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瑞春当上了百骑司的大都督之后,李治的耳目明显清明了很多。
被砍头的左春也不是不忠诚,只是在百骑司大都督的位置上待久了之后,难免会生出很多人情世故来,有时候,这些人情世故是在工作中与人结交的,有一些,则是一些看似微不足道的小交易,时间长久了之后,这种事越来越多,最后就让百骑司作为皇帝耳目来说,就没有那么灵敏了。
人情世故对于百骑司这样的单位来说,就是耳屎,眼屎一类的污物,虽然不至于让人耳聋眼瞎,终究会有一些妨碍。
李治对于百骑司的整顿其实早就开始了,到了最后,左春等一干百骑司高层反倒成了阻碍,因此上,李治就让瑞春杀了左春取而代之。
目的很明显,他就是想要让瑞春这个左春的徒弟明白一件事,百骑司只能听命于皇帝,也只能由皇帝这么一个主人。
杀掉左春仅仅是瑞春杀人的开端,左春死后,百骑司又相继死了六位位高权重的都督,其中就包括长安都督任相。
现在的长安没人知道百骑司的都督是谁,就像此时的长安真正管理长安的人是长安县,万年县的两位主簿。
云初跟温柔离开长安之后,长安就对皇帝来说就属于不设防的地带,如果皇帝这个时候觉得云初,温柔两人有什么不妥的话,完全可以趁着这个机会对两县的官员做一些调整。
结果,皇帝什么事情都没有做,这也就预示着长安,万年两县依旧是大唐皇帝属下的县,这里的官员唯一效忠的对象就是大唐皇帝。
如果非要说这两县跟其余地方有什么不同的话,最明显的地方便在于清正廉洁。
然而皇帝对长安,万年两县的清正廉洁之名本就在预料之中,所以,就把关注重点放在了两县的施政方法,以及施政效率上了。
结果,他得到了一个满意的答案,长安,万年两县在这两方面堪称大唐州县之表率。
皇帝接下来自然是要深入了解一下的,然后,他就从百骑司得到了一整套长安,万年两县的施政方针,方法,以及他们总结出来的经验教训。
其中,记录之详细,检讨之认真,应对之绝妙,在李治眼中已经近乎于道。
一般情况下,文人做学问才会进行如此繁复的记录,反省,没想到,云初,温柔在治理地方的时候,以做学问的态度来面对整个长安的治理工作。
就是因为施政过于小心,过于繁复,李治才果断地将云初从自己构建的野心家名单上去除了,因为,这样做事情的人,就不可能造反,更不可能是一个隐藏的野心家。
治理一个长安城,就足够消耗掉云初所有的时间,与精力,哪里还有多余的心情去谋逆作乱?
皇后自然是看不到这一点的,她在衡量一个人的时候,首先就推定此人有罪,然后,再考虑这个人是不是被冤枉了,这一点从她执掌大权之后的行为就能看出来,就连狄仁杰这样的家伙也被弄进监牢,面对酷吏直接承认人家拟定的罪行,然后再求脱困之法。
由此可见,武媚眼中没好人。
不过,从她成长的环境就能看出来,她这样做是很有道理的,因为,从她出生的那一刻起,就基本上没遇过什么好人。
在满是恶人,恶意的环境里长大,自然诞生出类似荀子对人性的结论——性本恶!
唐人对于道的追求是近乎苛刻的,不管你追求的是什么样的道,都愿意为自己的道殉葬。
在李治眼中,云初追求的就是类似商鞅一样的富国强兵之道,只不过,云初充分的吸取了商鞅的教训,不仅仅跟他这个当朝皇帝搞好关系,还主动为皇朝培养下一代君主。
唯有如此,他在长安施行的道,才能延续下去,不至于像商鞅一样在秦孝公死后,立刻就被秦惠王诬陷谋反,死后还被五牛分尸,身死道消。
有那么一阵子,李治甚至觉得自己便是云初的知己,这个世上,或许唯有他才明白云初为何会对高官厚禄不屑一顾。
越是这样想,云初的形象在他眼中就变得更加辉煌。
现如今,大唐威加海内外,王朝已经走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即便是他这个皇帝也应为再无参照物可供他参考的时候,云初的陡然出现,对于李治来说,多少有一点宿命的意思。
“你盯着他就是了,但是呢,不要去试图影响他做事,只要是做事,不论好坏,都不要去干涉他,在治理一道上,大唐没有比他更加高明的人了,包括,你我。
就算是错的,也要包容,他如今走在所有人最前面探路呢,一时失手掉进陷阱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也是大唐为了前路,必须付出的代价。”
李治思考了良久之后,才对武媚嘱咐了一番。
武媚有些羞恼的道:“他要是谋反呢?”
李治撇撇嘴道:“长安城里有半数的十六卫人马,长安城连城墙都拆了,长安城里有为数多达千人的百骑司密探,长安城里还住着我大唐六成以上的名臣宿将,更不要说长安城里的官员都是朕亲自派遣的……所以啊,在云初没有将他的马槊指向你我之前,别相信什么谋反之类的屁话。
如果他云初能在这种环境下起兵谋反,朕只能说,大唐早就人心尽失了。”
武媚叹口气道:“太宗皇帝写给陛下的《帝范》中说的很清楚,信任不尽。”
李治烦躁的挥挥手道:“那是因为太宗皇帝时期,周边全是强敌,现在,你给朕找出来一个能称得上字号的敌人出来,朕这就派遣大军剿灭他。
当然,朕越是信任云初,那么,朕必定会对他监视的更加严格,这样对朕好,也是在对他好,再过十年,再回头看他。”
武媚道:“虞修容的车马编练进中军,随陛下的銮驾同行吧。”
李治惊愕的瞅着武媚道:“你儿子如今还在云初军中,你闺女还在云初军中,你要拿虞氏做质子吗?”
武媚咬着牙道:“总要握住点什么。”
李治闻言拂袖而去……他实在是想不明白,武媚为何会有如此强烈的危机感,还是说,他没有把话说清楚?
巨熊倒是一言不发,显得乖巧可爱,亦步亦趋的跟在李治身后,扭动着肥硕的屁股李治去那里,它就跟着走到那里。
黄河到濮阳这一带之后就不再结冰了,水量虽然不如夏秋时节,却也有三里宽,河水流淌平缓,清澈的如同一汪流淌的青色玉液。
濮阳的天气暖和,最冷的时候也很少结冰,由于皇帝要从濮阳进入曹州,本地官民正在夜以继日的打造黄河浮桥,好让皇帝的銮驾通过。
天气暖和,这里的竹子就长的比较青翠一些,不过,巨熊好像并不是很喜欢这里的竹子,李治咬一口濮阳官府献上来竹笋,觉得有些苦,就吐掉了。
揣摩一下巨熊的肚子,发现有些瘪,李治就吩咐宦官从洛阳多运送一些青竹,以及竹笋过来。
巨熊虽然贪吃,但是呢,它还是离不开竹子的。
许敬宗听闻皇帝竟然用快马从洛阳往濮阳运送竹子,第一时间,就命东宫专门用来打听宫中消息的宦官去打听一下皇帝跟皇后是否起了冲突。
不长时间,许敬宗就从宦官口中得知,皇帝与皇后今天在一起说了很多的话,起因是太子送回来的长孙延的人头,以及冰凌案结案的消息。
至于皇帝,皇后谈了一些什么不得而知,但是,谈话结束之后,皇帝是阴沉着脸离开的,在皇帝离开之后,皇后也同样阴沉着脸回到了行在的寝宫。
而后,皇帝带着巨熊去吃竹子,结果巨熊似乎不喜欢吃濮阳官府敬献的竹子,然后,就有了派快马向濮阳运送竹子的旨意。
许敬宗闻言后,一对长长的寿眉就皱在了一起。
一头巨熊每日的食料竹子,竹笋需要六十斤之多,皇帝宁愿惹来御史言官的弹劾,也要耗费巨资,以及大量人力千里迢迢的运送竹子,真的只是为了满足巨熊的口腹之欲吗?
只有皇帝跟皇后起了争执,惹怒了皇帝,皇帝才会不顾一切的对巨熊好。
虽然这句话听起来不像话,但是,许敬宗果断地认为,便是如此!皇帝,皇后起了纠纷,这个时候太子李弘必须回来,经过仔细考虑之后,再决定是顺从皇帝,还是安慰皇后,总之,要从利益最大的角度出发才成。
对宦官道:“给太子去消息,请太子脱离云初的大军,轻骑赶回濮阳。”
云初大军抵达汴州之后,这座城实际上已经显得有气无力的,不仅仅是城池没有什么生气,就连城里的百姓们也显得病恹恹的没什么力气。
市面上基本看不到多少货物在售卖,店铺活计们也没有什么精神,坐在店铺里有气无力的打着哈欠。
皇帝在汴州停留了足足二十三天,在这二十三天中,随行的文武百官以及家眷们,几乎把这座城里能买的东西都买走了。
尤其是在听说有贼人准备制造凌汛水淹汴州城之后,那些达官贵人们更是如同蝗虫一般,几乎搬空了汴州城。
现如今,汴州城里物价腾贵,尤其是米粮所属,更是有价无市。
李思吃饭的时候一边吃一边笑,偶尔还会发出瘆人的傻笑。
云初喝口汤漱漱口,再把汤水咽下去之后,就对李思道:“一斗麦子十二个钱!”
正在喝汤的李思一阵剧烈的呛咳,嘴巴里的汤一点没糟蹋的全吐在狄光嗣的身上了。
好不容易止住呛咳,李思很想跟师父说这样卖粮食赚不到什么钱,却发现师父面容严肃,只好哀叹一声道:“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