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行城的守将是杨景。
他没有守城,反而带兵出城与云初的大军恶战了两个时辰之后,才呼啸而去。
不是杨景想跟云初打仗,主要是他原本想虚晃一枪就夺路而逃的,只是夺路而逃的方向跟肖门寺是一个方向。
杨景执拗的向往左边跑,云初却一定要他向右走,杨景不从,云初只好动用大军阻拦。
在云初部将杨景的奴兵杀了快一半之后,杨景就不得不朝右边逃跑了,他看的出来,他想做戏,云初那边却是真的在战斗,再不走,有性命之忧。
打败了杨景的奴兵之后,大行城里的高句丽官员,就捧着印信以及户簿田册出城投降了。
大行城的城主叫做高文,以前是乌骨城的城主,乌骨城被唐军攻破之后,就来到了大行城当城主,在这个位置上只待了不足两天。
对于投降者,云初一般都会善待,不会侮辱人家,投降后再接受侮辱,一般人都承受不住,说不定会恨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的弄出一些意外事故。
所以,抵达城主府之后,云初这个主人就客气的准备了罐罐茶招待高文。
一连串眼花缭乱的烹茶手艺展现过后,褪掉战甲身着文士衣冠的云初,就把大唐风华表现无虞。
亲手给高文斟茶之后道:“使君不必担心,国兴,国亡乃是天下大势,我等些许官员只要尽心尽力,就可无愧于心。
这家国天下总是层出不群,做不成高句丽的官员,然,大唐的官位还在虚席以待。
我等士族当生生不息,永无断绝之日。”
云初举起茶杯邀饮,高文,一杯茶下肚泪如雨下,痛斥渊盖苏文的种种不是,还理直气壮地告诉云初,若不是渊盖苏文将大行城的兵马全部调走,他也不至于就地投降,而是会死战到底,与大行城共存亡。
云初自然是嗟叹连连,表示对于高文的处境感同身受,话语间隐隐流露出招揽之意。
高文是一个要脸的人,自然不会立刻纳头就拜,婉转的向云初表达了自己想要过闲云野鹤,耕读传家这种早就想过的生活。
被云初严词拒绝,认为像他这样的才德之士,岂能埋没荒野,与草木同朽,这绝对是暴殄天物的行为。
如今,高句丽处处战火,处处哀鸿遍野,就算不为百姓着想,也应该为后世子孙着想,为凄惨的百姓谋一个万世太平。
高文喝完了茶水,执意要求云初找来铁锁链将他捆起来游街。
云初答应了高文的要求,让温柔全权帮助高文,给他铸造一个明明坚贞不屈,面对屠刀都不眨眼的忠烈之士的人设,然后这个把自己的性命当做草芥一般的忠烈之士,实在看不下去唐军在大行城的暴行。
在万般无奈之下,为了大行城满城的百姓着想,终于低下了他那颗高贵的人头。
投降大唐本是这个文士毕生难以洗刷的污点,然,只要温柔跟高文两个能把百姓的情绪调动起来,高文的演技在线的话,身为一个高句丽官员,他是有污点的,但是,就人性而言,他又是伟大的……
鸭绿水滚滚南下,白鹤长唳于九天之上,红日自渤海喷薄而出,潮来潮往,总能书写高文的心迹,而史册煌煌,总能明白高文的一腔苦心……
然后,云初就得到了一座相对完整的城池!
在这座城里,百姓依旧在正常的生活,官府依旧在正常的运作,商贾买卖依旧如常,只是,街道上多了一群明显不是高句丽人的不良人而已。
这些不良人不偷不抢,买卖也付钱,就是规矩比较多,一到天黑就会施行戒严。
虽然天亮之后,大行城的人们总会发现有些人家不见了踪影,有些店铺会关闭,不过,经过高文私下里给一些守口如瓶的人解释之后,人们才知道,是眼前这位身在曹营心在汉的原高句丽城主偷偷地放了一些人出城,逃命去了。
云初部的人没有跑到大街上去烧杀抢掠,尽管以前他们经常这么干。
但是这一次,将军不允许他们跑出去伤害百姓。
开始的时候,张东海,王德发他们极度的不满,当他们被云初领到一个巨大的库房看过之后,王德发噗通一声就跪地上,抽着自己的嘴巴子向将军道歉,发誓从今往后绝不怀疑将军的任何命令。
王德发彻底臣服,而张东海却感到极度的恐怖。
在他的眼中,此时的云初就是一匹巨大的,嘴边还滴着血的饿狼,正趴在羊圈的边上,俯视着大行城这座巨大的羊圈里的羊。
以至于他在回到住所之后,提起笔,却长时间不能往纸上落下一字。
他不知道该怎么说,也不知道该如何判断云初行为的对与错。
尤其是当他发现云初在这座足足有两万多人口地高句丽城池里,开始向这里的商家订购军品,为东征大军服务,港口上的民夫开始按照官府的指令从大唐水师的巨舟上往下卸物资的时候。
他觉得自己的才学完全不够用,没有任何办法来描述眼前的场景。
如果非要说出一个名堂来,张东海在这一刻有一种身在大唐国内州府的错觉。
云初还主动降低了大行城的税赋,主动将大行城的商税降低到了十税一,据说,是为了与大唐的国策接轨。
城主府的大堂上,云初,高文正在商议,如何开拓大行城的商贸,就要不要接纳倭国海盗船来这里销赃一事,正在交谈。
云初道:“大行城处在鸭绿水入海口,这里平时海风强劲,这与农作不利,所以,我以为,应当极力开拓海港事宜。
如今,高句丽,百济,新罗,倭国都不怎么安稳,我们先不要论这座海港是否属于大唐,我们只需要告知所有人,大行城的海港欢迎所有船只来这里补给,做生意,大行城不问来由,只问税收。”
高文皱眉道:“如此一来,大行城在不久的将来,必定会成为一个藏污纳垢之所。”
云初笑道:“只限于港口一地而已,就算成了藏污纳垢之地,也将是一处极为富裕的藏污纳垢之所。”
高文点头道:“如此说来,大行城定能在短时间内收获一大笔赋税。”
云初笑道:“这是必然之事。”
这是一个很普通的官员办公的场景。
当金媃筎进来的时候,政务堂里马上就变得暧昧起来,高文咳嗽一声,就主动离开,从那个美人儿水汪汪的大眼睛里,高文看到了无限的幽怨。
“你们唐人是如何知晓肖门寺这个隐秘的存在的?”
金媃筎进来之后,没有半分客气,从云初桌案上的茶壶里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一饮而尽。
可能是喝的过于仓促,有一缕水线顺着她的嘴角流淌到白皙修长的脖颈,再进入深不可测的地方。
云初瞅着金媃筎的俏脸道:“肖门寺?还是第一次听说。”
金媃筎怒道:“你敢说你不知晓肖门寺,如果你不知晓肖门寺,如何会逼迫杨景南下?”
云初摇摇头道:“我确实不知道,原本任由杨景离开,结果,他选择了左边。
我这个人你是知道的,他往左边走,我偏偏就要他往右边走,总之,一个奴仆而已,凭什么让他事事如意。”
“杨景也就罢了,总之是他的错,身为将军,你为何不问问你得副军郭待封的去向?”
云初摊摊手,指着门外的大行城道:“少一个与我争功的人,你觉得是好事还是坏事,至于郭待封人家也是一军的主将,可不受我节制,他愿意去那里是他的事情。”
金媃筎悲伤的道:“一座幽幽古刹,就这样罹灭于一场兵灾,那么多的高僧大德,竟然被一群粗鄙的军卒杀的血流成河,尸横遍地,云初,你也是半个佛门中人,难道就不心痛吗?”
云初轻叹一声,拍拍手,立刻就有亲兵走了进来,云初掏出自己的定远将军印信交给亲兵道:“去郭待封那里,告诉他不得肆意杀戮,同时……同时……如果还有活着的僧人,一并带来大行城。”
亲兵接过印信正要离开,就听金媃筎悲切的道:“哪里还有什么肖门寺,哪里还有什么活着的高僧大德,郭待封为了区区一点佛喜,就带着虎狼之兵血洗肖门寺,如今,那里只有断壁残垣与遍地的尸骸。”
云初叹口气,又给金媃筎倒了一杯茶水道:“事已至此,徒呼奈何。”
金媃筎道:“将郭待封那群虎狼之兵撤回来,我要为那些高僧大德收敛骸骨。”
此时,温柔匆匆的从外边进来,在云初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之后,云初立刻就愤怒的看着金媃筎道:“你竟然敢如此欺我。”
金媃筎脸上悲愤之气立刻就没有了,而是笑呵呵的道:“你自以为聪明,结果却愚不可及,平白让郭待封捡了一个大便宜。”
云初强行压抑着怒火道:“你既然提前知晓肖门寺中藏着重宝,为何不告诉我,如果告诉我了,那些高僧大德一定会活得好好地。”
金媃筎大笑道:“肖门寺中的零散钱财为我所有,肖门寺中的重宝归郭待封所有,你自忖聪明,却只得到了一座空城,此时,心中滋味如何?”
云初愤怒至极,嘎巴一声竟然把手中的毛笔捏成两截,对温柔道:“去找郭待封,他不能一个人占尽好处。”
温柔叹口气道:“郭待封已经封锁了肖门寺山谷,不准任何人出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