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玉。
只有仙魔两道才会在入道后称尊者,而道号为无暇的,云青只能想到破灭天魔宗朱玉一人。当年初遇朱无瑕时云青尚未修道,对境界划分还不是很了解,但从现在这两人的言谈来看,朱玉在入道境界也算拔尖了。
云青怕阿芒闹出动静,于是将他收入方寸盏中,然后小心翼翼地收敛气息听了下去。
“她此番来南风作甚?”毕方似乎有些疑虑,毕竟魔道离这儿太远了。
寒晟摇头道,“不清楚,前几日她突然闯入我城主府说要挑个日子一战,也不知是怎么想的。”
毕方嗤笑了一声,“哦,你还被她闯了城主府。”
“无暇尊者修为深不可测,明日你一见便知。”寒晟似乎并不在意任何冒犯,总是显得随性而亲切。
毕方振翅飞起:“素闻她是修行破灭道的疯子,当今魔道新秀第一人,我可没有小看她的意思。我只不过觉得你脾气收敛了不少。”
“几千年了,人总要变的。”寒晟道,语气中的沧桑与这古战场上的荒凉交融在一起。
“哈哈哈,是啊,当年持剑斩群仙之人已然不在,如今只有一个叛出宗门、归顺神隐的懦夫。”毕方的笑声与它的鸣叫一般尖利刺耳。
“你找我就是为了说这些事的?”寒晟表情还是很平静。
“谁说我是来找你的?”毕方反驳道,“我来找东西的。”
“哦,这事儿我略有耳闻。”寒晟虽然久居偏远荒芜之地,但消息还是很灵通的,“这次开战也是为了寻那东西吧?”
“我可不知圣者们是怎么想的。”毕方颇为无聊地徘徊了一圈,向着寒晟俯冲下来。
酷烈的风和炽热的火近不了寒晟分毫,他周身有看不见的剑气护体:“我听说是你们自己把东西弄丢了,现在靠着刚刚醒来的圣者替你们收拾烂摊子。”
毕方见他实在无趣也不闹腾了:“什么叫我们自己弄丢了?那东西分明是在圣者他老人家眼皮子底下丢的,如今却怪在我们身上。”
“……”寒晟沉默了一阵,皱眉道,“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口没遮拦。”
毕方说了自家圣者的坏话也一点不在意:“你若是见着可疑的人记得帮我抓住先,想来她是往这边跑了。”
寒晟还是皱着眉:“我已立誓不再涉足圣地间的争执。”
“接私活总行吧?”毕方倒是一点也不见外,“就这么说定了,有缘再会。”
寒晟欲言又止,最终还是目送它向着南边飞去了。毕方还真是一如既往地没脑子,它一没交代盗走那东西的人长什么样子,二没说明白抓到人该如何联系它,这让寒晟根本无处下手。
良久,他才长叹一口气,转身离开了古战场。云青望着他挺拔的背影,觉得这人身上还真是故事颇多,若要说真有人能活成一部史书,想必他就是这种人了。只可惜他与寒霖霖似乎关系不怎么亲密,不然她还能从寒霖霖身上获取更多信息。
云青将阿芒从方寸盏里弄出来,带着他往古战场深处走了进去。
这里景色奇诡,空无一人,遥远天际星河璀璨,茫茫荒野且寄浮生。身处如此开阔而不真实的环境下,让人猛地就察觉到自身之渺小,天地之浩大。
地面上凹凸不平,一道道看不出来由的深深刻痕和四周环绕的戾气、剑意让两人步履维艰。
云青是受这里这里遗留的戾气和剑气影响,要努力稳定心境,真气运行间颇有滞涩。而阿芒受这些影响小,他就是走不好这破路,一路来都是跌跌撞撞的。所以云青不仅要谨守本心,尽可能平和地运行真气,还要留神阿芒。万一他不小心跌进哪个坑里了,云青还得多费手脚。
“咚咚……咚咚……”
一个极为细小的声音传入云青耳中。她起先以为是周围太静,心跳声被放大了,可是仔细听起来却发现这类似心跳的声音隔得很远。
云青停下脚步,顺手拽住阿芒:“嘘。”
阿芒立在原地不敢出声儿了,云青细细听去,确实有个奇怪的声音十分清晰地传入她耳中。
周围烈风呼啸,穿过形状奇怪的岩石时还会发出鬼哭狼嚎之声,但是这个类似心跳的细小声音却完全没有被这些盖过去,十分微妙地在风中传播着。云青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就像是身处一个庞然大物的体内,远远听见它心脏迸出鲜血的声音。
莫非这古战场里还有活物?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云青就根本停不下联想了。
生处伏杀机,杀中有生意。这是修道界常说的一句话,一般用于警醒初入道途之人。这话里的意思是“当你混得风生水起,那么你便要开始小心暗处埋伏的杀机了,当你陷入四面楚歌、危机四伏的境地也不要气馁,这时候往往留有一线生机”。
《黄帝阴符经》中就有过记载,“生者死之根,死者生之根”。生命与死亡是处于一种不断循环往复的平衡中的,不存在一个地方,十死无生,亦不存在任何一个地方,永生不死。所以真正的“绝境”“死地”往往都是不存在的,眼下古战场或许就是这么个情况。
云青觉得或许是经历了漫长的岁月,天道终于将这部分地域的死渐渐平衡,于是从死地里……诞生了活物。真是难以想象从这种地方诞生的会是怎样的存在。
云青推了推阿芒,示意他接着向前,既然想象不到,那就亲眼去见证一下好了,说不得还能借此参悟一番生死至道。
她毫不犹豫地顶着狂暴的戾气与肆虐的剑气向前,仔细听着声音向北走去。不知不觉间她已经走过大半个古战场了,可是除了戾气和剑气,除了形状古怪的石头,还是什么都没看见。
“竟然连五色石也没有。”云青低叹一声,有些无奈。
五色石才是她本来的目的。原本以为这里是战争最激烈的地方,若是大挪移阵在倾天之战中被毁,五色石多半只会流失在这里,但眼下看来还有诸多不确定的因素在影响。
首先,临近罡风带本就风向复杂,谁知道当年打仗的时候风往哪儿吹?若是往南还好,若是往北,那大挪移阵的碎渣滓不都掉进海里了?其次,就算是真往南吹,都落入了古战场中,可是这风一吹就是几千年啊,五色石在千年的尘土覆盖下早就被埋入地底深处了。
云青有些头疼,五色石是修补整个传送阵的关键。她可以借助天书完全掌握大挪移阵的建造方法,但如果没有材料也是满纸空谈罢了。
问题出来了,想办法解决才是重点,所以云青也不做停留,继续向着古战场深处走去。若是大挪移阵的破损程度不大,她应该还有希望用次等材料填补。
可是没多久云青的假设就被驳回了。
远远看去大挪移阵的遗址就像一片石林,三十几根大若山岳的石柱耸峙于海岸之上,这些五色石柱多有倒斜,伤痕累累,颜色早已黯淡下去。这石头有些鲨灰色,在满天星辰映照下光华内敛,上面的阵法纹路依旧细腻如初,经历了几千年的风吹浪打也没有伤损,由此可见其材料的珍贵。而那个完全由五色石构成的基座则大半都陷入了地底,根本看不出破损程度。
云青仔细观察了一会儿,发现整个大挪移阵由平放变成了直立,一大半还陷在了地下,看上去完全不是人力可以修复的样子。原本应该有四十七根石柱,可现在一下就少了十几根,也不知到哪里去了。石柱也是特殊材料所成,根本不可能一口气弄出这么多。
在几千年前,到底是何种伟力一口气将如此庞大坚固的大挪移阵都给掀翻了啊。
到了这个地界,海浪拍击山崖之声也听得十分清楚了。可是云青现在暂时不能上前去,因为大挪移阵所处的海岸已经是罡风带边缘了,几千年前因为有大挪移阵的保护,所以罡风危害还小,但现在大挪移阵都成那样了,云青也不能指望它什么。
那个奇怪的心跳声在附近显得若有若无,但听起来似乎已经离得很近了。
“你留在此处。”
云青叮嘱了阿芒一声,他乖巧地站在原地,看着云青一步步走向大挪移阵遗址。
越往大挪移阵所在的地方走去就感觉越是压抑,云青伤势初愈,整夜都身处浓烈的戾气和剑气之中,身体有些承受不了。但她还是选择一步步向前,想要去看看那个极死而生的东西。
她心里多少是有点执念的。
若说极死而生,她又何尝不是呢?夭阙塔内万妖埋骨,从无活物,但她就从那条无尽白骨路里走出来了,从那个传说中的永远放逐之地硬生生地走了出来。
云青自有意识以来脑海中就没有“过去”这一概念,记忆里空荡荡的一片,她一直以来都依靠没有一丝人情味的天书获取与这个世界有关的一切知识,渐渐用这些不带情感的纯粹知识填满内心。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正在变成另一本活着的天书,而非一个真正有血有肉的人。
但是现在,就是明知道有危险,她也还是想要去看看那个与自己命运相似的东西。
她咬牙向前,厉风割破了暴露在外面的皮肤,身上开始渐渐布满伤痕,她心里有一种奇怪的渴知在挣脱天书的控制范围。
终于,云青踏上了庞然耸立的大挪移阵,她身处苍茫大陆的最末端,无尽海浪的最前端,万千星辰的最下方,渺小而坚定地站着。
但是那个传出心跳声的地方却空无一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