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在吉卡拉矿脉的幻境考试里，林逾曾亲眼见过陆枚童年的重现。

陆棋、陆槿和小狗朵朵共同组成了陆枚记忆里最深刻的一幕，这也应该是三人关系崩盘的伊始。

但在吉卡拉矿脉里，即使面对陆惟秋“链接”的监控，陆槿依然主动拉住了林逾。

他们真的是绝对对立的吗？

陆枚口中“对他最好”的两个家人，是否也不只是陆枚的一厢情愿？

林逾的目光不自觉下斜，落在陆棋那双看上去并无异常的腿上。

陆棋的行走动作都很流畅，身穿笔挺的军装，根本看不出和普通人的差异。

陆棋也随他的眼神打量自己的双腿，蓦地嗤笑出声：“他连这件事也告诉你了？”

林逾道：“只是巧合看到了陆枚的记忆，他一直为少校的腿深感自责。”

陆棋的嘴唇停在红茶杯的边沿，落地窗前天光烂漫，将他的瞳眸照彻，剔透如春日静谧的深绿湖泊。

皇室的直系成员几乎都是粉发绿眸，但皇室特有的容貌特征落在陆棋和陆枚两人身上，却给人截然不同的印象。

比之陆枚那份咄咄逼人、锋芒毕露的傲慢艳丽，陆棋的气质就更加随和轻佻。虽然陆棋的言谈也是出了名的伤人，但年长几岁的沉淀，的确让他具有了远超过陆枚的震慑力。

林逾明白，面对陆枚他还可以呵哄诱骗，因为比之军人，陆枚更接近“学生”的阶段。

但面对陆棋，林逾能选择的就只剩下开诚布公的交易。

在陆棋面前玩心眼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像是自言自语，陆棋忽然开口：“他的脾气还是这么坏，我又何必碍着他找死。”

林逾哑然失笑，他已经从陆棋的口吻里听出了松动的迹象，但陆家人大概都喜欢嘴硬几句，就连陆棋也不免俗。

“陆枚不是因为脾气才找程风雨，”林逾道，“他在西部星域就已经成长了很多，这次也是为了套取队伍所需的情报。”

陆棋耸耸眉梢，从会议桌上拿起一只倒扣的新茶杯，将茶壶里的红茶倒出，递向林逾。

“你在这里已经拿到了「申猴」的情报，相比之下，我能给你的实在是毫无价值。”

陆棋轻轻摇晃着自己的茶杯，涟漪揉皱了茶汤里他的眉眼倒影：“……林指挥，你组了一支相当优秀的队伍，我没有任何可以帮到你们队伍的建议。”

林逾听懂了他的话意：“七殿下不用挂心，只当我是代表九殿下来向兄长问好。”

“噢我的好弟弟，希望他能好好反思一下自己。”陆棋果然信手放下茶杯，抬手指指自己的心脏处。

尽管语气轻快散漫，但陆棋的神情明显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不要再挑衅哥哥的权威，要知道他所拥有的已经是多少人求而不得……或者失去已久的宝物了。”

林逾神色微动：“多谢七殿下的关怀，我会转告他的。”

“兄弟姐妹之间本来就该相互扶持，像冯·维尔兄弟的感情就很值得我们学习。

“当然，在这方面二姐是做得也很不错，小九应该学着懂事了。”

陆棋再次指了指自己的心脏，轻轻摇头。

他能给出的提示已经到此为止。

尽管林逾依然有些云里雾里，但至少从他的两次动作里明白了问题的核心——果然还是“荷鲁斯之眼”。

或许陆棋也有陆棋的为难，他的话题一直围绕着“兄弟姐妹”，又故意提及了冯·维尔。

林逾不确定他是不是在暗示吉卡拉矿脉里艾利亚斯的袭击，但如果陆棋连矿脉里的事情都能了如指掌，那么他的心思实在深沉得可怕。

而更可怕的是，盘算精细到如此程度的陆棋，对陆枚的“敌人”也只能迂回暗示。

林逾的表情越发凝重，他和陆棋相视着一同饮干红茶：“您说得对。”

陆棋似笑非笑地看他，眉眼间略有几分无奈。

突然，陆棋屈指弹了弹自己的左腿。闷闷的一声，完全没有林逾以为的机械义肢会发出的脆响。

“失去左腿之后，我就常常去看别人的左腿。”陆棋道，“有时候真的很嫉妒呢，你明白的吧？”

荷鲁斯之眼、哥哥的权威、失去的左腿。

以及嫉妒。

林逾沉默地退出会议室，他的光脑刚刚收到最新的会议室分配通知。

但林逾没有心思关注那个，他及时在星网搜索了皇室成员的信息，在皇帝陆隐之下，一长列整齐无比的名姓和照片都是他的儿女。

为首的自然是皇室中风评最好的皇长子、也是皇储——陆权。

如果说陆枚和陆棋还是因为粉发绿眸的配色而显得相似，那么陆权和陆枚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的亲兄弟。

不仅仅是发色和瞳色，他俩甚至连细长的眉、圆润的眼都格外相像。

差别只在于照片里的陆权身穿王服，温柔俊朗，笑容中却带着一丝难掩的疲态。

而在末尾的九皇子陆枚，冷眼傲视，少年的体型还略显单薄。

可他的状态实在比陆权精神多了，整个人都显着一股不服输的劲儿，生命力茂盛得就像早春枝头的一点芽绿。

……能够给艾利亚斯施压、要求艾利亚斯带走陆枚的人。

会是皇储陆权吗？

“你还傻站着做什么？”

会话窗口里弹出杨全恩的质询，他紧跟着催促：“12：00要到了，赶紧候场。你在哪个会议室？”

林逾这才关闭搜索页面，接收了邮箱里收到的最新信件。

急匆匆随意的一瞥，林逾的目光却不觉定在了那几行短短的文字——12：00会议，考生林逾，十号会议室。

十号？

那间只有一个考生的会议室？

那间约等于可以跳过国王游戏的会议室？

换作别人的话，大概这会儿已经高兴得跳起来了。

但当林逾皱眉穿过走廊，独自站在十号会议室前，其他会议室的候场考生果然齐齐投来了惊喜的目光。

林逾一人一间考室，这意味着他们当中成为“国王”的考生都不用再背负“制裁林逾”的重大使命了。

于是除了林逾以外，考生们都是难掩喜色。 ：00准时来到，林逾举步走进了面前的十号会议室。

和其他会议室的队列相比，只他一人插兜走进的会议室显得空空荡荡。墙边一如既往倚着一道身影，枯瘦的山羊头骨在她身边，人眼和羊眼一同直射过来，注视着林逾礼貌带笑的面容。

“艾尔少校，”林逾主动招呼，“不管在哪个会议室都能遇到您，难道您也和「午马」一样可以分/身？”

面对林逾的示好，佐伊·艾尔的神态却毫无变化：“我只是来监督你。”

果然和传闻中一样铁面无私。

林逾笑着耸肩，缓缓走近圆桌。

这里只有他一名考生，林逾可以随便挑选座位。于是林逾慢条斯理绕行了一周，终于选中一张椅子拉开，懒懒地入座。

十号会议室没有进行国王游戏的流程，两名监考员直接将骰盅端上。

这意味着十号会议室的考生的确在时间上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而且这是12：00的会议，恰好又和午饭时间撞车的陷阱。

林逾却没有立刻接过。

他的手在衣袋里掏了一会儿，半晌，掏出一盒早餐时没有开封的草莓牛奶。

“艾尔少校，喝牛奶吗？”林逾问，“草莓味的。”

佐伊：“……”

“艾利亚斯说您很喜欢草莓，所以我早餐时间偷偷夹带了。”

佐伊道：“不用。”

林逾满是惋惜地摇摇头：“那好吧。”

接着便抬手插/进吸管，自顾自吸了一口：“这个品牌在中央星域很受欢迎，您应该也听说过？我记得他们的奶牛牧场就在第四军区的辖区范围，冯·维尔上将也夸过他们的牛奶。”

提到冯·维尔上将时，佐伊的表情果然有了一丝微妙的变化。

林逾低眼不再言语，手指散漫地叩着桌面。

铁面无私之所以只是“铁面”，正是由于人类的感情并非钢铁。

连艾伯特那样的机械人都在努力向人类靠拢，因为它知道感性并不是人类的软肋。

正相反，一直都有人前赴后继，因为感性而坚定了全新的理想。

这也是林逾所猜想的佐伊。

佐伊·艾尔先后担任过第四军区两任掌权人的副官，她的年纪在四十岁上下，甚至比现任掌权人珀西亚还要年长些许。

前任掌权人，冯·维尔上将——艾利亚斯的父亲，死于从第六军区返回中央星域的途中。

据说他的跃迁设备被流窜的星盗恶意破坏，在这段跨星域的长途跃迁中，跃迁点的工作人员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冯·维尔上将在真空环境下急速缺氧、汗液蒸发，最终窒息而死。

短短一分钟不到的时间里，冯·维尔上将成为了过去。军方的讣告很快占据星网头条，除却官方，公民也自发为他举行了三天三夜的禁娱哀悼。

当时的佐伊·艾尔恰好被上将指派辅佐妹妹珀西亚，因此逃过一劫。

至于和路易斯·冯·维尔一起牺牲的新副官——此人甚至连个人信息都还未在军方登记，姓名、年龄、性别、军衔、学历等等一概不知。

直至今日，路易斯的真实死因和新副官的身份依然是阴谋论者酷爱讨论的热议话题。

而佐伊在几年前推辞第二军校校长、辞去第四军区职务，主动来到第六军区任职的举动更为这个话题添了一把火。

[“林逾为什么突然要提冯·维尔上将，恨”]

[“妈的，想到上将我又要哭了”]

[“都怪星盗！那些该死的反叛军！再也没有上将这样和普通人喝同款牛奶的军官了”]

[“……或者，林○以后就是这种？”]

[“等联考结束，这家品牌会不会找林逾代言啊？”]

[“林○同款好晦气，但是想起上将突然好想喝……”]

[“不要因为上将就原谅林逾啊！爱屋及乌也该找艾殿或者克洛维斯吧”]

[“晚了，感觉艾尔女神已经爱屋及乌了”]

[“林逾是不是会下蛊QAQ”]

[“好无语，已经下单一箱草莓牛奶了，这可能是我和少爷唯一的共同点”]

[“中央星域纳卡斯星东17区，有无uu拼单草莓牛奶？”]

[“dddd这波厂商高低得给林逾打钱”]

[“笑飞了，最好还给上将烧点纸是吧”]

不过佐伊很快就收拾好了自己的表情。

那双灰蓝色的眼睛越过冷寂的灯影，佐伊开口：“我不会坐视任何人破坏南部考区的规则。”

“我们没有破坏。”林逾道，“我们只是在规则允许的范围内，尽可能做一个自由独特的自己。”

佐伊不满地拧起眉头：“你还在为自己的小聪明沾沾自喜吗？”

“这样说可能违背了作为军校生的原则，但是我个人认为，历史就是在抗议和反思中向前推进的。

“规则也好、法律也罢，其滞后性无可弥补，本质都只是亡羊补牢。

“不断打破再重组，推动规则向更加接近完美的层次涅槃重生，这不就是规则下某些个体的使命？”

佐伊冷冷打断了他的煽动：“你这是在替反叛势力做无谓的辩护。”

林逾耸耸肩膀，看似无奈的脸上却渐渐浮出笑容。

这正是他主动促成这场谈话的目的，只不过原本没有料到会在十号会议室，他最理想的观众本该是乖巧的指挥系考生。

由狄巧来揭露集体生活中混乱的一面，而他恰到好处在考生心里种下反抗的种子，这群聪明的指挥系考生自然都懂得见风使舵。

但是没关系，如果没时间煽动考生，那么就煽动眼前的指挥系女神好了。

“艾尔少校，我完全理解你对星盗的仇恨。”

林逾清了清嗓，监考员把骰盅强行塞进了他的手里，林逾便敷衍似的摇盅，眼睛却一错不错地定在佐伊身上。

他的语速极尽缓慢，像在特意为佐伊留出思考的间隙：“考区里的随行监考全都是「午马」的分/身吧？”

佐伊深深地蹙起眉心。

“「午马」的来历我就不赘述了，但我不相信以艾尔少校的细心，会完全不关注‘程风雨袭击随行监考事件’。

“以「午马」的实力，他的分/身居然会被程风雨袭击成功？”

你好，会的。

接连几次和黑西装的碰面，林逾都能明显感受到这帮黑西装的迟钝和僵硬。

主考方批准由「午马」的分/身担任随行监考，多半是出于节俭人力，避免不必要的兵员损失之类的考虑。

而且分/身们的实力的确高过大部分的普通军人。

但「午马」的心力未必能时刻操控所有分/身，经过艾利亚斯和杨全恩以及林逾自己的多次试探，他们都认为「午马」最主要的部分精神应该都集中于一具身体里。

分/身除了具备高水平的作战能力，在没有「午马」操控的前提下，思考能力恐怕相当低下。

这也是精神系异能的通病，一旦缺少了碾压性的精神力优势，他们往往会变成战场上致命的鸡肋。

佐伊作为指挥中的佼佼者，当然也不会漏下这点可能。

听罢林逾带着明显挑拨意味的话，佐伊冷笑更甚：“至少在这里，「午马」的身份是规则的维护者，我不会质疑他的立场。”

“我绝对没有挑拨您二位的意思。”林逾笑道，“我只是想提醒您，世间没有规则是毫无漏洞的。制定、执行、遵守……任何环节都有可能出现问题。「午马」在程风雨袭击事件的过失已经无法弥补，这就是‘执行’环节不可预知的漏洞。可是您一门心思只监督我在‘遵守’环节的表现，这不是典型的治标不治本么？”

[“林逾……他……这……”]

[“他就是想挑拨主考官之间的关系吧？”]

[“听糊涂了给我，居然觉得他说的好像没毛病”]

[“就类似法律？‘恶法非法’大家知道吗？”]

[“懂的懂的，就是讨论‘不好的法律有没有必要去遵守’那个嘛”]

[“所以林逾的观点是‘恶法非法’咯？”]

和懵懂的弹幕一样，佐伊的神色也现出一瞬的恍惚。

“恶法非法”和“恶法亦法”的辩论从古蓝星持续至今，对这种几乎无法辩出结果的论题，人们往往致力于维持二者间微妙的平衡。

例如不断地废除“恶法”、立法中更广泛地听取意见；

又例如在执法守法的过程中保留适当的弹性空间……

但习惯了模棱两可的现状，突然直面这个原始的论题，即使是佐伊也无法斩钉截铁给出自己的答案。

“……制定和执行很重要，遵守也很重要。”佐伊开口，径自破开了林逾给出的思维陷阱，“我监督你是否遵守规则，和主考方继续完善制定和执行环节并不冲突。”

林逾做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原来艾尔少校对待同事也是一样严格监督的。”

“你该开盅了。”

佐伊的语气里多了一层不悦，不再和他言语纠缠，林逾微微低头，脸上掠过一丝肉眼可见的失落。

[“哈哈哈哈艾尔女神不给他嘴炮的机会咯！”]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林逾真的很会说，有点喜欢他了，但这副不开心的样子我更爱看ovo”]

[“前边什么成分！嘴粉转颜粉吗哈哈哈哈哈”]

弹幕里一片欢欣鼓舞，佐伊也因为林逾终于闭嘴而略感轻松。

于是林逾便在他们的注视下揭开骰盅，两粒骰子乖乖躺平，向上的一面映入众人眼帘。

“3＋4”。

[“起立！！洗白剧本开始了！！林逾不是1了！！”]

[“妈呀林逾不是1了爷青结”]

[“少爷快冲！不装了！lucky嘴炮＋四神队友咱们美美乱杀气死那帮臭傻嗨”]

[“我草前边不是演的……真林粉啊？！”]

[“妈呀林逾有粉了爷青结”]

[“hhh总有东西上赶着当狗，学不会做人”]

林逾：“……”

怎么回事？

因为他今早出门比以前多洗了一遍手？

再次面对三维地图，由于他和佐伊长时间的对话，不少人都已后来居上，比他更早移动了队员坐标。

林逾的目光落在琳琅满目的坐标上，然而陆枚所在的板块依然无人落地。

他决定再给张希谷一点时间，所以笑脸再次朝向了佐伊。

“今天进到十号会议室我才突然想起，应到83支队伍，实到82支队伍，那支剩下的队伍也和秦莫川一样，是被「午马」处理了吗？

“……您看，秦莫川可还在这儿呢？”

*①“恶法非法”是17世纪自然法学派的观点，“恶法亦法”则是19世纪分析法学派的观点。

双方历史背景不同、时代任务不同，因此追求的价值次序也有不同，私以为各有各的道理，真理越辩越真，但也不必要过度上升。

我就不在这里过多废话了，大家如果感兴趣可以网上搜索～

*解锁：势力地图-军区*

【名称】第三军区

【总负责人】夏铭（上将）

【简介】

基于谢家与皇室谈判，为了更好地监守吉卡拉矿脉，从第九军区分割而出的部分势力。由夏铭（上将）统辖。成立时间相对较短，管理制度基本照搬第九军区的传统模式，存在较大缺陷，因此时常受到第一军区和第九军区的严格监控。重大决议大多跟随第九军区表态。夏越安（少校）入职后，第三军区出现以“铁幕军团”为代表的大批机械人兵员。

【代表图案】吉卡拉红石

【代表人物】夏越安（少校）、周闵（前·上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