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儿子有十来个, 这些儿子中才学名声最出众的是赵泽瑾、军中声望最出众的是赵泽瑜、身后母家势力最大的是赵泽恒、最能拍龙屁的是几个急于求个好封地的皇子,
这其中,赵泽鑫既不出众也不频频表孝心, 却是最叫皇帝感到舒服、最不起戒心也是最疼爱的一个。
这些年, 赵泽瑾和赵泽瑜始终拿捏着一个分寸, 从吝啬的皇帝那里摸着分寸坚持自己要做的事, 面对皇帝的喜怒无常是日常。
可赵泽鑫却是唯一一个皇帝一见到他就喜笑颜开浑身上下都舒坦的人,可能是因为在皇帝的前两世记忆中这个儿子都从来没有冒犯过帝王之威, 而且赵泽鑫他不玩弄权术, 浑身自带一种闲云野鹤的逍遥气, 并且他每一次同皇帝相见都带着一份恰到好处的孺沐崇敬,连赞颂都因为文学素养尚佳而带著书香气息。
拍皇帝马屁的儿子很多,但是能掌握好频率,既不过分急切显得功利又虚伪也不太过稀疏而显得亲缘淡薄的也就赵泽鑫一个。
赵泽瑾的气质没有足够的学识气魄学不来, 只能是东施效颦;赵泽瑜离京前太过锋锐,离京后虽是军功赫赫但只能吸引想要从军的“莽夫”;赵泽恒……这个就算了。
赵泽鑫身上有一种淡泊名利为历朝历代诗人所歌颂的气质, 所以学赵泽鑫这种风格的也不在少数,这般看来,这位一直的知名度不低,皇帝甚至打算什么时候给他封个亲王, 却能隐身在所有纷争外, 倒也是个人才。
人才自然要有人才的处事能力, 这不, 令其可随时入宫为其母侍疾的第二日,即皇帝寿辰的前两日,他便入宫了。
他并未直奔淑妃宫中,而是先去见了皇帝。
皇帝闲得发慌, 自然兴致十分高地召见了这个十分会说话的儿子。
例行地见过礼,皇帝问道:“怎的想起来见朕了?”
赵泽鑫道:“父皇体恤母妃,允儿臣陪伴母妃,儿臣自然感念。可如此儿臣便不能当日为父皇贺寿,自然心中遗憾,便在今日先行恭贺父皇千秋了。”
这一番话说得皇帝无比熨帖,乐呵呵地笑道:“鑫儿有心了,朕心中甚是欣慰啊。”
赵泽鑫笑道:“儿臣知道这天下尽归父皇,儿臣平日所得无不是父皇赏赐,实在是没有什么能不在父皇面前献丑的,只是多少是儿臣的孝心,还望父皇不要嫌弃。”
一个太监将赵泽鑫送的一幅画呈上,乃是一幅壮阔河山图,皇帝看了看落款,是闻名许久但行踪不定的归易居士,也算是不错。
赵泽鑫道:“儿臣一次游历有幸与居士相交,此次言及父皇寿辰,便请居士作此画意为大启江山在父皇治下无比繁盛。”
皇帝自然爱听,便又瞧着赵泽鑫略微有些迟疑,便问:“鑫儿,你还有何想说?”
赵泽鑫便略带羞愧地拿出一枚玉来,不大好意思地道:“此玉玉质温凉,于父皇圣体有异,只是儿臣本想亲手雕字,祝父皇圣体安康,却不想苦练多日,长进却是微末,怕是毁了这枚玉了。”
皇帝将玉翻到背面,果然见“圣体康健”四字,虽说不能和书法大家比,却也是工整清秀,怎样都不能算是长进微末。
这礼物上面的孝心自然无比浓厚,甚得皇帝喜爱。
皇帝把玩着这枚玉,赞不绝口,当即便道:“朕的儿子中,便也只有你是最贴心的了,哪里像泽瑾和泽瑜那两个逆子,一个以受伤为借口不回京为朕庆贺,另一个未经朕允许便擅自离京,人影都找不到。”
赵泽鑫向来是个老好人,便也按照往日风格道:“八弟少年英才,年纪轻轻便披甲上阵,当日边境连失数城也是八弟临危受命,这战事无常,受伤亦是在所难免,应当并非故意缺席父皇的寿宴。”
他笑着道:“至于太子殿下,他与八弟素来亲厚,没准便是接到了八弟受伤的消息,这一时着急才连请旨都来不及便前去北疆了呢?大哥与八弟兄弟情深,父皇应当欣慰才是啊。”
皇帝本来不以为然,直到听到了那句素来亲厚,脸色骤然沉了下来,及至那句兄弟情深已然堪称恐怖。
他缓缓道:“你说,太子与安王素来亲厚、兄弟情深?”
赵泽鑫一脸迷茫,不明所以,却还是道:“是啊,儿臣记得八弟临危受命前往北疆的时候太子殿下当时本来刚刚查过贪腐案,尚在归途,听说此事后飞速赶回,连马都累坏了两匹,只是到底还是晚了一天。”
“还有这一次太子离京前儿臣恰巧看到了他,他面色无比焦急,儿臣当时还纳闷太子殿下素来稳重和蔼,怎的会这般失态,听父皇说了八弟受伤才明白大抵是因为此事吧。”
他见皇帝面色不对有些不知所措:“父皇您怎么了,是儿臣说错什么了吗?”
尽量将滔天怒火与杀机掩盖住,皇帝道:“你的母妃病得很严重,你去看她吧。”
眼见赵泽鑫一头雾水地退下,人影不见后皇帝再压制不住自己脸上的阴鸷与暴怒,心中掀起万丈波澜。
他的两个好儿子,竟是可能又一次联合起来将他这个父皇玩弄于鼓掌之中!
赵泽瑾,这个前两世都对自己无比恭敬的儿子,竟然也背叛了他,玩弄心术。
若是按照赵泽鑫所言,他们在自己面前假作不和,实则暗通款曲,一个在朝中把持朝政,一个在边关将军权握于手中,这两人竟是明目张胆地欺了这般久的君,可当真是无法无天,哪里将他这个皇帝放在眼中?
皇帝,皇帝?
忽地有一束闪电劈开了赵赢的脑海一样,他骤然想起了什么。
可不是吗,上一世赵泽瑾最后是做了皇帝的。赵赢自己是皇帝,当然明白一旦坐过这个位子,便会无所不用其极地抓住这个位子。
所以赵泽瑾自然会背叛自己,他那所谓的恭敬当然比不过皇位的诱惑,对于一个皇帝而言玩弄权术算计人心自然是手到擒来。
而赵泽瑜,他就不该相信这个逆子。先前违逆了他这个父皇两世,就为了赵泽瑾,他就不该相信这个逆子真的能乖乖听话去和赵泽瑾站在对立的立场。
亏他这个父皇还惦念着一点父子之情,这一世还是给了这个逆子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没想到还是头养不熟的白眼狼。
逆子,都是逆子!
良久,皇帝气喘吁吁地将所有的暴怒收回体内,大殿之中跪伏了一地的宫人,面对皇帝的暴怒,几乎连呼吸都不敢有。
再睁眼,皇帝眼中只剩下了冰冷的杀机,若是赵泽瑾当真是上一世做过皇帝的赵泽瑾,太子便绝对不能留了。
大殿之中,落针可闻,皇帝冷冰冰的声音响起:“都起来。”
众人这才敢轻手轻脚地起来,张忠向来最能揣摩皇帝的意思,此刻心中也难免犯了嘀咕:只是太子和安王可能有所连结,便叫陛下如此暴怒吗?
想了想,却也是情理之中。早在安王前往边关前一年,太子和安王表面上来看便势同水火,这其中陛下多少是出了几分力的,就是为了制衡。
如今得知这二人可能完全是演的戏,还将陛下尽数骗了过去,这欺君之罪、储君之权、边境军权,也难怪陛下暴怒了。
陛下是绝对不容这世间有任何一人违逆他的。
张忠素来只负责伺候好皇帝,这时候却莫名地生出了一种不安之感,这感觉来得十分莫名,去得也快。估摸着是人老了,就容易多想吧。
“张忠,叫人去东宫传旨。就说朕思念孙女孙子,让太子妃带着两个孩子入宫。”
从这一句话中,张忠只听出了一个帝王冰冷冷酷的语调,似乎全然忘记了他也是这两个孩子的爷爷,在心中暗自叹息了一声。
“老奴遵旨。”
景曦带着韫儿在大殿门口驻足,她不知皇帝突然召她和孩子是为何,但一定不是皇帝所说的想念孩子。
她对自己的夫君无比信任,她的夫君曾说过这皇宫中的这位皇帝是一个只爱自己和皇位对其他人丝毫感情都没有的怪物。
当日赵泽瑾查抄陈肃的线路后,又收到一封信,那是一封陈述陈肃如何让北燕借道西域直捣北疆中军的信。
事态紧急,作为一个将军景曦已然从这只言片语中察觉出了一个巨大到将北疆、西域乃至京中都能牵涉进来的颠倒乾坤的阴谋。
当日赵泽瑾的脸色惨白,他几乎是咬牙切齿、似乎要将每一个字化为刀枪插入陈氏和赵泽恒的胸口一样:“早知如此,我当初便该斩草除根。”
是他非要选择一石三鸟留着陈肃召集众世家对付皇帝以便将陈氏、世家和皇帝一锅端了,可他偏又没能排查出这一条暗线以至于出了这样大的一个纰漏。
这样的纰漏对于小瑜和定北军乃至整个北疆西域来讲都是致命的。
他来不及再多停留,飞令晋原私兵火速驰援自己便也前往北疆。
他没有和景曦过多言语,多年夫妻,他们自有这个默契。景曦不会埋怨赵泽瑾在这个京中极有可能改天换地的时候留他们母子三人面对危险,赵泽瑾也敢于将整个京城、将自己的后背、将决定大启将来主人的这几日留给景曦。
景曦始终是驰骋疆场的女将军,有血性的兵大都在四境,禁卫军中剩余可收用的大多都被太子收揽,京城的这一场战役,对于久经沙场见识过最凶狠的北蛮人的景曦来说,不算什么。
这是他们只在匆匆几句言语中对彼此的交待与信任。
在这巍峨而噬人的大殿前,景曦脑海中回忆着自己与赵泽瑾间的那一眼,深吸了一口气。苓韫似乎感受到母亲略快的脉搏,抬起头看着她的娘亲,景曦道:“韫儿,你怕吗?”
“娘,我不怕。”
赵苓韫已然是个混军报混消息的熟手,早就从爹娘那儿蹭到了情报,知道发生了什么,也早就推断出了现在的状况。
虽然这具身体现在只有五岁,但是真的不能指望一个曾经见识过真正刀光剑影、于千人围困中从容脱身的一代江湖宗师有什么害怕的情绪,即使如今进宫的只有景曦和她母子二人。
更何况早在她真的只有四岁时,她便已然真正见识过天塌地陷了。
脑子是个好东西,她和母亲都有,皇宫中的那位不一定有。
恨意是个好东西,母亲没有,但她有,就是皇宫里的这个人害得第一世她家破人亡失去了所有亲人、害得第二世她永远失去了父亲。
要说起来,她心中对北疆的担忧却更甚,毕竟那是要真的实打实拼兵力的,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那位北燕女君投入的兵力太恐怖了。
而且小叔,父亲上一世给她造成的阴影太过深刻,她害怕这一世上天也会不由分说地夺走父亲。
景曦以为苓韫不说话还是有些害怕,将她抱入怀中安慰:“韫儿不怕,娘亲会一直在你身边保护好你。”
苓韫:“……”
其实该怎么说自己要比娘亲的年龄大上不知多少,只不过可能是因为身体幼小的原因才导致心态并不似老人呢?
她也只能道:“娘亲不怕,韫儿也会保护好您的。”
景曦一进入殿中便察觉有几个高手环伺,但也没比她强上太多,不多倒是比之前她想的宫中埋伏着无数人上来就要将她拿下的情况好了不少。
看来皇帝也没打算现在就把脸皮撕破,或者说皇帝根本就没把她放在眼中。
作为一个女子,在军中她曾遭受过的质疑简直数不胜数;而到了京城之中,作为一个家世和各位名门闺秀比几乎等同于无的女人,明里暗里的蔑视她遇到的又岂是少数?
这世间女子总比男子要艰难许多,世俗礼教时时刻刻长着血盆大口要将所有敢于反抗不公命运的女子吞没,压迫着逼迫她们只能当相夫教子、大度贤惠的好娘子,成为维护男人统治地位的工具。
景曦走到今日,幸运的是遇到了自己相知的爱人,并且她的爱人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只会以自己心爱的妻子出类拔萃为荣,不像那等自己没本事的男人每每要靠贬低压迫女人才能找到那么一点点的优越之感。
但这并不代表她遭受得少,那些明枪暗箭,又如何不是她自己抵挡的呢?
一个优秀的将军会利用敌人的一切心理,包括敌人的轻视。
在走上前的这短短时间内,景曦已然不动声色地判断了从自己站定的位置到皇帝宝座的距离并且在脑中演练了数个能够抱着韫儿劫持皇帝的方案。
皇帝的暗卫,呵呵,离他还是离得有点远了。
他们行过礼,景曦用余光打量着皇帝,从面容上看不出什么来,只是鉴于赵泽瑾在走前耳提面命,念叨着让她小心皇帝,赵泽瑾素来不会无的放矢,导致景曦现在看皇帝只觉得他是在黄鼠狼给鸡拜年。
皇帝硬挤出了一个和颜悦色的“慈祥”爷爷的笑来:“苓韫,快过来让皇爷爷抱抱。”
好了,这下能确定皇帝必定包藏祸心了。
赵苓韫听着皇帝那恶心无比的“慈祥”声音,看着那凶神恶煞的“慈祥”老脸,感觉自己隔夜饭都要吐出来了。
景曦的目光瞬间犀利了起来,琢磨着是不是现在就劫持皇帝好一些,可苓韫却主动松开了景曦的手,仿佛一无所知似的向前走去。
顺带着回头给了她娘一个安慰的眼神。
其实赵苓韫虽然用力掩饰,可毕竟是在自己的家里,面对着的是自己最亲近的亲人,有些事还是会有迹可循。
赵泽瑾天天为了大业忙得就快过劳了,仅有的能抽出空陪妻子和孩子的时间并不多,景曦自然也知道他是为了什么,也并不觉得被冷落。
故而大部分时间都是她在陪着苓韫和旭儿,也能觉察出来自己的姑娘似乎比别人家的聪慧了许多,甚至有的时候,她会有种错觉,似乎自家姑娘的眼中闪烁的是一个成人的目光。
这种感觉虽然往往昙花一现,但景曦还是放在了心上的,只不过因著作为一个母亲对自家孩子的维护,她选择不去多想任何事情,只当做孩子早慧一些。
而如今在这皇宫大内,强敌环伺,苓韫这一个眼神,便也足以让景曦放下袖中一闪而过的银针。
殊不知,现在叫着皇爷爷被皇帝抱上腿搂上皇帝脖子的赵苓韫,笑得无比甜美,却已然偷偷将一个仅有小拇指那般大的小瓶偷偷打开,任由里面那几小滴的液体流到皇帝的后脖子上,很快消失不见。
她虽然受限于一个只有五岁大的身体,但作为太子最宠爱的女儿,拥有着父母无条件的呵护,能拿到的东西并不少。
江湖上的人,怎么样都能有些手段的。
这一个小瓶中的液体是她趁着爹娘不注意偷偷调制出来的,无毒,但能有追踪的效果。
虽然她专门训练出来追踪的小貂没能带进宫里,但实在不行换一下猫猫狗狗也是勉勉强强的。
重头戏是和它配套的两个小瓶中的药粉,一个是和它混合在一起吸入能致人昏迷,一个是和前两者混合在一起吸入便能让人中毒。
皇帝丝毫不知道这个他抱起来的似乎一只手就能掐死的小姑娘只需要动动手就能杀了他,眼中几番动摇还是选择不在现在打草惊蛇。
倘若他现在便动手,赵泽瑾没了后顾之忧,便会带着定北军立刻谋权篡位。
但留着她们,控制她们,他倒要看看自己这个做了几十年皇帝的儿子学会了欺上瞒下、逢场作戏、阳奉阴违,有没有学会帝王家最重要的东西。
朕曾经最寄予厚望的儿子啊,当你看到你的妻女被屠刀悬颈时,你会怎么选呢?
若是选了束手就擒,那自然很好,作为忤逆的代价,太子会以谋逆之罪论处;
若是当真学会了作为帝王最重要的心狠,那么在他攻入皇城之前,他先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妻子和孩子被千刀万剐,跟随他的将士会看见他丝毫不顾念自己的妻女、狠辣薄情而在心中埋下怀疑害怕的种子,而史书上永远会记载他谋逆篡位、为此将自己的妻子和女儿毫不留情地舍弃。
而最差,自己也还是能作为太上皇颐养天年,赵泽瑾不敢对自己这个父皇怎么样的,弑父的罪名,他承担不起。
景曦只觉后心一凉,一直用余光注意着韫儿和皇帝的双眸捕捉到皇帝眼中不时闪过的恶毒。
她只觉得皇帝就像是一条冰冷黏腻的毒蛇缠着自己的女儿,恨不得现在就上去将毒蛇立毙掌下,将女儿救回来。
可能是赵苓韫对自己的母亲太过了解,知道再多磨蹭一会儿可能就等不到陈氏来弑君了,她爹的计划就得泡汤,便从皇帝身上溜了下来,嘴里道:“韫儿重了,莫要累着皇爷爷。”
这便跑回了景曦身边。
景曦总算感觉自己的心回到了身上,不自觉地向前迈了半步,几乎将苓韫全然挡在自己身后。
皇帝从未真正了解过景曦,而景曦又将全身气息锁于体内,只留下一个勉强到达三流的假象,在皇帝眼中,这母女两便已然是两只任人宰割的兔子了,进了这宫,她们便出不去了。
“泽瑾离京,这些时日朕十分想念,苓韫十分懂事,深得朕心。朕的寿辰之前,你们便留在宫中,也让朕能享受些天伦之乐,届时同朕一同前往天圣楼。可惜旭儿年岁太小,否则这等盛况也该让他见见。”
皇帝的话都说到这儿了,景曦也并不能推辞。既来之则安之,她留在这宫中,也并不是什么都不能做。
她眼中寒光一闪,心道:你既然对韫儿有这般恶毒的念头,我便等着看这一次寿辰你要如何应付了。
这一次相见两相厌的觐见也不过一刻钟就结束了,皇帝兴许是觉得自己没有必要在一个女人与一个孩子身上浪费太多时间,殊不知自己的脑袋已然无知无觉地在阎王面前晃荡过一圈了。
千万不要小看一个爱着自己孩子的母亲的力量,一旦有人要伤害她的孩子,她敢去做大部分男人都不敢做的事。而当这个母亲还是一个将军之时,只能说在这个人把主意打到她的孩子身上的那一刻,他便已然在阎王那里挂名了。
景曦和苓韫在皇宫住下后,皇帝并未显露出异常,宫内也随她们走动。而景曦也只是像是寻常的太子妃都会做的那样,给各宫娘娘都送去了一份礼。
这其中有三位,她亲自去拜访了。
一位是中宫皇后,虽然赵泽瑾并不给这位皇后面子,但景曦素来也将礼节性的事做到了,也仅限于此。她不会让别人在这方面抓到东宫的把柄,却也始终和自己的夫君站在一个立场与战线上。
她们素来没什么说的,皇后一直找不到拿捏景曦的办法,又总被景曦将回一军,慢慢得也不自讨没趣,便只是坐坐就出了凤仪宫。
另外两个就是较为得宠的淑妃和玉昭容,这二位在看到景曦时都吃了一惊。
令景曦略感意外的是淑妃言语间的意思都是问她能否想办法回到东宫,似乎知道些什么,也一心为她想着似的。可东宫分明与她和三皇子都没什么交情。
怜姬更偏于无奈一些,双方交流了一番都没发现皇帝到底是因为什么突然想以她们母子为质。
怜姬对着不知在何处的赵泽瑾埋怨了一句:“就怪你那个夫君,胃口太大,想一石三鸟,做个黄雀,这下好了吧,把自己媳妇儿孩子都坑进来了。”
景曦想了想道:“你怎么知道我不能当黄雀呢?”
为了证明这件事,她拿起一个茶杯,运了内力轻轻一握,再将它放到盘子上时,茶杯均匀地碎成了无数块小渣子。
怜姬看直了眼,当场表示:“太子妃,求罩。”
景曦正常地走了一圈,并未引起皇帝的怀疑,也像是任何异常都没发现似的安之若素,丝毫没有紧张的情绪。
皇帝听了暗卫来报后,张忠递上一盏茶道:“陛下,天气凉,还是喝杯姜茶暖暖身子吧。”
看皇帝无动于衷,张忠道:“这还是淑妃娘娘差人送来的。”
皇帝这几年几乎每天都会在淑妃那里留一段时间,淑妃自己身体不好,久病成医,对时令下身体的调理十分有心得,每每按照季节给皇帝更换饮品,都十分上心,每每让皇帝觉得很是舒服。
见皇帝将这姜茶喝了,张忠才微微松了口气,看来听闻太子妃并无异常,皇帝的怒气还并非太过不可控,他们这些伺候的也能略微松上一口气了。
伴君如伴虎,即使是他这个跟了皇帝几十年的太监,近来揣摩皇帝的意思也是愈发的困难了。
他自己知道自己的分量,他这在后宫娘娘乃至一些大臣眼中都需要巴结的所谓陛下面前的红人其实并没有那么重要。
皇帝对所有人都是一样的薄情,连亲生儿子都想杀就杀,为了威胁亲生儿子可以面不改色地对亲生的孙子动手,更何况是别人呢?
皇帝留着他在身边伺候不过是因为自己这个阉人用着顺手罢了,也不过是一个工具,张忠毫不怀疑若是自己惹了皇帝不快,他这个知道皇帝最多秘密的人将是第一个被秘密杀死的人。
这宫中啊,人命比贵人的喜怒轻、比秘密轻、比草芥轻,这轻飘飘的也不知积攒了多少,化为鬼魂后,想必这整座宫殿也略嫌挤了一些。
“陛下,这后日便是您的寿辰了,连庆三日,虽是喜庆却也耗神,不如早些歇息养足精神吧。”
皇帝转头,明明没什么神情却让人觉得无比阴森,像是带着一种无比腐朽的气息道:“你也觉得朕老到连个寿辰都过不了了吗、觉得朕糊涂到可以任人蒙蔽、任人篡位了吗?”
本意是想请皇帝赶紧睡觉别再大半夜地琢磨着杀人折腾了,却不料皇帝能从这个方面歪曲,张忠吓得心脏停跳了一瞬,立刻匍匐跪地:“陛下圣体康健,老奴不敢胡言乱语,但道长和淑妃娘娘皆言及长生之道,在于己身歇息心境,老奴是担心坏了陛下的修行啊。”
皇帝方才的话中分明带着的是被太子和安王联合起来欺骗的怒火,张忠没办法,只得拉来深受皇帝宠信的那个道士还有颇能宁皇帝神的淑妃当做救命符。
作为皇帝身边日日伺候的人,张忠觉得近年来皇帝的脾气其实愈发的暴躁易怒了,说实话他对这位皇帝无比宠信的道士一直有所怀疑。
他年少时也是个富贵人家的公子,多少也有些才学,是家道中落才被弄进皇宫,净了身这一辈子在宫里这些贵人跟前也活不成个人样了。
凭着他这身才学、十分过得去的面皮和察言观色的本事,他才能成为这众多太监中唯一一个能在皇帝身边立住的太监之首。
他虽是此生再无机会接触书籍,当初却也从书中看到过这丹砂之毒。
皇帝自然要比他的见识宽广多了,只可惜这长生的诱惑就在面前,当初连始皇帝都拒绝不了,又何况是这位皇帝处处当得平平、现在还在往暴虐一路滑去的陛下呢?
张忠隐约觉得这位道士的丹药兴许便是皇帝这越来越易怒的根源,只是他却也不会同皇帝提。皇帝并不是能虚心纳谏的性格,一旦他坚信了什么,便是固执己见、不容别人反驳分毫的。
他当然知道如若皇帝倒下,自己便不再有这太监之首的荣光,只是比起现在忠心劝谏却丢了性命比,区区荣光又算得了什么呢?
早在一个月前前朝吵得最严重的时候皇帝便拿张忠撒过火,三十大板,张忠也上了岁数,现在都没好利索。
而方才皇帝那杀机毕露的话更是让张忠的心一瞬间悬了起来,他本来还想着能等到皇帝的身体不行的那一日,可如今看来再在皇帝身边待下去,这自己的脑袋还能留下多久都不一定。
老了老了,到这把年纪了,还是要为自己找个退路。
果真,说起那个道士和长生皇帝的怒意便也慢慢褪了下去。半响皇帝道:“行了,起来吧,朕没有别的意思,不过是句玩笑罢了。”
玩笑?倘若自己没有抬出这一句话来,可便不止是玩笑了。
伺候着皇帝睡下之后,张忠神色莫名,传了徒弟看着门,便去了御膳房。
他看了看小火煮着的夜宵,伸手便端了去,厨娘眉眼中带着焦急陪着小心道:“大人,这是冯昭仪宫中要的夜宵,若是……”
若是冯昭仪的人来了却没有,她是要挨骂甚至挨揍的。
她没说完全,毕竟这位公公可是陛下面前的人,怎么会在意她这个小小厨娘的生死,说了也是白费,还是自取其辱。
张忠并未回头,只是略显尖利的嗓子说了一句:“咱家这是给陛下备下的,冯昭仪若是有任何不满,尽管叫她来陛下面前诉苦。”
厨娘愣了下,欣喜得直到张忠走远了都连声道:“多谢大人。”
这宫中谁又不是为了自己能活得久些少遭点罪而努力着呢?
张忠带着夜宵去了给太子妃和郡主安排的居所。
景曦开门只觉得有些意外,见是张忠,更是一瞬间身上的每一块肉都警惕着。谁都知道,张忠出现,基本上带着的便是皇帝的旨意。
在景曦的无比防备下,张忠笑呵呵地道:“小郡主年幼,怕是夜间易饿,御膳房有些夜宵,老奴便给小郡主带了些。”
说罢他便走了,倒是弄得景曦一头雾水,直到景曦在碗下摸出一张字条,上面写着:“今日宁王曾与陛下言太子安王兄弟情深。”
“原来是他,”景曦默念,一时又想起了今日在淑妃那里的情形。
她看人还算是准,一般的伪装也瞒不过将军的眼睛,淑妃今日看起来的确是十分想让她们母女离开宫中,她十分焦急,并不似作伪。
可这位淑妃当真不知她们突然被弄进宫全是拜她儿子所赐吗?
还有这位张公公,又为何突然向他们示好?这纸条上所言是否为真?还是陛下授意?
赵苓韫就着吃夜宵的时机将那纸条给看了,也不由得皱起眉来。
上一世在争储之时这位宁王并没有什么异常举动,而且直到这位宁王终老,他也都不曾回京几次,在封地也算是个逍遥王爷,也并未有任何谋反或是对他们下手的举动啊。
而且这不合情理,赵苓韫能确定这朝堂之中是真的没有宁王的半分人脉,就算将父皇和父亲扳倒,还有英王和陈丞相他们,这个太子也轮不到他来当。
如若不是因为利益,那便应当是因为仇恨,可当年皇祖母在世时,对淑妃相当不错,后来也不曾打压过宁王,又有何愁呢?
还有张忠。上一世,父皇登基后并未为难张忠,只是皇帝用惯的人他不愿用,便也打发他衣锦还乡了。上一世张忠并未向他们秦王府示过好,那为何这一世又这般作态?
一大一小都不由得陷入思索,分析起皇帝、宁王和张忠的错综复杂的关系,生怕有什么错漏之处,熄了灯也没有睡觉的意思和心思。
彻夜难眠的不止这一处。
赵泽鑫在午时后已然来到淑妃这里,作为成年皇子,位份又并不高,他一年中能见到自己母亲的次数也并不多,母子俩好不容易能见上一次,每次都是依依不舍。
这淑妃同宁王便是一直有说不完的话似的,直到景曦上门拜见。
得知景曦和赵苓韫这是被陛下硬生生叫入了宫,甚至若非景曦当机立断将儿子留下,现在怕是也要一起被扣在这里,待到景曦走后,淑妃本来今日因为儿子进宫的好心情彻底被焦急所代替。
一直到用过晚膳,淑妃仍是忧心忡忡,念叨着:“陛下此时召太子妃和郡主入宫,定是发生了什么,实在是不能不让人忧心。”
她心中忧虑,便也不曾注意到赵泽鑫在一旁已然久久未说话,而她每说一句,赵泽鑫的眼角便神经质地抽动一下。
烛火摇动,淑妃终归是没什么别的办法,只得长叹一口气:“罢了,也不过都是我的猜测,兴许陛下是当真想念郡主和皇太孙了。”
窗户并未关严,料峭春风忽地吹了进来,将窗边的蜡烛骤然吹灭。
屋中忽地暗了许多,昏暗的环境无端显得有些瘆人,淑妃刚想重新点燃,赵泽鑫却忽地站了起来。
他的影子骤然高了许多,黑沉沉的,动起来的感觉竟像是怪物蠕动一样。
“母妃,你的猜测没有错,父皇他确实知道了一些事情。”
“什么?”淑妃愣着问出了这两个字,也不知是在问陛下知道了什么还是问赵泽鑫为何会知道。
“太子同安王亲密无间,是我告诉父皇的。”说这话时他凑到了淑妃面前,面对淑妃的震惊甜甜地笑了,可眼中闪烁着的疯狂或是快意却让他原本温和淡雅的气质变得无比的阴鸷。
淑妃终于反应了过来,手虽然颤抖着却毫不犹豫地扇了赵泽鑫一巴掌:“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你怎么能这样做?”
赵泽鑫挨了一巴掌,却似是被激怒了一般:“我在做什么?我只是将实情告诉了父皇,我只是将我这些年因为他而尝过的苦楚还给他而已。”
“母妃,你好好看看,我才是你的儿子!那个赵泽瑾是那个女人的儿子,你对他再如何好他也不是你的儿子!”
淑妃简直不敢相信面前这个是她那个淡泊宁静的儿子:“郡主才五岁,皇太孙才一岁,你这是要将他们都置于死地,你这是要遭……”报应和天谴在淑妃口中绕了一圈终究还是没说出口,这是她的儿子啊。
赵泽鑫薄凉地道:“我只是对父皇说了实话,母妃你何必这般疾言厉色?”
“母妃,父皇他才是我的父亲,才是这大启的天。”
“你这些年对赵泽瑾明里暗里的多加关照,无论什么都想着他,从来不许我和他争什么,方才你甚至为了他而打我,你可还记得我才是你的亲生儿子吗?”
赵泽鑫古怪地笑了两声:“不过也没关系了,赵泽瑾他不是号称仁德慈悲吗?我倒是要看看这皇帝的宝座和他妻女的命,他要哪个。”
作者有话要说:哈哈哈,看到昨天评论区的各位小可爱对淑妃和宁王的称赞,我……当然是得意地笑了(不是)
挨个摸摸被欺骗到的小可爱,皇宫里有点名望的皇子真的都是狼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