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面上轰隆声仍旧是接连不休。
原地里,以师雨亭为中央天元,那一页金丹法旨威压四方!
层叠交缠的斑斓烟霞,是几若无穷无尽的百花煞炁,厚重的煞炁裹挟着金丹境界的威压灵光,将四下里汹涌的风雨排开,将冲霄而起的滔天巨浪接连镇压。
而在那厚重的煞炁凝结成的烟霞雾霭之中,是一缕丹火垂落!
隐约间,海浪连绵的轰隆声背后,似乎有着极孱弱,却又极凄厉的嘶吼声。
但那到底是金丹境界大修士的丹火,只倏忽间过去,那嘶吼声音便彻底的消弭于无形,等烟尘中席卷过风浪去的时候,惊鸿一瞥的瞬间,就只能看到那灰烬与尘埃随风散去了。
原地里,师雨亭伸手将那剑丸真切的捏在指尖。
准确的说,是那一缕法旨上垂落的丹火将剑丸崩碎之后,复又重新熔炼而成的玲珑剑丸。
此刻,剑丸已然缩水成了比寻常宝丹稍稍大一些,仔细看去时,其上已然没有了剑气的蕴养,表面上更有连绵交缠的镂空符箓痕迹,不时间有灵光兜转而过,仔细透过那极细微的镂空往内里看去时,那剑丸中似是蕴藏了一整个星海,浩渺的灵光一点点的在内里纠缠着,不断的变幻,却又似是只那一眼就窥见了恒久光阴岁月。
这样仔细的探看着,师雨亭许久之后方才缓缓地开口。
“灵物……辟海元胎剑炁……”
“海天同色?”
“哈,这是没有合炼乾坤的底气,要另辟蹊径来成就开天剑经?”
“只是海天同色、掌剑合击,这是剑宗承乾一脉的道途,截云一脉的疯子们这样做,也不怕山门动荡,生出内乱来!”
轻声呢喃至此处,师雨亭忽地笑了起来,像是预料到了甚么精彩的事情。
“有趣,真真是有趣……”
这样喟叹着,遂见师雨亭一手摘下了帷帽来,露出那妩媚而娇艳的面容。
随即,便见师雨亭将那剑丸捏起,旋即张开嘴,只听得咕噜一声吞咽,连着丁酉年筹备的本命法宝的器胚,连带着内里封存的泰半灵物,就这样尽都被镇在了“丹鼎”之中。
而此时,没等师雨亭再戴好那帷帽,忽地,遂见那金丹法旨上有灵光一阵兜转。
眼见得此,师雨亭脸上遂露出了明媚的笑意。
“师尊?可收拾了那剑宗的疯婆娘?”
话音落下时,法旨的明光之中,传出了那慵懒而婉转的声音。
“哈,这还用问?斩了那婆娘的法身,远远地一道百花神通刷落过去,直将她那本命法宝打进了海眼漩涡里!虽说不至于彻底毁了她的道果,可要再找寻起来,就是千难万难了,若是来日教甚么旁的人拿到了她的本命法宝……嘿,到时候可就有意思了……”
正说着,许是了结了一桩因果,彻底消去了心中良久的郁气,那慵懒的声音说到最后,几乎是笑着说完的。
只是话音刚刚落下,不知想到了甚么,忽地,明光一阵兜转,再传出声音来的时候,那慵懒的声音里已经满是郑重。
“好了,丫头,你这边事情也了结了不是?不要再乱逛了,带好为师的法旨,即刻赶回师门在外海的船舫!路上不要停留耽搁!”
闻听此言,师雨亭脸上的笑意也去了三分,端的是郑重起来。
她晓得轻重缓急,只是闪瞬间,还是忍不住追问道。
“师尊,发生甚么事情了?”
话音落下时,那法旨上的明光已然稍稍有所黯淡了下来。
“一时半刻的说不清楚,内里真正的因由还要等消息,只是刚刚,碧云海蛇一脉的金丹境化形大妖在族地上空显照神形,似是另有大妖相助,一同引动了无边风暴,席卷整个外海!
要么,就是这一族要在外海生事;要么……”
话说到最后,那慵懒的声音反而沉默了下来,似乎有甚么灾劫变化,是连金丹大修士都不愿意面对的。
原地里,师雨亭复也沉默了下来。
她脸上满是惊诧,似是尤有几分不敢置信。
只这片刻的光景过去,那法旨上的明光已经幽暗的恍若烛焰一般。
连带着,那慵懒的声音也变得朦胧模糊起来。
“甭管是甚么变故,顾好自己性命才是真的,赶紧动身罢……”
话音落下时,最后几经断续,那法旨上,再也没有了兜转的明光。
原地里,师雨亭像是才从那种无边的震撼里猛然间惊醒了过来,她一手将法旨收起,半悬空中折转了个身形,忽地又一顿。
“坏了,青荷……”
……
灵浮岛。
环绕着岛屿的厚重雾霭在这一刻散去。
立身在岛屿的边沿处,直面着那山岳一般滔天海浪的最前方,楚维阳撤去了遮掩的瞬间,擎举着那罗盘,鼓动着法力,将整个护道大阵全力催动起来!
这会儿,灵光兜转时,水火两相反而若隐若现之间,将存在感降到了最低。
只是西面八方的水汽涌来,伴随着地脉火煞的喷涌,水火调和而成五炁玄冥,五色灵光兜转之间,裹挟着岛屿各个角落中涌现的灵光——
倏忽间,九道暗红色的赤文显照悬空!紧接着,那赤文迎风暴涨,与此同时,随着不断的灵光与元炁的灌注,那篆纹的暗红颜色愈发沉淀下去,只几个呼吸间,遂变成了厚重的玄色。
下一瞬,电光石火之间,便见楚维阳立身在原地,一手擎举着罗盘,兀自踏罡步斗,另一手几乎是瞬息间打落下九道法印。
轰——!轰——!轰——!
连绵的雷声交击,却是九道赤文依照九宫列阵,篆纹彼此交织共鸣,轰然间似是破碎开来,可紧接着,那崩溃的灵光再一凝炼时,遂化作了一道似虚似实的灵光护罩,将整个灵浮岛罩在其中。
而与此同时,巍峨似山岳的巨浪大抵还在极远处,要有一阵才要真正摧毁过来。
可那鼓起的海面上,似汹涌汪洋的妖鱼已经近在眼前,只几息后就要冲刷而来。
再是寻常的妖鱼,可只要有妖气在身,有灵光冲刷,这样一泻汪洋而来,便是淹也是能淹死人的!
一念及此,原本楚维阳的身形已经复往后退了一步,这会儿,一咬牙,楚维阳收起罗盘,弯腰捧起通幽圆镜,只几步踏出,便背靠着玄光,立身在了法阵之外!
只闪瞬间,呼啸的风暴就彻底打湿了楚维阳的衣衫。
微微眯着眼,楚维阳不再迟疑,一手扬起时,灵光兜转间,山河簋高悬,迎风暴涨的同时,宝器稍稍一倾,霎时间,有深青色法焰垂落,化作白鹄火相,腾空跃起的瞬间,直直砸向海面去!
银瓶乍破水浆迸!
只一击,鼓胀的海面陡然间在焰火中炸裂开来,一时间四面八方的浪涌朝着焰火砸落的地方涌动而来,愈见回旋的浪花激涌。
而与此同时,随着楚维阳那扬起的手化作剑指斩落。
法剑挣命着悬在天顶,雄浑的法力灌注而去,只闪瞬间,六正剑意化作剑气长河,紧随在焰火后面,倾泻而去。
半悬空中,六正剑意彼此交缠,化作一轮轮剑气光晕,这些剑轮彼此交叠之间,复又化作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
这一网打落,尽都是殷红的血,尽都是陨灭的生灵性命!
等着一道道乌光跃起的时候,引动着山河簋,楚维阳罕有的有了些许的犹豫。
只是与此同时,淳于芷的声音在他的心神中响起。
“你在犹豫甚么?哈?怕自己的修为进境太快?你怎么会有这样的忧虑,真以为调和了水火铅汞、内炼了丹道,你就是玄门的清修仙客了?你一个魔修,怕甚么修为境界的快慢……”
生生是罕有的第一回,楚维阳竟然在这样的事情上,被淳于芷说教了一顿。
许是觉得这说法也颇有道理,连带着,楚维阳手上的动作遂也快了几分。
如是,接连的出手里,到最后连楚维阳都无法计算妖鱼的收获了,只能看到那山河簋中满蕴的浅红色灵光几乎要满溢而出,连带着自己手中的通幽圆镜,也几乎被镇封满的灰色灵光遮掩去了原本的炼金颜色。
好一番肆意的杀戮。
这还是头一回,楚维阳感觉到了法力几近枯竭的空虚感。
一念及此,他遂看向那山河簋,看着那教他心惊肉跳的满蕴灵光,楚维阳只小心翼翼的接引来一缕,吞咽下去的瞬间,蒸腾的热流便教他的脸上稍稍涌现了些血色。
正仔细体悟着丹田之中法力再度充盈的踏实感。
伴随着这番肆意的杀戮,一众妖鱼到底也算是有了灵韵,遂远远地便避开了灵浮岛。
眼见得这第一桩危机已经被化解了去,原地里,楚维阳正要兀自松下一口气。
忽地,远处一道浪头落下之后,忽地有一夜孤舟显现在楚维阳的视野之中,紧接着,便直直的冲着灵浮岛的方向驶来。
再仔细看去时,正是百花楼的青荷姑娘狼狈的立在舟头。
瞧见楚维阳的那一瞬间,她似是也狂喜,旋即不管不顾的从舟头跃下,斑斓的灵光兜转着,教她踏在海面上朝着楚维阳狂奔而来。
只是闪瞬间,四面八方的风浪就打湿了她的衣裙。
走近了些,瞧见楚维阳那冰冷的目光,青荷姑娘却仍旧似瞧见了救命稻草一样,跌跌撞撞、不管不顾的跑了过来。
闪念间,楚维阳的心神中,有杀意一闪而逝。
可没等他真个动手,凄风苦雨之中,便有青荷姑娘甩着哭腔的声音传来。
“楚道兄!救救我!这会儿外海尽都是灾!遍地尽都是灾!”
“我知道我骗了你,我骗了你好几桩事情,师雨亭就是我的师尊,在靖安道城,也是我骗你离开的……”
“可是我有苦衷!你是不是去了那古修洞府?这一切都是我师尊的安排,都是她逼我的……”
“骗了你,我几乎道心蒙尘,接连无数个晚上的噩梦,连带着修为都无有寸进……”
“谁知道一朝事情过去,我又被师尊舍在了外海上,不管不顾,教我独自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灾劫!”
“那是真正的万念俱灰!最危机的时候,我想到了道兄你,我想着,倘若是你还活着,我来找你,该是一条活路。”
“我把我自己的命,交给了因果,交给了天数!”
“天爷——!你果真活着!果真教我在这浩浩灾劫里遇到了你!”
“楚道兄,庇护我好不好?我可以盟誓,我可以赌咒——”
“不!我可以教你在魂魄里种下禁制!这是我欠你的!我只想活下去,为奴为仆赎罪甚么的,也是命里该着的事情!”
“我只想活着!”
话音落下时,青荷姑娘一个踉跄,直直跌倒在了楚维阳的面前。
她猛地往前一扑,抱住了楚维阳的腿,整个人瑟缩着,像是受惊的幼兽,将满是泪痕的脸贴在了楚维阳的腿上。
“不要恨我好不好,都是我师尊要我做的,不,都是师雨亭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