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窗外挂起白幡后,云青和郑真真几乎不出车门了。车队中的人都用排斥而畏惧的眼神看着他们所在的牛车,但是似乎因为郁图的制止,也没人来生事。
“你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郑真真一脸担忧地看着云青。
云青用寒玉生露术聚了一小盏水,将冒着森森寒气的方寸盏递给郑真真:“你都坐立不安一整天了,何不坐下喝口水歇歇?”
郑真真没有接那方寸盏,一边来回踱步一边说道:“你既然未下杀手,那么郁慎为何会死?”
“郁慎自然有他必须死的原因,这与你也关系不大,何必在乎?”云青轻描淡写道,她看了看手里浮着薄薄冰层的方寸盏,又用黑焰将这水温了温。
“怎么能不在乎!?”郑真真声音拔高了一下,“昨日所有人都看见他在比斗时为你所伤,估计这会儿都在想好心收留我们几个却被反咬一口,恨不得将我们粉身碎骨呢!”
“水热好了,可需要茶叶什么的?”云青还是那副温良无害的样子,她将方寸盏再次递给郑真真,这会儿盏中冒着热气。
郑真真的脾气一下子就下去了,既然云青不急,那她也没必要担心,这个人总会有办法悄无声息地化解危难。她接过方寸盏轻轻抿了一口:“多谢,不用茶叶了……这样就挺好的。”
“我想这车队或许能助我们找到眠凤廊。”云青突然道。
郑真真一口水呛住:“咳咳,怎么讲?”
“现在还不知道具体情况,不过昨日倒是摸着点玄机。”
郑真真觉得云青说话越来越难懂了:“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静观其变。”云青说着已经开始凝神打坐了。
郑真真一天到晚跟着她,也算对她的作息有些了解了,基本上云青的生活可以用一句话概括,“不食不寝,昼夜修行”。
郑真真见过的修行者中根本没有人和云青一样,完全不接触任何食物,连水都不喝一口,终日只以天地灵气为生。但是之前云青也有和她解释过,这属于古修士的炼体之法,需要特殊法诀配合,所以她也没有想太多。
但是不睡觉这点郑真真怎么都无法理解,虽然入道之前的修道者比普通人更能抵抗疲劳,但也不代表他们不睡觉。在入道之前,打坐是无法替代这种身体的自我调整的。
郑真真每天看着云青除了打坐就是打坐,这种枯燥的生活估计也就她能忍得下来了。
“为何一直盯着我看?”云青突然停下运功,抬头道。
郑真真吓了一跳,连忙道:“抱歉抱歉,我可是打扰到你了?”
“无妨,我还以为你有什么事要说。”
云青对郑真真的容忍度总是很高。郑真真对她一直是心怀畏惧的,她觉得这女孩儿就像一道深渊,外表看不出什么凶险之处,只有掉下去了才知道其中的可怖。
宋离忧虽然看着挺喜欢招惹云青的,但是实际上几乎不曾近她身旁,始终保持在安全距离之外。毕竟云青对除了阿芒之外的所有人都十分戒备。
可是她不仅允许郑真真与她朝夕相处,就连打坐修行这种事情也能让她旁观,这未免也太不设防了。
“我不明白你图什么。”郑真真想了半天,还是老老实实地说了,“我虽身怀黄帝传承,但自身修为不济,要想成为医者不知得多少光阴,你怕是等不起吧?如今我于你而言也不过是个累赘。”
“何必轻贱自己。”云青低声叹道。
郑真真低下头,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世间炎黄子孙无数,偏偏你一人觉醒了黄帝传承。就算我识人不清,黄帝总不至于也瞎了吧。”云青道,“既然选中你便说明你有其他所有人所不及之处,你又何必妄自菲薄?”
“……嗯。”郑真真有些感动,她正想向云青表明决心,就听见有人在车窗外喊。
“还请仙师出来一下,我家主人有事请教。”
云青轻笑:“这就来了,还真是沉不住气。”
“你要去见那商队主人了?”郑真真担心地看着她起身,“我也……”
“呆在这儿,和阿芒在一起,哪儿也别去。”
云青丢下这句话就跳下牛车,临走还不忘将禁制都加固了一遍。
待云青走进昨日那郁图所在的牛车时,他已经不再像昨日那样病恹恹地躺在软榻上了。他看上去还是有些不适,但明显脸色要好很多,这会儿正坐着看书。
“昨日你与车队中那修行者冲突一事我已知晓了。他挑衅在先,为你所杀也只能怪自己学艺不精。”郁图一上来就把话挑明了。他觉得云青在此事中毫无责任。
云青神色不动:“他是你儿子吧。”
郁图大概也没料到这女孩儿说话居然这么直接,他拿书的手一僵,脸上笑容不变:“修行一事须舍弃万千红尘,断了这尘缘,他也算不得我子辈了。”
“哦,那你倒是找了个不必伤心的好理由。”云青这话平平淡淡的,不带讥诮反而让人听了更冒火。
郁图到底是养气功夫比他儿子好得多,没有当场发作,只是这手上越发僵硬了:“你多想了,我并非不伤心,只是这么大的商队就靠我一人撑着,若是我不能稳住……”
云青点点头,了然道:“你也是身不由己,我明白了。”
郁图想了一堆说辞,就被这么句话给堵回来了,手里的书都捏皱了:“你能理解便好,能理解便好……”
“若是没有什么其他事情,我便回去了。”云青见了他这样子,也不多刺激,作势转身要走。
“等等!”郁图叫道。
云青回头轻笑道:“还有何事?”
“……”郁图沉默了一会儿,他明白这么一叫话语权算是到了云青手里。
不过他也算心境平稳,很快又面色如常地说道:“是这样的,原本我们此行终点是这位修行者所定,正是那西北大雪山上,可是这番修行者身亡,我们便不往那儿走了。”
“无妨,只须在最靠近心水牧场的地方告诉我们一声便好。我师姐养好身体赶起路来也是不慢的。”云青点点头,看上去很体谅他们的难处。
郁图见她不为所动,只好接着道:“这西北大草原上将有一场法会,各路散修都会到场,据说圣地偶尔会从法会中挑选出色的人才……”
“我与师姐是履天坛门人,你说这些又与我们有什么关系。”云青奇怪地看着他。
郁图打量了她好几回,实在没能从她脸上看出一点点动心的迹象,只好道:“……好吧,若是到了地方我自会同你们说。”
云青感激地说道:“那便劳烦你了。”
※※※
到了第三日,正如云青所料,一路上大事小事不断,这车队慢悠悠地怎么也没接进心水牧场。
“前面有头牛死了,那车中物品正堆着待清捡呢……”郑真真从车外吃饱喝足回来就立刻告诉云青这事儿。
自从郁图严厉训斥了那些不满云青几人的护卫之后,再也没有人敢用异样的眼光看他们。郑真真最近吃喝都同那些护卫一起,她生得貌美,也讨人喜欢,倒没受什么欺负。
而云青和阿芒一直呆在一起,从不出车门。
“知道了。”云青笑着给她倒茶。
郑真真几乎是习惯性地接过方寸盏一饮而尽,然后噼里啪啦就开始抱怨:“前两天暴雨,有两辆车陷进泥地里也就算了,好歹后来把车给弄出来了。这两天却是越发变本加厉了,牛死了至少两头,再死下去是要叫我们拉车么!?”
“天尚有不测风云,更何况人事?”云青见了她气急的样子不由有些好笑。
“可是这车队也未免太过倒霉了罢?怎么什么事儿都能遇上?”郑真真还是有些不平,“你当初说这车队黑云压顶,我现在算是明白了,这运气真是够黑的。”
“好了,慢慢等吧,事端虽多,可早晚是有个终点给我们的。”
“可是我还是觉得不对!”郑真真忍不住朝不好的方向想,“听那些护卫说这郁慎没死的时候什么事都没有,可是他一死这些事儿就一股脑儿都上来了!”
“是这样没错。”云青居然还点了点头。
郑真真怒道:“这话不是指着我们骂么?他们就是想说,之前一帆风顺是因为郁慎在,而之后厄运连连是因为我们在!”
“你何必和他们计较?”云青见了她这副愤愤不平的样子又笑起来,“他们可能算天机?他们可能知天命?弱者如他们,每一句话都轻如鸿毛,你何必自己在心上放秤砣?”
郑真真见了这笑容,也不由安静。云青笑的时候总是比她不笑的时候要看着可怕,因为这笑容没有温度,她神情中也总是不带一丝笑意,让人心里瘆的慌。
“你可知我为何留在这里?”云青从她手中取过方寸盏,又一次用寒玉生露术弄出杯水。
郑真真摇头。
“你看,这里所有人都不是我一合之敌,但是他们都心怀算计。”云青将方寸盏递给她,伸手撩开帘子。窗外那些指指点点的人一下子就装作没干什么,各自做各自的事情去了。
郑真真还是不明白。
“人心是可怕的,但是如果不能没有力量来维持,再怎么人生怖的算计,也只能是镜花水月。”
“对于我来说,这种算计无外乎好礼一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