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初还以为李治会带他直接去紫微宫大内,没想到却带着他在诏狱里闲逛了起来。
如今正是李治号称的五百年一遇的盛世,可是呢,诏狱里却住满了人。
其中有不少的人,云初认识,他们还在同一个朝堂上商议过国事,或者吵过架。
那个时候,人人都器宇轩昂,人人都威风凛凛,人人都仗义执言,人人为大唐的国运昌隆绞尽脑汁的想尽各种办法,现如今,他们一个个蓬头垢面,面黄肌瘦,双目无神,如同一只只待宰的羔羊。
这里的人对于皇帝的到来,显得麻木不仁,或许已经恳求过皇帝了,可是,皇帝依旧不肯饶恕他们,也或者是该有的伤害已经伤害了,这个时候再求皇帝恩典已经毫无意义。
“有人在蜀中夔门发现了一个跟长孙冲很像的农夫,朕派人去请的时候,结果又消失了。”
面对李治的提问,云初毫不惊慌,因为当年放长孙冲跑路的是太子李弘,又不是他。
因此,他回答道:“这世上貌似的人太多了,陛下何必在意一个长相跟长孙冲类似的人呢?”
李治点点头道:“没错,长孙冲已经死了,朕还下了赦免长孙冲罪责的旨意,他就没办法活过来了。”
云初又道:“其实在万年县的悯孤院里,还住着一个酷似褚遂良的老者,他整天里胡言乱语说自己就是真的褚遂良,可惜没有人相信。”
李治笑道:“确实如此,褚遂良已经死了,可怜一代名相,未能全忠,是一桩憾事。”
明明是一桩极为悲惨的事情,可是呢,这话从皇帝口中说出来,就莫名的多了一分滑稽。
“微臣以后就在长安城里办事,绝对不会把手脚伸出长安,不过呢,陛下也要支持微臣啊,至少要让微臣把长安弄成梦想中的样子才成。”
“弄成梦想中的样子以后呢?”
“没有以后,我这一辈子填进去,也达不到我梦想中的要求。”
“如此肯定吗?”
“微臣极为肯定。”
“玄奘对朕说,他曾经在进入玉门关之前,看到了一些天兆,天上有银色铁鸟飞翔,地上有蓝色铁龙蜿蜒,你不会想着把长安弄成那副样子吧?”
云初叹口气道:“那是佛门中人的愿景,不过长安目前的样子,世人以为是神迹,可惜,这个神迹在微臣眼中,不过是刚刚起步而已。”
李治忽然停下脚步瞅着云初道:“你没有必要在长安城又开出四道新的城门出来,工部大将作说,有了那四道城门,对长安的守卫不但毫无益处,还凭空多出来了四道隐患,你是故意做给朕看的吗?”
云初叹口气道:“从陛下愿意靠近微臣三步,微臣就知晓陛下是信任微臣的,既然陛下信任了,微臣就不能不懂规矩,如果不是因为朝廷有规矩,微臣连那四道缺口都不愿意堵上。
陛下到长安居住,那四道门在半个月内就能修建成坚固的城墙,陛下不在长安,那四道门就开着。
人与人之间的信任不能靠嘴说,要有实际行动的,既然微臣心中没有什么鬼画符,那就干脆把事情做到明面上。
长安还是陛下的长安,跟陛下在不在没有关系。”
李治瞅瞅云初,再看看身边的巨汉,皱眉道:“他在朕的身边,你还有机会刺王杀驾?”
云初嘿嘿笑道:“微臣今年二十四岁,正是气血旺盛之时,也正是一个武者的巅峰状态,说句狂妄的话,当今世上,武技一道能超过微臣的人不多。”
李治站在幽深的甬道里瞅着云初道:“要不,你试试?”
云初摇头道:“不用试,微臣此生不会向陛下发难,这一点,微臣很清楚。
自古以来,悍将,名将多如牛毛,能驱使悍将,名将善待悍将,名将的君王却没有几个。
微臣很珍惜跟陛下如今的相处模样,以后留个嘉话,也给后世的悍将,名将,君王们多一个样子。”
云初的话很明显,被李治听进去了,他瞅着云初道:“朕有一种本事……”
话说了一半就不肯说了,云初还在等,就听李治道:“挺丢人的,不说也罢。”
云初点点头,就跟着皇帝继续游逛诏狱。
诏狱里能有什么好风光呢,无非是各种各样的人,这里的人跟万年县大牢里的人不一样,他们更加的狡猾,更加的凶残,也更加的野心勃勃。
因此上,他们在诏狱中呈现出来的态度也是千奇百怪,有谄媚的,有哀求的,有麻木的,也有心存恨意的。
“朕每每生出自大心思的时候,就会来诏狱走一遭,很多时候是白龙鱼服进来的。
在看过这些人的模样之后,朕自大的心思就会慢慢的消除,我大唐地界,并非如同表面这般风平浪静,还有数之不尽的居心叵测者。
朕不能心存自满,需要时时提高警惕,看着大唐江山,盯着所有觊觎大唐江山者。”
“所以陛下还要去追杀那个长得像长孙冲的人?”
李治道:“弘儿放走长孙冲是因为他满足了弘儿的要求,朕继续追杀长孙冲,是因为在朕眼中,他必须死。”
云初觉得李治现在说的全是大实话,李弘虽然是他的儿子,但是呢,因为长大了,所以,就成了大唐权力架构中的一级,这一级很重要,所以皇帝做出来了一些妥协。
只不过妥协是暂时的,事后他需要继续追究,以达到亡羊补牢的目的。
诏狱很明显就是李治的一处忆苦思甜的地方,所以,云初跟着李治一起在诏狱里吃了一顿没有什么特别的牢饭。
饭食制作质量很高,就是原材料很差,云初需要用双手捧着才能吃到松散的糜子馍馍,不至于让馍馍渣子掉的满地都是。
盐菜被切得很细发,没有用油泼过,吃起来盐味很重,不喝水就无法下咽。
李治吃完一个糜子馍馍后擦擦手道:“这是朕在给自己做的一些准备,免得到了有一天必须吃这些东西的时候无法下咽。”
云初道:“陛下不必做此无用功,微臣食不厌精的,而且也保证能在任何状况下弄到精美的食物。”
李治吃一口盐菜道:“但愿如此吧。”
吃完饭之后,云初跟枣红马又被皇帝送回到了囚牢里,这一次狱卒关上了牢门,依旧把云初跟枣红马关在一起。
云初抓着栏杆目送皇帝的身形渐渐隐入到了黑暗中,就忍不住长长的叹口气。
皇帝问话完毕了,接下来的应该是武媚了。
从这一点就能看出来,武媚的权势已经很有规模了。
武媚获得一些权力这并不重要,问题是,李治似乎在支持武媚获得一些权力,这样一来,问题就大了。
云初一向自认为是皇帝的亲信,也就是因为有这个身份,他才能在长安大胆地干了那么多的事情而不担心下场不好,现在,李治竟然允许武媚来见他,真的不知道李治这是什么意思。
是考验?
还是别的?
“哗啦啦。”枣红马又开始撒尿了,还拉了老大一堆马粪,李治晚上的时候,给枣红马提供了不少的食物跟饮水,看样子都是有预谋的。
如果云初所料不差的话,等武媚见到他的时候,他浑身都是马尿跟马粪的味道,绝对体面不到那里去。
想到这里,云初就强行让枣红马趴下来,哥俩凑到一起睡了,至于马粪,马尿,云初不在乎了,这个时候,他只想把李治教给他的好办法,彻底的贯彻执行下去。
一身臭味的去见武媚,未必就不是一件好事。
武媚这个人是有洁癖的,听李弘说,他妈一天要换好几身衣衫,有时候他强行拥抱过母亲之后,母亲在送他离开之后,干的第一件事一定是沐浴。
连亲儿子都嫌弃的女人,也不知道是怎么跟渣男李治生了那么多孩子,还意犹未尽的。
看样子,在权势面前,什么病都是假的。
枣红马原本就是一匹野马,它喜欢睡在自己的屎尿里面,这样会让它的味道更加的浓郁,在确定自己种群的时候会更加的有优势。
现在,云初身上就满是它的味道,因此上,枣红马待云初就好了,还特意让出一块被马尿洇湿的麦草给云初睡。
半夜时分,枣红马开始闹肚子了……云初估计李治给枣红马准备的食物里有巴豆。
最要命的是云初自己也感觉要拉肚子……
等他躲在角落里狂泻一通之后,他确信,自己这副模样一定不会受武媚待见的。
诏狱里是暗无天日的,就在云初计算着天要亮的时候,来了两个狱卒,打开牢门邀请虚弱的云初跟虚弱的枣红马一起出去。
好汉也架不住几泡稀,更不要说,云初跟枣红马一晚上基本没怎么停。
即便强如云初,此时也脸色蜡黄,走路双腿发虚,至于枣红马更加的凄惨,一边走一边拉……
臭味对云初没有什么杀伤力,以他当年在军中的体验,这点屎尿的臭味不算啥,毕竟,他当年也是头枕敌人发臭的尸体睡觉的猛将。
多年积累的医学常识告诉他,他现在是电解质缺失的厉害,需要尽快的补充盐糖水,好让身体充盈起来。
臭烘烘的一人一马走进了诏狱的审讯室,一个鸡崽子一样瘦弱却眉清目秀的小太监正在里面,冲着走路虚了吧唧的云初嘎嘎笑道:“这就是我大唐的盖世猛将?”
云初面无表情的瞅着这个小太监道:“你是陛下身边的常侍吗?”
不知道为何这个居然有变声期这个夸张的小太监嘎嘎笑道:“我可不是陛下身边的常侍。”
云初捏紧拳头笑道:“如此甚好,还以为会再一次惹陛下不高兴呢。”
说罢,就电光火石的挥出一拳,这一拳准确的砸在这个小宦官的咽喉上,虽然这个家伙的没有发育出喉结,云初这巨斧般的一拳还是砸断了他的脖子。
眼看着小宦官五官流血死的无比狰狞,云初这才满意的地点点头,对狱卒道:“准备清水,老子要沐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