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云影终于动了动。

他坐好了一些，也看向了云砾。

“他带我看的那些东西，我好像有一点印象。可我不大想得起来，刚才看过，还是有些想不起。”

云影说着，双手在半空不断交织，有一些阴影线条快速从他手中飞出，要在半空编织成什么东西，可不等这些线条彼此交汇，阴影线条就都像被什么剪短一样，洒落一节节阴影碎，然后不等它们落地，就全部消散无踪。

掠影者之前还能轻微地摇着尾巴，现在听到云影的话，他陡然僵住。等他看到云影弄出来的阴影编织，他的尾巴僵硬得更厉害了。

他怎么好像听不懂云影的意思？他甚至看不懂云影刚才弄那些阴影线条出来做什么！

云砾倒明白。

他知道云影说的是自己融合在情绪小球里的画面。

他自从发现自己可以通过别人身上逸散出来的情绪，看到别人的某些画面，还在鬼屋那边，用屠夫的情绪做过实验后，他已经知道，情绪小球可以变成他传递信息的一大隐秘渠道，也能成为他学习别人技能的快捷方式。

诚然，这做法会有一点的副作用。

随着想传递的信息一起冒出去的情绪有可能对别人造成影响。

但这点影响，相较其便捷来说，已经不算什么。而且云砾作为控制情绪小球的人，也能一定程度地剔除那些有可能给别人带来负面影响的情绪。

一如他刚才对云影，他要传递出来的情绪，就都和关心、惦记等有关，足以让云影感知到，哪怕他在别的地方忙碌着，他依旧会在意云影留在餐厅里，是不是又因为餐厅里的人太多而觉得不安，又想着自己是否什么时候可以解决里世界的事情，更多地留在表世界这边，而不必被强制进入里世界。

类似的情绪，能让他在给云影传递画面的同时，化解云影独自留在餐厅的少许不满。

如果只靠说的，他说不定得说上很久才能表达这些，可将自己的情绪拌入食物后，云影一吃，那就知道了。

至于他这次给云影传递出来的画面，偏向于静止。

云砾只挑着里世界图书馆里与融灵者有关、与管理员守则有关的部分，说给融灵者和风翎听。

实际上，他在看到那些画面之前，他还如同游荡的幽灵，藏身在里世界图书馆的书架或者墙壁里，看到了影主带着灵智未开的云影进门。

云砾看不清影主的模样，却在看到那藏在大团的阴影中的魁梧男子、还有男子身上穿戴的纯黑锁甲后，立刻知道他的身份。

影主手里抱着一大团东西，在这大团东西中间，隐隐有一双眼睛，不时从这团东西内部浮现到外面。但这眼睛还不算多凝实，有时候还会消散。

云砾多看了几眼，也莫名地确定了这一团东西的身份。那肯定是小时候的云影。

云砾还看到影主抱着云影，来到了一个书架前，对那书架动了什么手脚……云砾看不清。

他那时候位置还在不断变化中，一会儿出现在力影主远一些的墙壁上，一会儿又飘到了天花板，是居高临下地看着，还有些时候就在影主旁边的书架里，距离近得他都觉得影主体表的阴影能触碰到他，然后将他强行从书架里拉出。

影主操作那书架时，他正好就出现在影主身后的书架里。他只能看到影主的背影，完全不能看到影主的手是怎么动的。

而且云砾知道，哪怕他真的能有更好的观察角度，类似于漂浮到天花板上那样的，他也多半不可能看清影主做了什么。

那些阴影，就是阻隔查探的利器。

他连影主的容貌都看不清，还谈何去看清别的？

而后，他看到被影主动过的书架外形不住变化，将之前呈现在书架外的书弄到了里面，再将另一些全部都是大部头的书送了出来。

影主就抱着云影，坐在了书架前。

他从最底下开始取书，取出一本，再将书摊开。

书封依旧是纯黑的，书页内也存在着大量的黑色斑点。

但影主只是用手在书页上轻轻一拂，书页上就多了一些闪烁着淡蓝光芒的线条，还有深棕色的文字。

线条好辨认，文字不好辨认。

影主将手按在云影身上。

他面部的阴影不住翻涌，似乎在说着什么。

不过云砾听不到他说话的声音，无从判定他是否真有说话。

云砾只知道，影主是在让云影看那些书，让云影掌握书里的内容。

小时候的云影会凝聚出眼睛，看着书页上的淡蓝线条。有时候云影似乎看累了，又可能是体内的力量出现了一定的问题，无法维持眼睛成形，影主就会在云影身上勾画什么符文。紧接着，云影体表就会多出一双阴影眼睛。那眼睛，能帮助云影继续看自己正看着的东西，进一步巩固云影对那些画面的记忆，让云影真能一页页地看下去。

云砾一开始看到的画面很清晰，但很快，他看到的就变成了快进式。

影主几乎转瞬间就带着云影看完了一本书，他将书放了回去，再将书架重新弄回正常的样子，再带着云影离开。

这之后，才是云砾充当图书馆管理员，要将一本锁在服务台下方抽屉的书放回去的事。

云砾无法完整看清的内容，他能传达给云影的，也只能是这些不完整的。

纵然云影能据此引出自己的记忆，尽量多回想起一些书里的内容，但云影还是没办法勾画出一个完整的淡蓝线条构成的符文。

甚至，似乎有什么力量，在阻碍着云影在表世界尝试复现这些符文。

云影看着眼前断裂的阴影线条，抿紧了唇。

他倔强地盯着已经不再有阴影线条的半空，双手再度在自己面前不断交织。

一次，又一次。

可每一次，他弄出来的阴影线条都在出现了彼此交汇的迹象后，就又像被什么东西给控制住了，最终也只能无力地往下垂。

云影气得眼尾都有些发红。

他咬着下唇，再度尝试。

云砾连忙按住他的手。

“好了，小影子，先别试了。这些东西应该没这么简单，就算你真的有兴趣，也等我再多看到一些画面，让你更了解那些东西，或者等你自己完整回忆起来了再说。到时候，我们去别的地方尝试。”

中心城区是最稳定的区域，表世界的中心城区最安全，云砾不确定，这里的独特环境是否会影响云影。

游灯巷、白骨岗、望鹤峰之类的地方，都挺适合云影进行某些尝试，云影着实没必要现在在这里浪费时间。

但云影依旧将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过了片刻，云影才轻声问：“你瞒着这些东西……真的没关系吗？”

云砾笑着摇头。

“没关系。我感觉得出来，那部分内容只和你有关。应该是我进去了之后，触动到什么，然后有谁才刻意让我看到的。说不定我进去后，竟然进入的是一个相对安全的图书馆，连我沾染到的阴影力量都这么干净，都和他有关。这些，不算什么。哪怕我说出去，也对他们的研究没有任何意义，说不定还会带来反作用。”

大家都知道，影源污染和代号Z都盘踞在里世界图书馆内。

如果云砾看到的这些画面，还有独特经历，都只是影主给予云砾的特别优待，那表世界要想顺着云砾这一方向研究，当真只可能将自己带进误区。

表世界的其他人可不是云砾，和云影有着如此密切的关系！

云影轻哼一声。

“我才不……”他陡然顿住，眸光闪了又闪，双唇动了又动，好不容易才再度发出声音，“这次就当有些需要吧。”

云砾哑然失笑，抬手再揉揉云影脑袋。

“我去游灯巷看看，再去爷爷那里坐一坐，今晚你想回家么？如果不想回去，我给你做烧鸭烧鹅吃。我们多试几种做法，等做好了，拿到餐厅这边，看看哪一种最受欢迎，以后再多做一点。”

留意到云影的表情变化，云砾及时补充：“要是你喜欢的，也能多做点。这些不用考虑客人们怎么想，自家人喜欢的，就随便吃都行。”

云影心满意足了。

他重重点头。

“那我们今晚不回去！我在这里等你！你能在一点之前回来吧？”

云砾出里世界图书馆的时间是21点，他出来之后，在里世界多逗留了一小会，但总体耗时不算长。至于他在音乐花园停留的时间，也没超过半小时，管理司那边也是说完话就走了。

云砾估算一下时间，点点头。

“应该可以。”

他明白云影的心思。

一点，云影才能离开餐厅，跟着他一起进后山菜园。

他要做的烧鸭之类，需要用他让小精灵们在菜园里建筑起的干燥室操作，挂起这些腌制好的鹅鸭，让它们能好好地被晾着，确保不会因为天气等其他变化，导致成品的风味发生异常。

云影固然帮不了云砾什么忙，只能在旁边看着，可这会儿的云影就是想这样看着，而不是他待在餐厅里，只能看着客人人来人往。

时间有限，云砾只能从自家餐厅打包了红豆小汤圆、整只的酱猪蹄，再带了几分凉拌小菜，就和小皮一起前往游灯巷。

东西一律一式四份，小皮、殷凡、乌成，段老头人人有份。

云砾没打算在游灯巷久留，让乌成帮自己将羽毛充能，可以让他下一次继续无所顾忌地飞行多一点时间，他就准备去找段老头了。

他才和小皮来到游灯巷巷口，他就看到巷子里的阴暗处，蹲着两大一小三道身影。

这三道身影竟然都将双手往前平举着抬起，而且大的两个头上有几条被夹着的白纸条、小的身上则被挂了最多的白纸条。

那小的没有头，却最快“看”到他过来，当即从地上蹦起，还一连往巷口蹦了好几步，才傻乎乎地意识到自己根本不需要用蹦的，而刻意用跑的。

他跑到巷口，云砾已经一手推车，一手捧着他的头，进入到巷子里，然后轻轻帮他将头安到他的脖子上。

小皮嘟了嘟嘴，抬手，将自己的头取了下来，再单手抱着。

他快速将另一只手伸向云砾车头挂着的袋子。

车篮有两份，左右车把手各自挂着一份。

小皮现在就拿了自己那份。

他被抱着的头往后边转了转，再调整一下位置，将嘴巴露出来，好方便自己嚷出声。

“殷凡，你快弄桌子出来！”

不过完全不需要他喊，殷凡已经快速在巷子里摆好一套桌椅了。

巷子里平日里除了小皮，就没别的人，要来这里的人也基本只是找小皮的，所以他们堂而皇之地占据了巷子中央的位置，都不需要担心挡路。

只不过云砾看着殷凡那干习惯的样子，心头还是冒出几分古怪感。

他推着车过去，再取出两份东西，放下，顺便将羽毛递给乌成。

乌成呆了呆，而后嘿嘿一笑。

“我还以为你忘了这回事呢。”

乌光快速涌向羽毛。

云砾表情忽然变得古怪。

他好像感觉到，这羽毛在生长？而且，生长的同时，让他觉得自己掌心都有点痒。

可他明明已经将羽毛拿了出来！

他忍不住就着巷子里昏暗的灯光，看自己的手心。

这一看，还真被看他看出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