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若说京城中最忙的贵人, 不是忙着日日憔悴去向皇帝哭诉祈求原谅的皇后,也不是遭受无妄之灾却大难不死因而门庭若市的秦王府主人,亦不是新封郡王正式在宫外落府的安王殿下, 当属新任户部尚书陆嵩云。
向来哪位显贵升官京中官员都得好一番恭贺, 这一位显贵府上也必得迎来送往好几日, 府上的管家都得累成个球。
可陆嵩云寒门出身, 家中除老父老母外并无任何积蓄,之前一直住的也称不上什么府, 不过是一个有两间房的房子, 自己请了人好歹用泥石隔出了一个小小的院子, 到现在门上连个牌匾也并无。
之前的户部尚书出事时,户部人人自危,还要配合刑部大理寺审查,陆嵩云自认清清白白并无任何不可查之处, 只是却不敢让家中父母知晓。
老夫妇二人不过是寻常农人,外加会做些寻常的吃食, 起早贪黑忙碌二十年才供养出这么一个有出息的孩子。他们没见过什么世面,自打来了京城之后连之前的吃食也不敢做,生怕出门叫卖被人看见丢了儿子的脸影响儿子的仕途。
陆嵩云觉得父母辛劳,将他们接到京中是为了享些清福而不是还让他们同从前一般劳累, 自也不赞同。
是以只凭他的俸禄, 一家人过得虽是比之前好些却也并不富裕。
在户部被审查不得回家之时, 陆嵩云曾经托刑部的官员去往他家中报个平安, 便对他父母道近日户部忙碌需得住在户部。
他托人传过几次信,是以朝中人只稍一传便知晓他家中情况,着实不知这份恭贺升迁的礼往哪里送——看他家中这情况,凡是不是存心和新任户部尚书过不去的官员都不会贸然上门惊吓到老夫妇二人。
结果他人刚上任便被前任尚书留下的大烂摊子砸在顶头, 又被这站着说话不嫌腰疼的皇帝给扔了个大麻烦。
户部本就被清洗得乱七八糟,诸位户部幸存官员刚从人人自危的悬心中解脱,又被强行升官与原本是自己上官负责的事务面面相觑,简直一个头八个大,偏偏还得去调查行晖帮所掌管流域水运之事,恨不得把自己掰成八瓣使。
尚书都住在了户部,在这种情况下底下的人哪儿还敢把心思花在讨好他身上,是以诸方势力面面相觑,愣是过了十日都没有一个找到机会拉拢他的。
随后这位尚书便雷厉风行地赶出了一个草案给皇帝过目然后便带着皇帝的诏书、带着皇帝的尚方宝剑,身边跟着数十大内高手同冯青一同离了京向行晖帮秘密出发了。
当然,所谓“秘密”也不算什么秘密了,纵使赵泽恒现在受挫,对行晖帮要如何处理他也应当一早便知道了,只是不知他是否能意识到皇帝收回漕运势在必行,他若是还敢违逆皇帝便不只是被降为郡王了。
就算赵泽恒没有这个脑子,陈肃也不会让赵泽恒做出这种事来。
皇帝本当赵泽瑾既然提出漕运一事,也会像从前那样提出一些建言,孰料他就像是没这回事一样,似乎只是想要皇帝的一个态度,皇帝派谁去、怎么收回漕运与他半文钱关系也没有似的,倒让他一时有些不适应。
近来朝堂上显出一种略带诡异的平静。
赵泽恒勉强从禁足中被放了出来,消瘦了许多,神色却总不知不觉间露出一股阴鸷来,叫人总有些不寒而栗。
以陈丞相为首的一脉也收敛了许多,在朝堂上几乎缄默不语。
定北侯禁足被解后,获封定国公,然而皇帝似乎是忘了他上缴的兵符一事。而定国公也都没来宫中谢个恩,也未提回北境之事。
君臣这半僵不僵的关系一开始还让一些大臣担忧,生怕定国公一不高兴真想起兵定个国,却不料定国公开始给儿子张罗婚事,天天就见定国公追着他家儿子满街揍,比戏台子上的戏还精彩。
秦王赵泽瑾看到英王虽未有太大神色波动,可有心人总能看出那一天秦王殿下脸色有些差,神色也有些郁郁,自那日起便愈发少言了起来,非必要之事不开口。
而最近最大的事无非是还没落定的漕运之事,秦王一只手都没插,而谁都知道这事虽是因安王而起,到底是秦王英王乃至朝堂江湖的角力,到现在牵扯一堆,却诡异地显现出一种平衡来。
是以谁也没觉得安王也事不关己似的未致一词有何不对,赵泽瑜也就悄无声息地在朝堂上又归于沉寂,每次上朝只负责拔高大启官员的容貌水平并为一众无聊到要睡着的同僚们提供站着走神的完美范例。
皇帝毫不惭愧地将事情都推给了臣子,自己倒也颇觉无聊,这一日却突然想起了圣朝节。
大启开国后历经太/祖、太宗、世宗三朝将大启推到一个无比强盛的时代,受八方朝拜,享四海宾服,若非大启初立需要休养生息,连北原都必定能够攻打下来。
是以每每西域及番邦来朝时间不一统,鸿胪寺与礼部便要忙碌一阵,极不方便。又兼之有一次两个有世仇毗邻的小国家使者来京拜见相互碰到竟当场互殴,闹得极为难看,因而从那以后,大启太宗便挥手定下了圣朝节这个日子。
圣朝节定于十月初,当时国都尚在江南临安,十月初正是温度适宜的时候。诸国来朝拜都是前来学习的,甚至还能以特产等换得一个与大启互市交流的机会,当然没有大启迁就他们的理由。
大启一纸金令发往各国,措辞文雅优美,气度宽广,在后代学子中广为流传,但也掩盖不住大宗大抵是这么个意思:既然你们都要来朝拜,那么分着来我们大启还很不方便,左右也是交流,不如要来一起来,这样也更热闹。另外,来了的也自己注意点脸面,别在大启京城整那些寻私仇的事,否则我大启礼仪之邦受不了你们这些乌烟瘴气的。
纵然大启的态度称不上平等,可周围的小国哪一个不仰仗着大启荫庇或是互市,圣朝节也都是要毕恭毕敬来的。
哪怕是北原,战时不来,签订协议不毁约的太平时候还是会派使者前来互通有无。
而那位格外出息的平乱平出了一个南祁的皇帝虽然坑了大启的一半领土,又瞧着临安太消磨志气,仓皇北上,将国都迁到了如今的京城,但他有个算得上出息的儿子,直接请他爹退位当太上皇,认为守国这事太费心血,由他这个儿子尽孝代劳便好。
这便是明宗皇帝,他也果真是一代中兴之主,在连续败仗之时大胆调动东海自己的嫡系守军,依仗天险一场水战将本来士气正高的南祁军队打退。
而后他乘胜追击,大胆启用一批老将新将,硬生生在对方整体占优的情况下将敌方驻守线打退二十里。
若非朝中百废待兴,太上皇的余孽、各大权贵世家与新秀掐成一团,明宗只来得及让将领驻边便回朝坐镇,这南祁能否真正建国都是个问题。
明宗隐忍十年,而后以一系列雷霆手段彻底清洗了朝堂,到底是没让北原有机可乘,也并未让大启的霸主地位真正破碎,圣朝节只停了五年便重新举办。
那时提起南祁,别看它也算是大启镇南王叛乱而立的,本质上也算得是大启子孙,但或许是人们都对叛徒格外憎恶,故而南朝南祁在当时竟也获得了同北原相同的待遇:中原人称北原北蛮,便也称南祁为南原南蛮。
时过境迁,再刻骨的仇恨憎恶也渐渐埋藏在前人遗作中,而南祁也渐渐脱离了大启的印记,纵然不比大启国力强盛,却也不是大启能轻易吞下的。更何况明宗的后人中也再未出现过如同他一样出息的皇帝,两国交锋减少,南祁又不似北原受种族与生计所迫,总要南下骚扰,倒显得南祁是个友邻了。
不知何时起,南祁也前来圣朝节,其他小国仍是来朝拜的,而南祁却算得上是以平等的姿态前来友好交流的。
多少朝传下来,鸿胪寺与礼部都有固定的章程,一些准备是三个月前要开始的,而具体的准备大抵从一个月之前开始。
本来皇帝也就是提前十日过问一番,可近来实在闲,皇帝也就拎出了这件事想问问人。
他这一瞧,便想起来赵泽瑜在鸿胪寺,正好。
“泽瑜,再有半月便是圣朝节,你在鸿胪寺也熟悉了许久,这圣朝节如今筹备得如何了?”
赵泽瑜前日收到一个损人的来信,正神游天外寻思着那个不要脸的玩意这次没事闲得来作甚,猛然听到皇帝叫他,耳朵先于意识接受到了信息。
反应过来后,赵泽瑜认为皇帝纯属没事找事:
他一个新到鸿胪寺还短短一个月就升了个官的扎眼皇子,连现在的职务都未必熟悉完全,遗留问题也还没解决,哪里有空闲去熟悉历次圣朝节的一般过程。
况且就算他有空闲,若是鸿胪寺卿放着熟悉圣朝节的人不用,反而让他一个赶鸭子上架的新手经手,那么这个鸿胪寺卿也就不用做了。
所以说皇帝放着鸿胪寺卿不问问他作甚?
皇帝问话又不能不回,赵泽瑜在心中翻了无数个白眼,却老老实实地出列,万年不变地道:“儿臣愚钝,之前在府中休养过久,承蒙鸿胪寺卿符大人照顾,如今将日常的事务渐渐熟悉了,圣朝节相关事宜却还没来得及熟悉。”
皇帝早知他这个德行,轻飘飘地道:“无妨,现在开始熟悉即可,这一次便由你做主礼官。”
赵泽瑜:“……”
我他娘的究竟有哪里像主礼官,我改还不行吗?
作者有话要说:小瑜:陛下你是有多闲,折腾完户部尚书折腾我,你不能折腾折腾你自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