伽耶帝都,万重宫门之后,深深帷幔之间。
“哎,美人儿?美人儿,你在哪儿呢?”
整个宏伟端庄的宫殿内至少点了上千支烛火,将整座宫殿照得通明。四周的桌椅器具边角都被柔软的绸缎包裹着,生怕磕碰了玩闹中的帝王。在那些廊柱的阴影中都藏着服侍帝王的宫人,他们的存在感很低,完全不会打扰到嬉戏中的人。一个皮肤苍白的青年披着身金色便服,一只手捂着眼睛,另一只手在帷幔间摸索着,口中不停呼喊“美人儿”之类的话。
这金衣青年露在手外的面容极为美丽,如同精雕细琢的陶瓷一般,他的每一寸肌肤下都流淌着这片大陆上最为尊贵的血脉。
他是伽耶天子,天定之君,尊荣无边。
弓贞慢慢地在伽耶天子面前走着,每次都恰好躲开他的触碰。
伽耶天子终于有些不耐烦,他想要将手挪开,看看他的美人儿在哪儿。可是指尖刚一挪动就被一段红绳抽在下巴上,这声音清亮脆响,在空荡无比的宫殿间显得特别清晰。这天子被打了,其余侍奉着的宫人却如寒蝉般半个字也不敢说,整个宫殿里都只剩下一个平静的嗓音。
“天寿,不许睁眼。”弓贞轻柔地捧起伽耶天寿的脸,一点点舔舐他下巴上的红印。她比伽耶天寿还更高挑些,这么垂首吻下去竟有几分怜惜的意味。
她的青丝流泻而下,如丝绸般温暖地盖在伽耶天寿的手上、胸口,末端一点点扎着他的手背,真是痒到骨头里去了。
弓贞的声音暗哑而婉转,不起波澜却总给人含情脉脉的错觉。唇齿和皮肤缠绵间有嗞嗞的水声,她的舌尖顺着刚刚击打出的红色伤痕滑动,这让伽耶天寿在痛楚中又有了奇妙的麻痹感。他僵在原地,任弓贞为所欲为,他心底里盼着这舌尖能再往上点,最好能让他尝尝那人红唇的滋味,可是他不敢开口。
弓贞惩罚似的拧了一下他的鼻子,然后松开了揪着他衣领的手,往后退开几步。
伽耶天寿感觉到她的温度离去,一时间整颗心都空落下来,仿佛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荡然无存。
“美人儿?美人儿,你在哪儿!?”伽耶天寿又开始重复这几句,他慌乱地往四处摩挲,差点跌倒在地上。
弓贞垂着眸,一言不发地端详自己纹着黑色牡丹的指甲,任他一人癫狂无助。
“天寿莫非只会叫我美人儿么?”她等伽耶天寿开始摔那些价值连城的瓷器时才突然冷淡地问道。
伽耶天寿顺着声音摸过来,只可惜这时候弓贞已经不在原地了,他连忙道:“美人儿想要我如何唤你?”
弓贞不理会他了,伽耶天寿吓了一跳,整个心都揪着,他觉得一定是自己惹对方不开心了,于是连忙说:“美人儿,等到明年,这帝陵便修好了,到时候我带你去看如何?”
弓贞脸上缓缓浮出笑容,她温柔地道:“嗯,好啊。天寿若是死了,也必须跟我在一起。”
伽耶天寿俊脸慢慢地红了,一直红到脖子根,他小声道:“好。”
“天寿就是死,也必须死在我手里。”弓贞欢快地跑到他面前,用发梢逗弄他,然后伸手探进他本身就比较宽松的皇袍内。
这时候周围所有的宫人都如同石像一般,一句话也不说,装作什么也没看见。
伽耶天寿虽然想一亲芳泽,但被她这么一弄反而有些受不住了,他后退了一步,哑着嗓子道:“美人儿……”
弓贞手里一个用力,直接将他按倒在重重帷幔间,她抬起伽耶天寿的下颌咬上了他的下唇,一点点厮磨,吮噬。伽耶天寿有种要被她拆骨入腹的错觉,他用手背挡着眼睛,喉中发出压抑的呻吟。
“真乖……”弓贞叩开他的唇齿,舌尖一点点划过他的上颚。天子保养得很好,口中还有淡淡的清冷香味,弓贞忍不住更深入,卷着他的舌根,迫使他发出难耐的低吼。
“来,叫我名字。”弓贞结束了一个让人窒息的吻,气息依旧平稳悠长,她声音轻柔而不含媚意,但伽耶天寿听得骨头都是一酥。
伽耶天寿的注意力都在她那只不断往下的手上。他有点呼吸困难,脸红得不像话,他蹭了蹭弓贞,想要她伏下来点。
弓贞见他不答,气息顿时冷淡不少,她接着道:“叫我名字,若是叫得好听,我便容你……舔我脚尖。”
她一字一句就跟毒药似的,强行灌进了伽耶天寿耳中,伽耶天寿发出几个模糊的字音,这并不能让她满意。
“弓贞魔尊?”一个略显轻佻的声音从宫殿外传进来。
弓贞从伽耶天寿身上爬起来,如同一条缓缓立起身子的美人蛇一般,她笑容绽开,望向门边青衫书生。
宋离忧背后酆都城虚影若隐若现,他将桃花扇一展,笑着走了进去。随着他步伐迈进,四周宫人皆被鬼气所侵,脸色青黑地昏迷在地。弓贞见他这幅样子,立刻俯首深吻,伽耶天寿脸上桃色一闪,也昏迷了过去。
“少城主怎么来这儿了?”弓贞将伽耶天寿扔在地上,绕过重重帷幔走到了王座之上,然后一撩衣衫坐了下来。她翘起腿,俯视着缓缓走来的宋离忧。这位鬼道嫡传是酆都城近些年唯一一个行走人世的弟子,所以认识他的人不少。
“我不知伽耶天子早有人下手,这才眼巴巴的跑来,没想到一冲进殿内就看见魔尊你了。”
宋离忧用脚踢了踢地上毫无声息的伽耶天寿,弓贞神色一厉:“少城主,我标记过的东西,你还是不要妄动为好。”
“怎么?犯了魔尊忌讳?”宋离忧说得无理,可也没再动伽耶天寿。
“是犯了我花天欲魔宗忌讳。”弓贞柔声道,“少城主是为何而来?我不记得鬼道有插手这里的意思。”
宋离忧毫无歉意地说道:“那还真是对不起了,我原也不知魔道要插手北川。”
“现在知道了,还请少城主自己掂量掂量。”弓贞还是温温柔柔的,话里却强势无比。
宋离忧一看见弓贞就觉得自己被云青坑大发了。这些年魔道在外名声最大的是朱无瑕、黄泉,再往下便是花天欲魔宗那几位嫡传,他们个个都是千古红颜,万年难得一见的人间殊色,举手投足间就让无数英豪竞相折腰。花天欲魔宗共有三脉正统传承,七情道、六欲道还有最为艰深的无情道。
眼前的弓贞魔尊便是以无情道入道,她在这儿侵占伽耶王气也不知多久了,说明魔道这次肯定是对伽耶王朝有所针对的。
宋离忧原以为是云青自己想要搅混水,这样的话他帮一下倒也没什么,可若是魔道要来那就不一样了。他是酆都城在人世间的代表,如果帮无妄魔境做事,那就是直接把鬼道绑上了魔道这边。
“他什么时候退位?”宋离忧用扇子指了指伽耶天寿。
弓贞深情地看了一眼不省人事的天子,愉悦地笑道:“快了,等我把王气吃干净就好。”
“那之后你便离开?”宋离忧问道。
弓贞点点头,明白了他言下之意:“到时候少城主自可找人取而代之,不过这里马上就要成为九鸣城之后的第二大战场了,少城主要小心啊。”
宋离忧挑眉道:“那就不劳魔尊担心了。”
大殿中所有灯火皆是一暗,等殿内再次亮起来时他已经消失在了原地。
※※※
与此同时,六道阎魔宗,大日黑天战场。
阎魔圣躯完全沐浴在大日黑天真焰之中,但是它鳞甲细密,皮肤厚若城墙,一时半会儿也烧不穿。虽然烧不穿,但痛苦仍在,云青与这阎魔圣躯息息相关,自然得受着,索性她也不在乎这点疼痛。
云青将昆吾收回画卷,双手结印,大日黑天轮真气渐渐带起破坏一切的气息。
“大日黑天轮,无生无始象!”云青成术的一刹那,阎魔圣躯手中的临君也放出一道清光。这是大妙净光象,脱胎于佛家,光芒中含着慈悲之意,将一切污秽恶道都排除在外。
大日净土中升起一轮黑色太阳,无可阻挡的破坏力随着漆黑日光散播到每一个地方。阎魔圣躯受着清光侵蚀,手足尽皆消失,但是那道清光很快就被云青的无生无始象压制下去。大日即对万物的无所不知,黑天即不可抵挡的沉沦与破坏,在这无生无始本相之下,一切存在都消泯干净。光也好,暗也好,都泯灭于没有起止的裂隙中。
“藏魂束神!”临君暴呵一声,身影眨眼间离开了无生无始象所笼罩的范围内。
云青心下叹息,她还是慢了一步。她原本的计划是用阎魔圣躯困住临君,在这个时间里成无生无始象,然后在临君脱出前一举将他杀灭。可是临君成术的速度比她要快,在她准备好无生无始象的时候,临君已经同时用来大妙净光象和藏魂束神脱身。对方施术如行云流水,飞瀑万丈,不仅速度快,还气势汹涌。
“枯骨观!”临君又没使用咒文,只见他在阎魔圣躯背后一合手,那具阎魔圣躯之上就蒙了灰蒙蒙的雾气。云青感觉灰雾覆盖下生机流逝,阎魔圣躯渐渐萎缩,皮肤枯槁,骨骼突出,肌肉消衰。这是魔道正统中常用的观想法,九大魔门都有这门观想法,多用来淬炼道心,抵御心魔。
临君对道法的理解完全是远超前人的,不管是逆行红莲业火象还是以枯骨观想法夺掠生机,这都是在将一脉传承理解透彻后的重造。他踩在前辈高人的肩膀上,比他们还要更进一步。
“这等天资……”
云青心中默叹,当机立断地掐断了自己和阎魔圣躯的联系,庞然雄伟的阎魔圣躯最终只剩下一堆枯骨,轰然倒坍。
天命所钟的从来就不止一人,大气运加持的也从来不会是一人,这个乱世中最不缺的就是天才了。大师兄临君有这种远超云青的创法之才,可他在整个无妄魔境中也算不得拔尖。而无妄魔境嫡传中拔尖的朱无瑕也不敢说自己就是同辈第一,她在东海与清虚子对峙也只是五五之数,更不用提神隐门还有稳压清虚子一头的神霄子。
除他们之外还有许多实力不为人知的正统嫡传:君子乾元道钟岁,太极剑意宫拂心,万象森罗录贺楼佩,上古妖族陆吾、穷奇……
如今的年轻一辈中强者无数,仿佛之前沉寂了无数年的修真界都等着在这一刻爆发出来。现在所有的嫡传们都占据着同样水平的天赋与气运,要在这种凶险的厮杀中冲出来,实属不易。
云青怔怔地看了会儿那轰然倒下的阎魔圣躯,肉身再怎么强悍也的当不了生死枯荣啊……
临君步步紧逼,手中一轮黑色太阳缓缓升起:“大日黑天,轮转迁延!”
云青抬手,仿佛碰到了空气中那股不可抵挡的毁灭之力,这是死亡。每一分生机的凋零她都看得很清楚,道种正在茁壮地成长起来,每一点细微的道都成为催熟它的力量。
“阎魔破妄轮,司生断死象!”
云青手中黑色的大日黑天轮化作银色的阎魔破妄轮,掌心中张开一只黑黢黢的眼睛,这掌中眼射出一道堪破生死妄念的明光。
明光投射在那堆高耸的枯骨上,阎魔圣躯的枯骨重新长出血肉,皮肤渐渐丰满,肌肉越发坚实。它几乎是眨眼间就站了起来,立在云青面前,替她挡下来“轮转迁延”的正面一击。这股不可抵挡的毁灭与破坏之力施加在刚刚成形的躯壳之上,生与死不断在云青的明光与临君的黑日交接处上演,阎魔圣躯归于泯灭又重入新生,新生之后又归于泯灭。
“还可以看清更多……”
云青感受着与阎魔圣躯连同的生死交替,每一滴生死之力流过,道种就成长一分。阎魔破妄轮照出的明光越来越通透,最后由明亮的银色淡化为透明无色之光,只见得它所过之处四方微微扭曲的形态。临君这会儿已经看出她在延长这个僵持的时间,从而参透阎魔破妄轮,领悟生死之道,他想到这里顿时脸色一变。
“你疯了?竟要同时突破三心与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