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真道祖又双叒叕捡了小孩回山,不出意外,又是个所谓的“小天才”。
山中同门都麻木了,毕竟他们道祖别的本事没有,捡人确实一把好手。
当今天下四派难分高下,只有鸿真道祖坐镇的第一门行不更姓坐不改名,从建派至今咬死了就叫“第一门”。
旁的优势没见到,但鸿真道祖捡小孩时确实更威风了,逢人自称第一门,小孩一骗一个准。
其余三派:“呵呵。”
不过也不是所有小孩都会被道祖骗。
譬如隔壁钧天派的安东尼,据说是道祖先去捡的,但人家一开口就把道祖否了;
又譬如对面万剑宗这一代的首徒陆惟秋。
这陆惟秋当年倒是被道祖说动过,可他背景有皇室,道祖勾搭完一问家中九族,当即食言了。
可能就是受了这次打击,现在陆惟秋较着一股劲儿,拜入万剑宗后勤勉得格外出名。
上次天下大比,陆惟秋首次代表万剑宗出战,就同时拿下了最年轻金丹和金丹第一人的名誉,一时间人尽皆知,鸿真道祖看走眼,错过了一个惊才绝艳的好苗子。
结果陆惟秋“最年轻金丹”的位子没坐几天,第一门的山头烧起漫天紫霞,雷劫轰轰地过来,袅袅地散去,甚至有百鸟齐飞,唱祝恭贺。
——鸿真道祖座下“小”字辈的弟子突破金丹了。
巧的是他和陆惟秋同年不同月,堪堪小上半载岁数。
于是陆惟秋十八岁零七个月突破金丹,这位弟子就是十八岁零一个月。
鸿真道祖乐呵呵向众人介绍:“小子不才,天天瞌睡,否则还能快上一两载。”
万剑宗陆惟秋没有表态。
但有万剑宗知情人透露,大师兄初闻消息,手指头都快把衣服绞烂了。
自那之后,陆惟秋的洞府里就挂上了一块题着鸿真道祖小弟子名号的牌子。
不知道是用来刺的还是用来拜的,反正挂在那儿,陆惟秋天天睡醒就能看到,修行也就更勤勉了。
成为新晋“最年轻金丹”的小子道号“小鱼”,跟道祖赐的玩儿似的道号一样,他的修行也是玩儿似的。
打瞌睡耽误早课是常有的事,好在哪怕只是到堂一炷香,小鱼师弟也从不翘课,所以谈不上久闻大名不见本尊。
反而正因为他时常露脸,第一门上下就都知道,有个玩儿似的修炼着的小师弟,长得还是一等一的美。
但他们不好意思给小师弟塞个“天下第一美”之类的名号,觉得陆惟秋都是金丹第一人,小师弟怎么能走美色娱人的路子,不好不好。
话再说回鸿真道祖刚收的新弟子。
人都带回山上了,众人才知道,这回竟然不是道祖自己要捡的,而是小师弟小鱼点名要的。
究其缘由,大家千猜万猜,都猜不出小鱼师弟为什么要对新弟子另眼相待。
等到本尊上山,要走千级寒玉梯测测灵根修为。
寻常人走到六七百级就几乎软了四肢,但新弟子一路乘风似的窜得飞快,三两下就蹦上九百级的门槛。
守在山门观望的众人趁此机会远远一眺——
只见桃花似的粉色,又像彩霞,那么鲜艳活泼地烧在视野极处。等他越走越近,脸上汗水擦了,露出翠绿色的、如剪柳、似裁玉的一双眼睛,大家都吓得后退。
只有不知何时混在人群里的小鱼挤去前排:“小美,走得比我当年慢啊!”
新人怒气冲冲呵斥:“要你管!滚回去!不准看!”
好吧,累到这种地步还是中气十足。
的确是个天才。
虽说第一门门下弟子众多,但由鸿真道祖亲自授课的也不过双掌之数。
他先后看上过安东尼、陆惟秋、以及小鱼母亲林茜等人,前两位终究无缘,其他人则都修行不错,早早地到了元婴,自己都能开了洞府立派,也便不在山门久待,下山历练去也。
不多时,这几个初代弟子都各自有了成绩,其中最斐然的成绩就是连夜打包送回了几个孩子。
鸿真道祖撑着睡眼数数,这是林茜送来的小鱼,这是利斯特拉送来的小云,这是路易斯送来的小艾、这是郁蝶尾送来的小妹……
鸿真道祖就这样沦为托儿所所长。
还真勤勤恳恳把崽子们养大了。
大师兄小艾平日就极其的端方雅正,随他生父的模样,金发碧眼,在修真界颇有几分罕见。
传说路易斯也好、小艾也罢,本来就是西洋教徒的后代。
早年他们的祖辈漂洋过海来学东方的修行,而鸿真道祖来者不拒,才会收留了路易斯和他的后代。
大师姐虽然是大师姐,道号却是给的小妹。
小妹的长相和郁蝶尾、和道祖都有几分相似,主要是那头白发,在修真界,其实不是什么好征兆。但道祖自己都这么长,别人也不敢指摘。
况且小妹师姐的刀法可谓天下无双,最出名的战绩是说她曾经逆上千刀峰求一把契合的佩刀,峰上千刀共振,都希求着蒙她青眼。
而师姐从千刀之中挑出一把其貌不扬的黑铁长刀,刀光如流银,劈断万丈悬崖上奔涌的瀑布。自此山峰陡平,流水变道——
看看那把长刀的威仪,大家更是心照不宣地闭嘴,乖乖瞻仰师姐的刀法就好。
至于二师兄小云么,按理说,他其实是大师兄带大的。
但小云因着年岁的缘故,平日里更和小鱼亲近。两人出双入对,又喧吵沸天,看上去很有几分冤家怨侣的意思,所以听人说,在道祖给小鱼斟酌道侣的时候,最早题了小云的名字,又最早给他划去了。
当然,小鱼的道侣候选里早就塞过数不胜数的人,也划过数不胜数的人,现在已经空空的一片,只剩道祖一声叹息。
小鱼师弟说,修行都不如瞌睡要紧,更何况什么道侣。
众人深以为然。
看真、看彻、看透,还得是他们的小师弟,难怪能玩儿似的修炼,还把对面的陆惟秋气得再不出门。
但在第一门新弟子入门第五天,陆惟秋还是出门了。
说是受家族的意思,来给他八竿子沾不到半点血缘关系的族亲送东西。
而他的族亲,就是那个刚被赐了道号小美的新弟子。
大伙齐齐去看传说中的天才陆惟秋长成什么德行,这一看,众人倒吸冷气。确实和他族亲看不出半点关系,倒是跟小鱼师弟颇有几分形似。
不是五官,也不能说是气质。
陆惟秋和小鱼都是黑发,都给人一种冷淡的感觉。但陆惟秋往那一站,就显得稳重冷冽,像一把沉重不华的古剑,沉甸甸的锋芒压实了,还是能看出绝非俗物的锋厉。
而小鱼呢?
小鱼师弟不同,小鱼师弟是连头发丝都像雕刻出的精致。他像黑天时的一颗夜明珠,兀自放着光明,让人疑心是一轮月亮,但比清冷的月色,小鱼还是亲切不少,单是他整天瞌睡这点习性,就和大家很有一些共同话题。
前者是明知不可便不敢亲近;
后者是明知不可,但还是会被他勾着钓着,止不住地上前攀谈一二,然后折服在他的风华之下。
这可是他们举世无双的小师弟!
还是要说回新弟子和陆惟秋的关系。
陆惟秋找上门的时候,小鱼、小云都在新弟子的房里不知忙活什么。
大师姐在外给他们把风,见到人群乌泱泱来了,二话不说先拔了刀:“这里禁止通行。”
陆惟秋眉宇一压:“我找弟弟。”
“弟弟?”大师姐的眼神上下一扫,“这里没你的弟弟。”
陆惟秋磨了会儿牙,还是没有拔剑:“我找陆枚。”
大师姐艰难想一阵子:“陆枚?哪位?”
小鱼似乎听到动静,从房间外钻出头来:“小美在这儿,进来吧。”
陆惟秋的眼神猛地在他身上定住了。
但小鱼没看他,小鱼还噙着笑扫视跟来的其他弟子:“好热闹啊,师兄师姐怎么全都来了?”
众弟子面面相觑,解释:“是陆道友叫我们带路。”
“噢,”小鱼轻轻应过,这才看向陆惟秋,“陆道友。”
陆惟秋不卑不亢点点头:“林道友。”
他叫不出什么“小鱼”,觉得第一门的道号取得太怪,叫这么亲密,反而跟家人似的。
以他们素昧平生的交情,要是真的这么叫,小鱼估计要变脸也说不定。
——这是陆惟秋难得的情商,而且确实用对了地方。
“进来吧。”小鱼重复一遍,“师姐也进来。”
房门一开一合,几人都挤了进去。
只留下门外一大群人满是惋惜,毕竟抛开大师姐手里寒光湛湛的长刀不论,刚才那副俊男美女的画面实在养眼。
说起来,道祖还真给新弟子赐了“小美”为号。
小美和小鱼究竟谁能更美一筹?
大家众说纷纭,又悄悄讨论开来。
陆惟秋和小鱼都是久仰大名,但彼此动如参商。
这回初次见面,陆惟秋板着脸,小鱼也不做声,还是久久的沉默后,小云突然开口说:“陆道友,节哀顺变。”
陆惟秋:“?”
小云问:“难道不是你们陆家死了人,你来找陆枚报丧吗?”
小美本是在寒玉梯和小鱼争执时伤了脚,躺在床上假寐养息。听他这么一句,差点连呼吸都稳不住,猛地呛咳起来。
陆惟秋也沉了脸:“不是。”
“哦哦,因为我看你表情怪那个的……”
“……那个?”
“是我误会了,真不好意思。”
小云道歉道得很爽快,因为他确实是误会了。
以他的社交礼仪来看,就没见过谁家客人登堂入室了还板着脸,除了家里有白事,小云想不出别的可能。
俄而一只灵蝶从窗外飞了来,小妹接住,附在耳边倾听片刻:“大师兄也回来了。”
小鱼问:“他不是外出游猎?”
“是外出游猎,但听说有客人,就回来了。”
小妹说得坦荡,几人的目光都往陆惟秋身上扫,好像在暗示他来得不巧。
说是客人,但大师兄这股急着回家的积极劲儿更像是来了敌人。
但陆惟秋的情商早在刚才那声“林道友”后就告罄了,愣是接受着众人的眼神洗礼,好一阵没品出不对,还自顾自对小美说:“你爹让我给你这个。”
伸出手,陆惟秋递出一颗翠绿色,像眼睛一样的珠宝。
小美接过去:“这是什么?”
“西洋传来的东西,让你仔细收拣,说不定于修行有益。”
“知道了。还有别的吗?”
“还有几句话。”
“什么话?”
陆惟秋想了想,也不避着其他人,张口说:“叫你查查林小鱼的身世,到底和鸿真道祖什么关系。还有你大哥说的,叫你盯着点艾利亚斯,他担心艾利亚斯跟林小鱼跑了。”
室内鸦雀无声,好一会儿,小美从牙关里挤出反问:“你就当着他们面说啊?”
陆惟秋点头:“方便你现在当面问。”
小美:“……”
小美:“那你人还怪体贴的。”
小鱼在旁噗地笑出声来,挂在小云肩膀上笑得前仰后合,小云也一脸忍笑,只有大师姐神色凝重:“大师兄跟小师弟跑了是什么意思?”
陆惟秋答:“我不知道。”
小云听懂了大师姐的弦外之音,替她继续问:“师姐是说,怎么只有大师兄跟着跑?”
陆惟秋答不上来,但他说不出话时不会支支吾吾,只会一如既往板着脸,看上去好像怒气深沉,又好像陷入沉思。
半晌,陆惟秋答非所问:“我也会追上的。”
小鱼斜他一眼,没有做声。小妹手里的刀嗡地长响,好半天不再抬眼。
小云则神色古怪地给陆惟秋端上一杯灵茶,他听着这家伙的话,越听越不对劲,但是大家都没提出异议,小云便只当是自己幻听了。
——但是,作为林小鱼的宿敌,陆惟秋这么追啊追的,真的合适吗?
小云抱以怀疑。
陆惟秋没有坐到大师兄回来的时候,他喝过茶,又和众人眼神交锋一番,便收到自己宗门发来的灵蝶。
迟疑片刻,陆惟秋还是恋恋不舍地向他们告别,临了目光还在小鱼身上停留数息之久。
缓缓地,陆惟秋留下了最后一句话:
“大比之日,我想见你。”
小鱼当晚就把这话忘了。
后来记起来,还是因为鸿真道祖乐呵呵提他过去面谈,说要把宗门大比的重大任务托付给他。
“小妹师姐不行吗?”
“妹宝上次去过,不好再去。”
“大师兄不行吗?”
“金毛他要给小云崽子护法,小云崽子就快突破金丹了。”
“那小美……”
鸿真道祖长长地哎哟一声,垮着脸不再面对小鱼。
他对付小鱼从来不会苦口婆心地唠叨,更不会疾言厉色地教训,但小鱼对他几乎有求必应,这其中自然有鸿真道祖专门的手段。
只见鸿真道祖背对小鱼,掐着嗓子嘤嘤悲泣起来:
“我是没几天能活了,我终归是要走的。旁的没什么好顾虑,我就担心修途漫长,今后无人督促你,你一个人一定又会游手好闲不思进取。罢了,我还是给你找个道侣……”
小鱼截住话题:“大比是吧,我去。”
鸿真道祖立即收声:“听说陆惟秋勤奋上进,人也聪慧,我看他倒是比门内的崽子们都更配你。”
小鱼的眼尾弯着,似乎在笑,笑意却不达眼底。
等鸿真道祖自言自语唠叨够了,被小鱼这么盯着,鸿真道祖才小声嘀咕:“本就是他要约你大比时见的。”
“好师尊,你再多说一句,我可就不去了。”
鸿真道祖眨眨眼睛,乖乖地闭嘴:“我不提了。是我不对,你是天道眷顾的苗子,得道飞升才是你的归宿。平白惹些尘缘反而不好,我不会再拿这些凡人和你相提并论。”
小鱼无声地用眼刀剐他几眼。
道祖改口:“好吧,我只是不会再提道侣的事,没有说他们不能和你一起飞升的意思。”
小鱼这才收回眼神,顺手牵羊拿走了道祖洞府里刚没收的话本,决定带去给小云小美分享一下——至于师兄师姐么,他俩都是好人,不能拿这种东西坏了他们的道心。
于是天下大比这件事,就这样在你一言我一语里的谈判里定了下来。
名单传出第一门时,举世哗然,又见万剑宗也敲定了陆惟秋再次出战——这次好,两个争议中的“第一新秀”终于有了决战的机会,是时候看看他俩到底谁能更胜一筹。
闻天阁连夜设了上修界近十年来最热闹的赌盘。
提议开盘的也是他们家最近有名的小弟子岳子恒,这小子深谙人心,尤其懂得赌徒的心理,连续几次开盘都开在舆论顶峰,帮助闻天阁赚得盆满钵满,不亦乐乎。
第一门和万剑宗闻讯都赶去给自家同门撑场。
赌盘开设的三个月里,两派斗殴的恶性事件比之从前翻了几倍,鸿真道祖都派大师兄去处理,据说艾利亚斯这么好的脾气,都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然后就听说这个本该呼吁同门理智的大师兄,带头给小鱼师弟下注千颗灵石、万两黄金。
小鱼师弟的赔率和陆惟秋平了。
次日小美师弟就找人抓了闻天阁的岳子恒,理由是他未入修途时曾经和邻居家赌过一次,那次的赔率过于悬殊,违背了当朝律法,现在要抓进去追究一下。
闻天阁连夜关门,二人赔率就这样停在了一对一。
场外的斗争常常会影响本尊的发挥。
但当事人小鱼还是忙着睡觉,以及偶尔陪着大师兄给小云护法。
问及大比的准备如何,小鱼只会懵懵眨眼:“重在参与?”
至于陆惟秋——
没人知道他的心情,只听说小鱼会参加本次大比的消息传出后,陆惟秋连夜去了上修界有名的险地魔窟,目的自然也是不得而知。
而在万众期待中,天下大比还是适时来到。
小鱼难得起了个早,被小美请来的十数个宫中嬷嬷一起捣鼓一阵,往日随手扎一下的长发都被仔细梳整,衣衫熏上珍贵的香料,星冠玉带,烨然非凡。
小鱼后悔起早了。
尤其是嬷嬷问他要不要再涂点唇脂的时候,他觉得这阵仗郑重得像要去合籍。
怪离谱的。
不过宫中嬷嬷毕竟是宫中嬷嬷,若说小鱼从前被人视作风仪无二全靠硬件争气,那么今天当他出现在众人眼里,哪怕是平日见惯了小师弟的艾利亚斯等人,眼中也浮出微微的讶异。
代表宗门出战,服饰自然还是第一门的服饰。
但今天的小鱼穿好了全套衣饰,长发被仔细绾入道冠,因而露出了那副秾艳眉眼。
总是显得慵倦的眼神在此刻看来都能解读成绝对实力带来的底气,那种目无下尘、清高无比的神态出奇将小鱼出色的外貌发挥得更加淋漓尽致。
平日懒散的人突然肃整衣冠,总是会让人眼前一亮。
小鱼夹在宗门代表的队伍里,一路御剑行进。
旁人都是端端正正站在剑上,他就有些发困,身边还缭绕着几只灵蝶,大师兄的叮咛就像灰尘一样无孔不入,时不时还有小云在旁边捧哏附和,一起提醒他千万当心陆惟秋的诡计。
到底什么诡计也不知道。
反正陆惟秋肯定居心不良。
——觊觎小师弟也算一种特别的居心不良。
或许人大都是肤浅的,修者也不能免俗。
听说林小鱼初现人前,又听说林小鱼天生一张好脸,独步峰下人山人海,连半空中都满聚修者——来看林小鱼修为的不少,但来看林小鱼好脸的更多。
但见白云天边、雾散朦胧。
遥遥的红日之下浮出一行鸿雁般的灰点,紧接着,听得万剑破风,代表着第一门的浩浩荡荡数十名修者羽衣星冠、风仪端雅,几乎是眨眼的须臾,便见他们如一片飞羽坠地,轻飘飘纵下长剑。
其中有一人的额前碎发被风拂动,独自抬袖挡了片刻的脸。
人群里传出小小的惊呼,他们都看到了为首的鸿真道祖、大师兄和大师姐。
白发的师徒二人已经足够耀眼,更不提他们身边那位身量比之东方修者高上许多,而且金发碧眼,从来鹤立鸡群的艾利亚斯。
呼声未止,风却渐渐小了。
人们听见鸿真道祖转过身问:“被风吹到眼睛了吗?”
其声形之温柔,足让任何人心旌摇曳。
被问候的少年轻轻应了一声,不带丝毫感情,随后他便撩开碎发,被刺激的眼周隐隐发红:“头发吹进去了,没事。”
刚刚见停的惊呼遽然沸腾。
林小鱼。
人人都说林小鱼长得漂亮,却从没人说过他是这种类型的漂亮。
不是阴柔、也不是单纯的昳丽。
纯粹的黑发让他和大部分人并无差别,可纯粹的黑眼又让他和大部分人泾渭分明。
“没事就好。”道祖说,“去抽签吧,看看你的对手是谁。”
林小鱼依言去了。
人群的目光始终追随着他,这个首次亮相的天才少年,至少在外观上已经无限超出了他们的预想。
在这些目光中,林小鱼能够感受到其中尤其炙热的一道。
他没有回头,而是去到候场的区域,按照流程从签筒里抽出金丹场次的一支签来。
侍者小童是个堪堪筑基的弟子,感受到林小鱼不善隐藏的金丹期的气息,又被他的外貌所慑,不禁迟疑一阵,没有接过小鱼的抽签。
小鱼意识到他的踌躇,登时敛起气息,低眉对他笑笑:“抱歉。”
小童怔怔地仰起头,望进小鱼眼里,见他微微歪头,温和询问:“还有哪里不对吗?”
“不、不不,就是这样……”
“辛苦阁下。”
“不辛苦,这是我该做的。您是甲组,可以把签放回来了,然后抽这只签筒。”
小鱼看他一眼,依言又抽了一支。
小童读道:“您第一轮的对手是万剑宗金丹期修者杨全恩。”
小鱼点点头,却没有立刻离开。
他看了小童几眼,忽然倾身在他耳边说了几句,小童面上骤红,低下头去不再言语。
等到小鱼走开,其他同伴凑上去问:“那个林小鱼刚和你说什么了?”
“没什么。”
“哎呀,你连我们都瞒?”
“不是……”
小童的脸红了又红,打死不肯说出自己听到了什么。
刚才,林小鱼就那么贴在他的耳边,温热的吐息喷过来,带着轻柔的笑声,他说:“如果吓到你了我很抱歉,但我更希望下次看到你真诚的笑容,和你平视着说话——你是变异冰灵根吧?现在的师门是万剑宗?欢迎加入第一门。”
小童:“……”
是美人计!
林小鱼对他用了撬墙角的美人计!!
而他悲伤地认识到,
他正疯狂心动。
杨全恩首战缺席,没有人知道原因。
规则里,三轮鼓后还不到场的修者视为弃权,大家纷纷猜测他是害怕小鱼,不敢再来。
然而三遍鼓后,林小鱼喜滋滋背起双手准备退场,却见一道疾影穿掠人群,倏然立在他的身后。
剑光刹白,犹如破天白电,伴随着主人清喝:“我代杨全恩,特来一战。”
小鱼:“?”
他感受到对方身上磅礴的灵力,和那匕压抑不住的剑光一样,战意与斗志都正昂扬。
陆惟秋就站在那里,和他平视,目光如剑。他双手执剑,剑锋朝下,寒光冷冷如雪,时刻悬而欲滴。
但这是违规的。
鸿真道祖拧起长眉,旁观的长老立即想要出声喝止。却见一向放浪形骸、没个正经的林小鱼微微侧身,单手在腰后一抹。
一支长长的玉箫出现在他手上。
“好啊。”林小鱼微抬下颌,“我来见你,允你一战。”
陆惟秋的剑,是普天之下最寒冷、最凌厉的剑。
即便是鸿真道祖也不得不承认,陆惟秋在剑道上的确是万里无一的天才,和他一样,他们都是最适合斩祟除魔的剑,稍加修炼,仗剑直叩南天门也不是臆想。
——但那又如何呢?
陆惟秋的剑如雷如风,轰轰烈烈且疾驰无影,没有人能看清他的身形,只能远远看见那点剑影在空中划出一道半圆,随后就像掀起巨潮似的,无形的浪腾空拍向了渺小的小鱼。
反观小鱼,犹如长夜萤火、大浪扁舟。孤零零立在那里,神情自若,只有把玩玉箫的手指敲着箫身,微弱的节奏应和着众人呼吸。
“这一剑,接近元婴。”
艾利亚斯喃喃说。
一旁小妹已然攥紧拳头,握刀的手微微发颤。
小美眉头紧锁,小云则不自觉地咬唇出声:“师尊……”
鸿真道祖却是气定神闲:“诶,没事。”
所有人拭目以待。
他们期待着林小鱼要如何破解这道惊天的剑气。
只见林小鱼缓缓举起了自己的箫。
小云的表情有些视死如归的壮烈,其余同门也不禁皱眉咬牙,不忍再看似的偏开了头。
观众都瞪直了眼,仔细看清林小鱼每个动作。
陆惟秋的剑气仍如浪花一般,一叠连着一叠,九尺距离,须臾就逼近到小鱼跟前。
小鱼的唇抵在箫前。
陆惟秋目光一凛,迫不及待想要夺走他的玉箫。
但见小鱼的身形在风中飘忽不定,不等他劈手夺走,一声悠长而缠绵的……
林小鱼:“噗——”
吹气声。
陆惟秋:“……”
陆惟秋:“?”
观众:“???”
“不好意思。”小鱼拿开箫,颇有些尴尬地挥了挥手,“给我个机会重来一次。”
观众席上炸开惊呼,人们都讨论起这次哪怕是寻常乐者也不可能犯的错误。
嘲笑和嘘声不绝于耳,也有人笑嘻嘻问林小鱼是否太过紧张。然而这些噪音只持续了十息不到,人们先后意识到了什么,一切戏谑和笑声都咽回肚子,只剩下错愕的目光,直勾勾盯向独步峰。
林小鱼刚才出错了。
那么,陆惟秋的剑气,是怎么破解的?
疑惑未消,陆惟秋的剑锋已经攻袭而去,迫近眼帘。却见还在低头调试玉箫的林小鱼矮身侧步,犹如一条真正的游鱼,滑不留手地穿梭在密集的剑影之间。
“三百剑。”有人喃喃低语,“五息之间,陆惟秋刺出了三百次杀剑。”
众人呼吸微窒。
不仅惊讶于陆惟秋的剑法之快之厉,更惊讶于这三百剑竟然没能挥破林小鱼半点衣角,好像陆惟秋的一切努力都是徒劳。
终于,林小鱼调整完毕,再次举箫。
同一时间,陆惟秋刺出最后一剑。
那一剑直攻小鱼喉口,小鱼话也未说,只把箫身微低。
剑锋从箫的一端直刺而入。割断箫身,震碎冷玉。林逾的吐息便从另一端呼进,他的手指仿佛不在乎正逼近的剑锋,而是自顾自在箫身舞蹈。
被剑割破指腹滴下的鲜血,毫不犹豫洗透了玉箫。
林小鱼轻笑着吹奏,丝毫不受疼痛的影响。
“噗——呜——噗噗、呜……”
观众:“……”
像闷屁、像啼哭,像吊儿郎当的嗤笑。
唯独不像能抵御陆惟秋的灵箫。
不如不吹。
但只有身在局中的陆惟秋最为清醒。
他的剑锋终于难见分毫,林小鱼的箫声也彻底呜咽难闻,趋于喑哑。
因为剑尖已经彻底贯穿了这支箫。
露尖的剑锋甚至割破了林小鱼的嘴唇,鲜艳的血色当即涌了出来。
林小鱼停下吹奏,偏头呸出一口血来。
他用手抓着箫,也抓着陆惟秋的剑。
带笑的薄唇忽而启开:“就为和我一战吗?”
陆惟秋没有答话。
“就为和我一战,不惜去魔窟损坏道心,强压境界滞留金丹,不敢突破元婴,害怕这样就不能和金丹的我一战?”
人群哗然。
陆惟秋咬牙答:“这是我自己选择的路。”
“这是你自己选择的路啊。”林小鱼缓缓点头,“哪怕粉身碎骨,也要固执己见,的确是传说里你的作风。”
陆惟秋的眼睛倏然红了,急喝一声:“我必须这么做!”
林小鱼便静静看着他。
陆惟秋的后半句哑在喉咙里,对视半晌,他闭眼挪开了目光,艰难地张嘴:“好,是我输……”
“怕麻烦的不仅是我师尊,惜才的也不仅是我师尊。”
林小鱼叹息着打断他的认输,随后,林小鱼低头贴近自己残破的玉箫,也接近那点危险的剑尖。
他的唇轻轻落在那点剑尖之上。
剑和箫同时破碎,湮灭如尘。
以吻封杀,以恩止罪。
“我只接受同门对我的关注,你再这样粘着我的话,我会很苦恼。”
小鱼说着,松手洒开所有的尘灰。
“如果为了战胜我不惜牺牲自己,这就是你选择的路,我只能说,此路不通。”
他重新背回双手,漫天涌现瑰丽的霞光。
彩霞渐变如夕阳下的潮水,又如天地置换,此间是天,天上是一片茫茫海陆,一切剔透得犹如梦境。
陆惟秋怔怔看向天边彩霞,几乎快要真的生出认输的心思。
此时听得云层之外,隆隆的雷声传来。
林小鱼轻声道:“这是你的元婴雷劫,渡劫之后,你就是元婴,不能再和我为难。”
陆惟秋的喉结上下一滚。
林小鱼却打断了他:“难道你认为,我会不如你吗?”
二人眼神交锋,刹那间数百回合都在无声中结束。
最终陆惟秋背过身去,双手结印,就地而坐。
迎向天上雷劫,他听见三遍鼓声。
“第一门林小鱼对战万剑宗陆惟秋,
“战平——”
像是为了兑现承诺,小鱼在金丹期决战之前也迎来了自己的元婴雷劫。
因此错过决战,对小鱼来说是件再好不过的美事,少打一场就能多休息一场,反正突破元婴,也不可能有人逼他半路加进元婴期的大比里。
只是有人可怜起本该在决战和小鱼见面的杨全恩。
据说初战之后,人们在万剑宗休息的后院里找到他。
他不知道被什么人打晕过去,衣服穿得周整,剑也擦得雪亮,可以看出杨全恩原本有多期待和林小鱼的初战。
而后再有机会和林小鱼见面,就是决战了。
——但林小鱼突破了。
一年后,第一门的寒玉梯迎来了又一批新人。
小鱼在洞府偷闲,半路却被小云强行拽去看戏。
于是茫茫人群中,他听见身侧小云嗤然冷哼:“我要告诉师尊,才不要这家伙进第一门。”
艾利亚斯负责登记成绩,同样愁眉不解,紧紧盯着新人中冒尖的某人。
小美出勤不在现场,小妹的刀已经擦了大几十遍:“要警惕他再出剑。”
“啊呀,师姐,你先把刀放回去。大师兄,你也别太紧张……”
林小鱼最后看向小云,打量对方气鼓鼓的脸蛋片刻,带笑叫了一声:“小云师兄?”
小云周身一激灵:“你还会叫我师兄?”
“这不马上又有新师弟了,你们应该开心一点呀。”
他笑着和那人对上了眼神。
那个让所有人都如临大敌,刚刚退出了万剑宗的“新人”。
陆惟秋直起腰背,远远地和他对视。
“我也是变异冰灵根。”陆惟秋说,“我,无论如何都会追上你的脚步。”
小鱼眨了眨眼。
“——那就试试看了?”
寸不己()私设很多别当真。
番外卡文太严重了,榜单字数也没写够55
下周不会偷懒了赶紧完结T 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