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嗽也好、擦泪也好、还是别的肢体表达也好,他们需要的并非不被监考官发现“作弊”,而是如愿以偿逃过“国王游戏”的“制裁”。
所以林逾在作弊的基础上提出了更过分的方案——
咳嗽、擦泪、敲桌子,一切都成为了他的伪装。
其目的不在于向杨全恩传达信息,而是为了混淆“国王”的判断。
假如“国王”并不执意针对他一人,那么随便林逾做出什么反应都不会影响“国王”。
相反,“国王”对制裁林逾的期待越深,就越容易被他带进沟里。
——像拜伦·科里这样。
被点名的“5”号徐徐翻开自己的纸牌。
当拜伦·科里看到翻牌的人并非林逾,那个鲜红的“5”也显得尤其刺眼。
并不仅仅是瞠目结舌的他,直播弹幕几乎在刹那之间便如爆炸般刷屏了各色评论。
惋惜、恼怒、嘲讽、批判……犹如潮水一般冲荡他的视野,压迫全部的视觉神经。
拜伦·科里情不自禁闭上眼,可是,那些鲜红的字体早已烙在他的脑海。
只用一眼,好像十八年来的自信都被彻底踩碎。
甚至在那些无声的谩骂里,拜伦觉得自己连存在都是毫无意义的。
[“我就说这帮指挥系全是废物吧”]
[“无语啊,居然真的有人相信咳嗽就是暗号?”]
[“我邻居家七岁的小孩都知道不用这么落后的作弊办法(擦汗)”]
拜伦·科里无可辩驳。他的额头沁出冷汗,浑身都不自觉地发抖。
他也并非不想解释,但他在开口的前一秒想起了自己在做决定时那一瞬而过的念头。
——“大不了就说是听信了弹幕”。
拜伦顿时感到一阵毛骨悚然,他从未想过,自己竟然会将过错迁怒于一群根本不在现场的观众。
更何况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迁怒观众又能如何呢?
难道就能挽回此刻的败局?
难道就能重新将林逾置于败地吗?
当他在做决定前,首先想到的是如何摆脱责任时,他在那一刻就失去了身为指挥的资格。
这才是他无可辩驳的根本原因。
“5”号是一名来自西部军校的学生。面对这场无妄之灾,他的神情依旧平静无波。
其实这才是身为指挥系本该具备的基本素质。
在一支队伍中,最要保持冷静、最不能被外界所影响的正是指挥。
指挥须得摈弃一切侥幸思想、一切推诿的本能,将自己的使命和责任都铭刻于心,无论是预期中的结果、还是不如意的意外,都应该在第一时间调整状态,将全副精力投诸于接下来的应对。
而不是懊悔。
拜伦咬了咬牙,眼见着两名监考官从他和5号的手中收回纸牌,而作为万恶之源、罪魁祸首的林逾只是笑盈盈地坐在他的对面。
似乎是感知到拜伦的目光,林逾略略抬眼。
那双漆黑眼瞳依旧深邃如夜,不可预知,但对拜伦而言,林逾的笑脸的确是碍眼极了。
“本轮02067队伍暂停行动一回合。”
会议桌上,三维地图在众指挥的面前逐渐成型,荧蓝色的模型将缩小版的星球呈现于前。
在指挥们通过虹膜认证之前,地图上不会显示任何人的坐标点。
但基本的地形分布都已展现无遗。
“掷骰从‘1’号开始。”监考官解释规则,“掷骰后,经虹膜认证身份,就可以直接下达行动指令。队员坐标的移动路径会在地图上显示。”
“……您的意思是,”杨全恩提问,“之后的‘2’号、‘3’号等等,都可以看到‘1’号队友的坐标?”
监考官答:“是的。而且下次会议开始时,上一次会议的移动路径都会保留显现,这是为了减少指挥们的计算压力。”
否则,每个人都要在2500个板块里赌运气,的确有些为难。
“那么,”监考官扫视四下,他的手里多出一只深蓝色的骰盅,“‘1’号准备掷骰。”
于是在九名考生中,林逾轻笑一声,缓慢举起了手。
和杨全恩商量后,他决定用触摸纸牌的手势作为最终暗示。
首先翻开边角,确认自己身份后再用眼神示意杨全恩,最后按在纸牌上的手指,就成为作弊的最后一步。
[“这直播有没有回放?主考方不看回放吗?”]
[“他和杨全恩绝对作弊了,但是有没有人看到他的手法啊”]
[“不对不对,林逾和杨通了暗号但是两人都不是国王,应该不会判定”]
[“倒回去看刚才一大堆弹幕没一个猜1”]
[“林逾为什么是1啊?看刚才解释规则,1会被后来人看到路径,不太好吧?”]
[“是有点怪,军方不保林逾了?”]
[“可能怕被举报,等洗白了再反超”]
[“毕竟这里是南部不是西部~”]
监考官把骰盅移到了林逾面前。
相邻考生一起检查骰盅和骰子状态,确认无误后,林逾将手搭上骰盅。
他进门前就注意到,在会议室的角落放有一只不易发现的山羊头骨。
或许是针对他,也或许是针对所有人,至少熟悉的被压制感又回到身上,林逾将左手插在衣兜里,下意识地把玩那颗仅剩的红石。
如果不用红石的话,就只能赌运气。
但是这局之后,克洛维斯等人的坐标就会被所有人看到。
必须尽快把克洛维斯移出雨林。
与此同时,林逾的通讯器里传来陆枚一如往常倨傲的嗓音:“我看弹幕说你陷入僵局了啊?”
和他的话音一齐传来的,还有几声隐约的枪响。
林逾正想询问,陆枚便主动解释:“啊,有人打起来了。我没参与。”
“……你真的没参与吗?”
陆枚迟疑一会儿,回答的口吻却很斩钉截铁:“那当然了。”
时间拨回到陆枚开枪时。
“等——”
“砰”!
子弹冲进了遒劲结实的树干,伴随硝烟袅袅,炽热的余韵燎着受害者的耳廓。
他颤巍巍举着手,后一个“等”字默默吞回喉咙。
那是何等恐怖的精度。
子弹就从他的脸颊边上擦过,带断了好几根鬓发,最后以和耳翼相距不到半指的距离深深扎进了他背后的树干。
“队伍、专业、名字。”陆枚站在六十米开外的地方,他们之间有着数重藤蔓树木等等的阻挡——但陆枚已然从那一丝的缝隙里抓住了他。
不用怀疑,如果他再冒险行动,下一颗子弹就会射进他的腿部。
少年大口喘/息,好半天才从险被一枪爆头的惊惧中回过神:“我、我是西部军校……”
陆枚不耐地啧了一声:“队伍代号。”
“噢、噢噢!”少年急答,“02067!指挥是张希谷!我、我是支援系,叫程风雨,别杀我,我不是袭击者!”
支援系,难怪连基本的隐蔽身形都做得这么差。
陆枚没有收枪,他的眼神上下打量少年毫不设防的姿态。就和他交代的专业一样,看上去,这人的确不像训练有素的战斗系。
陆枚启动光脑,利用郁郁之前盗取的各军校学生信息查询身份。
片刻,关键词搜索的确在西部军校查到了“程风雨”此人。
属队无法确认,但专业的确是支援系。
程风雨个人在支援系里的排名很不起眼,大约七/八十的位置,表现不佳也算情有可原。
“知道了。”陆枚收枪,声色却没有变得柔和,“离我远些,别跟着我。”
程风雨连忙称是,顺便小心地捡起被陆枚吓掉的RC眼镜。
一大片弹幕洗刷着他的认知,即使陆枚的背影很快消失在枝叶隐蔽之后,程风雨依旧从大规模的弹幕里了解到陆枚的身份和能力。
原来他也是支援系。
和自己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支援系不同,陆枚是有自保能力的啊。
程风雨有些沮丧地抱紧怀里的枪。
他根本不懂枪械,虽然理论成绩不错,异能在雨林也有优势,但……
沙沙的脚步声去而复返。
一道身影走至程风雨的面前,居高临下,阴翳罩住了程风雨怔忡的脸。
陆枚背着枪,朝他伸出手:“把你子弹给我。”
程风雨:“……”
陆枚:“反正在你手上也没用。”
“难道你要去找袭击者吗?以支援系的身份?”程风雨声线发抖,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你就靠这把枪……”
陆枚不耐地耸起眉宇,漂亮的脸蛋丝毫不掩情绪:“与你有关?”
他只是来打劫的,就没见过受害者反而关心劫匪。
“可是、可是……”
“婆婆妈妈,烦死了。”陆枚打断他的劝阻,弯腰从程风雨腰包里抽出一只未装枪的弹夹。
他们的枪都是考区统一配备,因此型号相同,子弹可以共用。
程风雨眼睁睁看着弹夹被他拿走,却连一声都不敢吭,任由RC眼镜里刷满各种针对陆枚的怒骂、针对他恨铁不成钢的批评,程风雨的通讯器也断断续续闪烁着绿色信号灯,传来他队指挥的指令。
陆枚临走前扫了程风雨一眼。
后者乖乖窝在树下,他头顶的树干还残留着自己刚才留下的弹洞。
“你在开枪前刷够时长是正确的。”林逾点评,“不然这会儿你就能看到——”
陆枚冷哼着打断:“别说废话。”
通讯器里,林逾止不住地发笑。
据林逾所说,艾利亚斯和郁郁分别降落在雪山和沙漠,但以他们的个人战力应该不用过早担心。
而克洛维斯和陆枚身在雨林,这才是林逾重点关注的焦点。
但是一旦想到林逾抛下了其他队友,正和他1v1通话,陆枚就觉得很不自在。
好像他最不省心似的。
林逾道:“克洛维斯已经找到隐蔽点了。”
陆枚闷不做声,过膝高的杂木有些阻碍他行进,而C级体能决定了他行动距离的上限。
他只能尽可能地就近隐蔽,没办法像克洛维斯那样迅速完成指令。
但是天意弄人,陆枚扫视周围,完全没有发现便于藏身的地方。
不过林逾也没有在他这里逗留太久,两人闲谈几句,林逾便道:“我去克洛维斯那边看看。”
陆枚也记得他俩出发前单独对话的场景,不难猜到两人之间出了一点瑕疵。
但陆枚不觉得这是坏事,在他看来,艾利亚斯和林逾对克洛维斯都有些过度保护——可艾利亚斯至少还有自觉,会有意识地松开限制;林逾却是完全没有自知之明。
虽然也不仅仅是对克洛维斯……林逾的性格就很热衷把担子都往自己身上扛。
信号灯闪烁消失,陆枚若有所失等了片刻。
四下林木深深,潮湿的水汽附着在他的脸颊,由于闷热,陆枚能感觉到自己的呼吸越发沉重。
他的体能不足以支撑他走出太远,下午两点到六点的四个小时里,陆枚更希望自己能尽可能帮队伍拿下一定的积分。
但是——
他仰起头,浓密的树冠层挡住了他所有的视线。
别说太阳,那片树冠几乎深不可测,他连一丝半点的蔚蓝天幕都无法窥见。
这样下去恐怕他连辨别方向、维持生存都很困难。
“那个,陆——”
陆枚转回头,一刹那端起狙击枪。
子弹咔哒上膛,枪火一触即发。
翠绿色眼眸定定直视对方:“别动。”
瞄准镜里,程风雨一瞬间软倒在地。
枪械全部丢下,他猛地抱头匍匐:“皇子殿下别杀我!!!”
陆枚:“……啧。”
接着,扳机被他扣下。
枪火迸发,子弹脱飞如一簇暗色激光,破风残声近似猛禽锐鸣。
陆枚这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几乎只是半秒之间,程风雨眼见子弹穿袭杀来,连喉咙里的求饶都不及咽下。
子弹从他发顶穿过,燎起星点烧痕。
身后,轰然巨响。
陆枚吹散了枪口白烟,眸光冷冷:“你故意的?”
程风雨哑然回头,但见一条五彩斑斓的蟒尸横躺草丛之间。
那一发子弹贯穿了它的头部,但蛇尸的后半截还在不甘扭动。
“不、我不知道……”程风雨吓得更加发软,一屁股跌坐在地,喃喃重复,“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陆枚轻哼一声。
光脑上显示了他目前的积分:0.1。
亏了。
“等一下!”发现陆枚又要离开,程风雨带着哭腔求助,“皇子殿下、拜托你,我、我在这里没办法生存,求你,带我一起走吧……我可以把子弹都让给你!”
陆枚:“不。”
“殿下!我可以帮你在雨林里辨别方向!拜托!!”
“开盅吧。”
林逾已经按着骰盅摇了快有半分钟,在场所有人紧张的精神都不由得松弛了一点。
“林逾同学。”监考官再次提醒,“开盅吧。”
一次会议就被点名警告两次的林逾同学毫不羞愧,他这才停下右手,左手支腮,将骰盅移近桌子中央。
没有人能从他无表情的脸上看出情绪。
“……所以你就和他一起行动了?”林逾敲敲通讯器,继续和陆枚的通话。
陆枚答:“嗯,我不认路。”
林逾耸耸肩膀,终于下定决心开盅。
深深地呼吸之后,林逾抬起右手,握住骰盅离开桌面。
两枚骰子静静躺在桌上。
林逾闭上眼,把骰盅一撂:“……啊。”
所有人倾身望了过来。
直播间弹幕也在这一眼后沸腾。
林逾抓着红石的手更加蠢蠢欲动。
[“别太离谱……真就林1是吗”]
[“我妈问我为什么看联考直播都笑喷”]
[“这手气没有暗箱操作我是不信的”]
“1+1,”监考官铁面无私地宣布,“林逾,选择你队伍需要移动的队员和移动方向吧。”
虹膜认证完毕。
四名队友的坐标点一一显现。
相距最近的陆枚和克洛维斯深处腹地,他们之间,隔着足足10个板块。
距离雨林边界则更不用数。
以他1+1的手气,几乎不可能在15天内把队友送出雨林。
林逾:“……”
林逾屈指,弹飞了面前的骰子。
好烦。又想死了。
弹幕:这手气没有暗箱操作我是不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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