,看着其上铁画银钩的字迹,却无从体悟内里的分毫意蕴。
可也正是在那一刻起,楚维阳找到了以摇晃心神,交错前世今生的记忆,洞照真无幻有之间的朦胧意蕴,然后将一切烙印在心神记忆之中的“捷径”。
也正是从那个时候起,一法而应诸法,楚维阳开始在诸般法门上崭露头角,唯独符箓之道,只是不断的重复着本身记忆和精准复刻的过程。
直到他拥有了自己的道场,直到那水与火的力量在他的安排下,以完美且圆融的意境交织映照。
记忆的熟稔与复刻的精准,在那个时候,不过是锦上添花的曼妙而已,切实的瑰丽,则是楚维阳将这一切安排的有条不紊的才情本身!
可事实上,长久以来,饱受着那些剧烈情绪的困扰,遂也将楚维阳的心神大部分吸引向了这些剧烈情绪的发源处。
愈是饱受着饥饿感觉的折磨与销蚀,便愈是渴求着在《五脏食气精诀》乃至于盘王宗义理上持续的深耕下去。
楚维阳能够清楚的认识到自己在符阵之道上的才情,甚至在之后的长久时间里,这种才情进一步得到了淳于芷这样符道宗师的认可。
楚维阳也未曾忽视掉这符阵上的才情本身,只是昔日里,到底是精力有限,楚维阳只是未曾能够在其上倾注太多。
哪怕是在此之后,楚维阳凝练了那座金玉宝塔,并且耗费了不少的灵材与宝材将金玉宝塔二度熔炼,说是在意符阵之道的进益,但是重返了灵浮岛之后,这金玉宝塔的真正效用,还是在了梳理岛上诸气,为楚维阳凝练那座煞池宝地,用以修持炼法了。
直至接触了地师之道,直至有了那面杏黄幡旗,从以雷法隔空设坛轰杀血煞道孽修,再到楚维阳自火鳞岛上攫取来矿脉,再到酒会丹宴上以百鸟朝凤的符阵将郭坦轰成齑粉。
楚维阳于符阵之道的才情与底蕴方才切实的展露,并且与其余诸般磅礴的道与法相印证,与楚维阳自己兼修的诸法相共鸣,随着楚维阳自身的进益而有进益。
甚至,是那太阴雷池之中的六十四诸卦显照,是太阴雷篆熔炼入了血焰与气血本身之中,楚维阳的符阵之道才情,已经开始触及精气神的道法根基本身。
终至于了这一刻,当楚维阳被此獠试探着破去了自身太阴雷法的便宜,又因着玉树龙王那近乎逼迫式的“善意”,教楚维阳不得不在众目睽睽之下熔炼杏黄幡旗的时候。
宝器的成型,代表着楚维阳不得不临时展露出自身的地师一脉手段,进而展露出符阵之道的才情!
一切都是那样的仓促!
错非是玉树龙王,楚维阳甚至连这面幡旗都不会在此刻二度重炼!
这根本就意味着,这些繁浩的篆纹,此时间这九面交叠而成的异色太极鱼图,在楚维阳的心念之中,根本不存在着腹稿!
一切不过是仓促而就!
这恍若是甚么风流才子,文人骚客一般,将酒饮得酣畅淋漓,然后那饱饮墨汁的笔锋落下,那眼花耳热间一气呵成的,便已然是足以同日月齐辉,与岁月光阴共不朽的锦绣瑰丽文章。
教人羡慕,教人嫉妒,教人在反复的心绪激涌之中,不得不喟叹着,感慨于那高邈才情展露瞬间的美好。
那是人得以沟通天地寰宇,沟通万象众生的奇迹所在。
因是,方有天地人而成三才。
这是诸修本就能够思量到的仓促,甚至在这最初时六道无上风水堪舆之阵显照的时候,彼时的暴猿海猴子,还尤有着反抗的余裕,在那剧烈的挣扎之中,彼时交叠的六阵甚至有过剧烈的摇晃与颤抖,甚至有过部分篆纹的奔溃。
但是这一切,都在那自然诸相的演化之中,一点点消弭了去。
同样也是在诸修的注视之中,一点点亲眼的见证着,楚维阳将这暴猿海猴子视作是磨刀石,一点点的将这法阵的变化臻至圆融无漏的状态,不只是六道的符阵的定鼎,更有着诸相相变化之间本身过程的映照。
如是九阵,再看去时,那异色阴阳太极鱼图混元无漏,九道赤文贯穿始终,更像是九叠垒土玉阶,无上琉璃宝塔!
而伴随着楚维阳所显照的交叠九阵愈发圆融无漏,那复被镇压在符阵之中的暴猿海猴子,便也一点点气机颓靡着,再也无有了挣扎的余裕。
面对着这样的结果,诸修看来却甚是淡然。
倘若楚维阳真个是那只善太阴雷法的散修,许是经了之前海猴子的试探,能够教占得了些先机,可是当楚维阳再度展露出这般繁浩的诸法来时,便连这海猴子所掌握的土相之道,都远没有幡旗垂落的戊己篆纹繁浩。
正所谓是有的没有人家精,不会的地方便更要受人家针对。
如此被镇压在符阵之中,自然浑无挣脱身形的道理可言。
而此刻,立身在原地,楚维阳的目光,在海猴子将符阵磨砺至安稳圆融之后,甚至已经有许久的时间未曾再看向此獠了。
他的目光长久的萦绕在那九叠风水堪舆符阵的本身上面。
玉树龙王的神念变化未曾教楚维阳察觉,禁制锁链另一端的低声呢喃更不曾教楚维阳听闻。
他浑然没有甚么“开天雏形”和“道果种子”的概念,只是随着这闪瞬间,当符阵之道将楚维阳的诸般道与法贯穿之后,冥冥之中,他还是感觉到了某种有类于“闻道而喜”的酣畅淋漓!
而随着这种酣畅感觉的洗礼,楚维阳的思绪甚至已经伴随着这道与法的变化而延宕开来。
譬如那阴阳之中,不妨在山川湖河之中,显照玄龟镇海,显照凤鸣于山。
譬如那四象之中,不妨以四时印证老少阴阳,以二十四气割裂山川湖河,定龙脉纹理,交光阴岁月。
譬如那五行之中,不妨显照五岳真形,不妨在日后映照圆融的无形毒煞道法意蕴。
又譬如那八卦之中,不妨交织六十四诸符,进而化七十二浊阴,又以此交织太阴雷法,化生天心雷霆意蕴,于终末以一炁贯穿诸相!
而思量及此的时候,楚维阳复又看向此时间贯穿了九阵诸相的意蕴,看向了那《九元祈灵赤文诸符通旨》,说起来,是比《清微雷云篆箓书》还要更普世,更大路货的符篆法门。
可就像是诸相交织到最后,便只是阴阳太极这样简单的纹路勾勒一样。
有时候繁浩的诸相,也可以用最寻常微末的篆纹将之贯连。
大繁即是大简,高上缥缈有时候也可以在灰烬与尘埃之中攫取。
生发着这样的感触,楚维阳忽地想到了《九元祈灵赤文诸符通旨》的来源处,那还是楚维阳尚还在灵丘山时,自散修刘道人的手中所获取的。
当时,林林总总诸般古籍,楚维阳最在意的是那化煞的丹方,谁曾想如今再看去,竟是那最不起眼的一部篆箓书,支撑起了楚维阳的符阵之道框架脉络。
说起来,那散修刘道人,也是地师一脉的传人来着。
一念及此,楚维阳不禁喟叹出声来。
而随着这一声喟叹,那本来灵光倏忽间兜转着连绵不竭的九道符阵,在这一刻倏忽间停滞了变化。
仿佛岁月汹涌冲刷,淹没了无穷的光阴之后,终于抵至了现世。
那一张一弛间,是再没有人在意的海猴子彻底咽了气。
只有楚维阳那一声喟叹的余韵,好似是在这一刻敲打在所有人的心头。
于雷法之道,这一世,自有神宵宗的修士与他争锋;便是论及锻体之道,亦有九成九的大教道子准备着回返山门之后的奋起直追。
唯独散修的地师一脉,诸修几乎伴随着那声叹息的余韵,一同随之喟叹着,许是这一代的地师宗师,便是眼前的人了!
……
玉髓河之南,灵丘山,坊市外的那座巨石上,曾经教楚维阳端坐着眺望向坊市内里的巨石上。
此刻是宗老趺坐于其上,一手颤颤巍巍的抬起,拿着葫芦往嘴里灌着酒,老叟那苍老而浑浊的眼眸,像是在看向早先时刘道人的家宅,那里如今已经荒无人烟,只剩了杂草丛生。
又像是在隔着那朦胧的树林雾霭,看向极渺远的东方,看向外海,看向那镜缘仙岛。
“这仨孩子,本是老夫选的根苗,要收了磋磨之后,传承此代地师法门的根苗,可惜了,依照磋磨的忒狠,就这样裹进了因果里,白白丧了命去。
他们得有泰半,是因为你而死,既如此,这地师法门的传承,此代,就索性是你了罢!”
话音落下时,老叟将手伸出,正对着那宅院的方向,正对着那镜缘仙岛的方向,将手中的酒葫芦倾倒,任由浊酒洒向地面。
原地里,老叟裹了裹宽大的衣袍,他干瘪的身形蜷缩在巨石上,愈发像是甚么鬼精的猴子一样,复又贪恋的看了眼那透过树叶的缝隙洒落在身上的斑驳阳光。
“有生必有死,早终非命促。
昨暮同为人,今旦在鬼录。
魂气散何之?枯形寄空木。
娇儿索父啼,良友抚我哭。
得失不复知,是非安能觉!
千秋万岁后,谁知荣与辱。
但恨在世时,饮酒不得足。”
“唉,没多少光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