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泽瑜说不上自己是什么感觉, 他的出生不被任何人期待,如今虽年岁长进可人不怎么长进,有时在此事上仍是做不到无动于衷, 心中还是会微微有些波澜。
倘若他能有像是武懿皇后或者眼前的淑太妃这样的母亲……
不过也只是想想罢了, 如今他能在历经绝望与放弃、做尽狠绝毒辣之事后依旧在兄长身边有一个栖息之地, 便已然是人生中最大的期盼成真, 实在是不应再去贪心奢求什么了。
赵泽瑾蓦然道:“他对你尚且如此怨愤,对我想必恨意更是无穷吧。”
淑太妃满面哀求之色:“是我的错, 是我没有关注他的心思, 是我让他生出了误会, 是我没有及时排解他心中的郁闷,他真的只是一时行差踏错、鬼迷心窍,平常他是不会这般做的,他平常没有什么害人心思的。”
在淑太妃这样可怜的哀求之下, 显得一身帝王气势的赵泽瑾无比强势,就好像是那些话本戏曲中欺凌弱小的恶人一样。
赵泽瑜的心忽然揪紧了一下, 在赵泽瑾还尚未表态的时候便忍不住出言讥讽道:“恕我直言,太妃。赵泽鑫比我还要大上几岁,难不成还不明事理吗?他明知道兄长不在京中,在他对陛下说出那些话后嫂嫂和韫儿旭儿会遭到陛下如何的迁怒或是利用, 可他还是做了这种事。”
他本来只是凭着心中一丝心疼, 可越说却也越带起了真火:“对女子和无辜稚子下手, 竟也能叫没有害人的心思, 岂非是滑天下之大稽?”
他目光寒凉却又凝着地狱烈火一样:“倘若嫂嫂没有武功或是武功不高,那日她和韫儿就死了,到时太妃也能说得出来这一句‘没有什么害人的心思’吗?”
赵泽瑜是自血狱修罗中挣扎出的人,他不收敛自身气势的时候是能让人感到无比恐惧的:“淑太妃, 别告诉我赵泽鑫之前知道嫂嫂武功高超,就算他知道了也掩盖不了他想要害人的事实。”
淑太妃被他的气势所慑,面上不由得现出羞愧之色,可半响却还是低低地开了口:“我知道他做的事是在造孽,可请陛下看在他这些年真的除了此事没有做过半分伤天害理之事,饶恕他这一次。”
她生怕赵泽瑾不肯理睬一样,连忙补充道:“我保证他绝对不会再做出任何危害你们的事来,我这一次一定看好他,”她面露难色,似乎自己也很不齿一样。
赵泽瑜正好奇她为何露出这等神色,想看看她还能说出什么来之时,她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继续道:“不论如何,鑫儿毕竟也是为着陛下受了伤,还请陛下饶过他这一次。我只求陛下饶他一命,若是陛下心中有火便惩戒他一番,也好让他得个教训。”
她对赵泽瑾行了个大礼:“求陛下开恩。”
她的姿态摆得实在是很低,纵然赵泽瑜心中仍对那个所谓的替兄长受伤十分不爽,到底淑太妃还是他的长辈,他的话说得也不能太过,便转头去看他哥。
赵泽瑾神色平淡,半响才道:“宁王替朕挡的那一箭,你我心知肚明,太妃不必过多言语。”
淑太妃脸色煞白,赵泽瑾却又道:“但他也毕竟是当着所有人的面救了朕,可怜太妃一片慈母之心,朕可以答应你,也可以让他带着你去封地。”
他话说了一半,淑太妃不是笨人,虽面露喜色,却仍是小心问道:“只是?”
赵泽瑾唇角勾了一下,道:“淑太妃是聪明人,确然有这个‘只是’。”
淑妃心中骤然有一种生疼的预感,或许也算是推测。赵泽瑾重情,赵泽鑫虽只说了那点甚至明面上都不算陷害人的话,但矛头对准的是赵泽瑾最在乎的这几个人,他的妻儿、他的弟弟,这是硬生生地拔了赵泽瑾的逆鳞,赵泽瑾不会善罢甘休。
赵泽瑾轻飘飘地道:“只是太妃既然已经做出了这种利用母后和你之间感情保全儿子的事,就不要再留着母后的任何东西,也不要再想起或是祭拜母后一丝一毫了。”
看着淑妃骤然漫上眼中的痛苦,赵泽瑾铁面无情地继续道:“母后她最是慈爱,也最是干净,眼中容不得沙子。想来若是她知道了自己昔日照顾的妹妹,她的儿子竟然要害自己的孙女孙子,怕也会觉得伤心。”
“淑太妃,你觉得是否是这个理呢?”
淑太妃知道,自己一旦答应,往后就真的再没了半点去凭吊、去怀念琼雪的机会了,她这些年只敢放在心里思念又一直当做心中慰藉此生唯一寄托的人就要彻彻底底消失在她的生活中了,可是她别无选择。
春日多雨,方才还是暖融融的日头,现在却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带来早春的凉意。
淑太妃如同被原地定住了一样,一动不动,仿佛一下子被人夺走了所有精气神一样,如同零落后光秃秃的花枝,半响才喃喃道:“好,我答应,谢陛下隆恩。”
不知何时,屋中只剩下了她,她的贴身侍女送走陛下与安王,回来见淑妃仍是呆呆地跪坐在那里,忙上前想将她搀回床上,触碰到淑太妃时却见她的手指本能地一抓,似是想拿回什么,却空无一物。
她的声音却略带嘶哑:“你先下去,让我自己坐一会儿罢。”
偌大的寝殿之中终于又只剩下她一个人了,恰似当年出入皇宫时每日都形单影只的时候。不同的是,那时的她未来会有一个人让她当一个被疼爱的小姑娘,可如今她却连那个人的遗物都没有半点了。
赵泽瑾方才打断了她的一些回忆,那是她心不甘情不愿但还是按照琼雪的劝告伺候了皇帝,皇帝赐她封号为淑,她却半点也高兴不起来。
她不想当皇帝的“淑”,即使要淑她也只想……
那时她还懵懵懂懂,尚且没意识到自己唯一想当她的“淑”的那个人是谁,还是郁郁寡欢。
琼雪见她不高兴,以为她是因为志趣高洁、精通文墨而本能地不喜欢这种似乎要把自己的一切都奉献给男人、如泥人一般半分没有自己情感喜怒的封字。
那个帕子便也是那时琼雪绣给她的,虽然有些看不出来,但确然是红梅,并道:“淑字确然不衬你,梅才衬我们的大诗人,这下高兴了罢。”
她坐在地上,隐隐有悲鸣之声。
那日鑫儿在她的寝宫之中终于将多年怨愤一吐为快,其偏执疯魔之状几乎令人心惊。她却顾不得心寒或是颓然自己多年竟是未曾看清自己的儿子,因为她当即意识到鑫儿陷入了一个怎样的境地。
她能确定这些年赵泽瑾有所谋划,就算陛下手握他的妻儿当做人质,他的胜算也太大了。
一旦他回来,详细审问当日的宫女太监究竟那日都发生了什么,必能追查到鑫儿。赵泽瑾这样一个人,是绝不能忍受有人谋害他的妻儿的,到那时他想让鑫儿悄无声息的消失是多么容易的一件事。
于是她立时拔下头上的簪子抵在咽喉旁,对鑫儿道:“我如何也没想到你竟能做出这等禽兽不如之事,当日我承武懿皇后之恩,如今我的儿子竟然去害她的儿媳与孙子孙女,将来到了地下也无颜见她。”
鑫儿到底还是在意她这个母亲的,她看见鑫儿那戾气消散焦急又委屈的神色,狠了狠心,继续道:“你若心中还有半分我这个母亲,陛下寿宴之时,你便也去吧,豁出命也要保景曦母女平安。”
她不去看鑫儿不可置信的神色,似乎是要铁了心地坐实赵泽鑫所说的在她眼中赵泽瑾比他这个亲生儿子都重要。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这是在用卑劣的方式保住自己的儿子。若是鑫儿因为保护他们而受伤,赵泽瑾就算知道鑫儿告密的事情也能试着两相抵消;可若是景曦母女不幸罹难,哪怕躲到天涯海角。赵泽瑾都能找到鑫儿活撕了他。
她所料无错,鑫儿替他们挡了一箭,赵泽瑾也终究没有要鑫儿的命,哪怕这位陛下心中因此事有着疙瘩,可他一言既出,鑫儿便不必再担心因此事危急性命了。
代价便是琼雪赠与她的那方帕子,乃至对琼雪的追念,她都不配再拥有了。
赵泽瑾仔细地将那方帕子放在荷包中,赵泽瑜撑着伞追了上来,兄弟俩便是这般走着。
“此事兄长便是打算放过他了?”
赵泽瑾点头:“毕竟景曦和韫儿没有伤到,而淑太妃也曾是母后照应过的人。慈母之心,他母亲既然代他受了苦,便就此罢休罢了。从此江湖不见,也算是断了兄弟之情。”
赵泽瑜嘟囔道:“兄长你还是心软,我可没看见太妃她受了什么苦。”
赵泽瑾的手指无视了他的躲闪戳上了他的脑门,赵泽瑜哎呦一声,无辜道:“兄长你戳我作甚?我明明在向着你说话。”
赵泽瑾笑道:“戳你活了这些年却对情爱之事一窍不通。”
情爱之事?赵泽瑜犯了个白眼,不服输地道:“兄长你不就是说太妃对武懿皇后有那种感情吗?我都看出来了,怎么一窍不通了?”
“你只知此情,却不解断念之苦肝肠寸断,淑太妃此生都将在失去所念之中度过,你无法感知此等苦痛,又算什么通?”
赵泽瑜撇了下嘴角,心道这种情情爱爱的果真麻烦。
却不料忽地后心一凉,他似有所感,转头便看见了他哥在他身上若有所思的目光,有种不妙的预感:“哥你在做什么?”
赵泽瑾理所应当地道:“等登基大典之后,是时候给你相看人家好把你嫁出去啊。”
登时,赵泽瑜悲愤地举着伞跑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瑜:我凭实力单身
所以说养一个能拎得清的孩子有多重要,瞧瞧赵泽鑫往日还算老实,说两句话整出点幺蛾子就给他娘坑成啥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