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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蜉蝣(5)

无绝 岳千月 2486 2024-07-29 10:55:31

没有人能料到竟会有如此突变。

蛰伏月余的逢春生终于再次发作了,来势竟是这般凶险。云长流对疼痛的耐力已经达到了常人无法想象的地步,当初箭镞入骨都能面不改色,这次发作的痛苦却能逼得他失声惨叫,其惨烈可想而知!

然而也只有一声,下一刻云长流便狠狠地咬住了自己的右腕,面容惨白如纸,紧闭着眼再也不肯出声。

那炼狱般的痛楚诅咒再次降临在他身上,恍惚只觉得像是有人拿着烙铁滋啦啦地烧着每一根骨头,又像是万千毒虫将每一寸皮肉都撕咬成碎片,只恨不得彻底昏死过去才好解脱。

向来洁净的白袍早已滚在尘土与汗水之间,云长流再也无法忍受地蜷起身,四肢抽搐不止的样子极为吓人。

几声未出口的痛吟淹没在喉咙与被自己咬的血肉模糊腕之间,他疼的神志模糊不清,竟就要将头往地上撞!

“流儿!!”云孤雁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般结果,他不是没做好引得逢春生毒发作这一最坏打算,只是死也想不到竟会这样严重,比此前任何一次发作都严重!

从未有过的痛悔之色出现在老教主那张冷肃惯了脸上。他足无措,毫无形象地扑过来将长子抱进怀里,从背后伸出双臂将试图自伤的云长流紧紧锢住,痛声道,“流儿……莫要这样!是爹不好,是爹不好!”

他一面为云长流输着内力抵御肆虐的毒素,一面扳开云长流紧咬的牙关,试图将自己的指塞进他口,一叠声道:“流儿,好孩子,你咬我,咬我。”

脑海能感知到的除了痛还是痛,云长流用尽所有毅力才勉强找回一丝清醒的意识,艰难地摇摇头,用舌将父亲的指推出来。

他的听觉已经不管用了,耳畔一片嗡鸣;他努力睁开眼,却怎么也不能聚焦,只在一片摇晃的视线看见一抹熟悉的红袍跪倒在他身前,向他伸出。

……无绝。

云长流在心里轻轻地念。

这时候他疼的什么都忘了,包括刚刚那张信纸,只是循着本能昏沉沉地想:糟了,我是不是吓着他了?

……

这答案是肯定的。

因为直到这些事过去许久之后,关无绝还是无法回忆起这一刻他究竟是怎么个状态。漫无边际的恐惧、自责、悔恨还有更多连他自己都不知该以何称之的绝望情绪,在眼睁睁看着云长流倒在他面前的那一瞬间决堤。

然而四方护法到底不愧是四方护法,哪怕此刻他已然崩溃自厌到恨不得去死,身子却仍能动起来。他踉跄地跪倒在云长流面前,想也没想就伸要去为教主渡些内力。

然而就在他碰到云长流的指尖时,教主却似乎突然清醒过来了些,竟猛地抬推了他一把。

被毒发折腾成这模样,云长流绝不可能还剩下多大的力气。可关无绝居然真的被他推的一下子坐倒在地上。

护法不敢置信地仰起脸,露出一丝很失措又很惶然的表情。

云长流喘了口气又屏息,努力了许久才能正常发声,他提起仅存的些许内力,嘶哑的声音便回荡着一直传出烟云宫外,“阴鬼现身!!”

很快,四道黑影一闪。

黑衣黑甲的阴鬼冲入宫内,跪在教主面前。

云孤雁又心惊又心疼,“流儿!不可再动内力……”

云长流痛苦地皱眉,指紧紧地蜷着,他如今每开口说一个字都是自我折磨,但声音哪怕是颤抖着也依旧十分清晰,“四方护法违逆抗命……即时压入刑堂死牢……听候发落!”

关无绝一双眼茫然地望向他的教主,不敢相信,张了张口却没能发出音来。

违逆抗命?没错啊。

压入刑堂死牢?应该的。

可是,可是……

阴鬼得了令动作迅速,眨眼间,锋锐的森森剑刃便逼上了护法颈边。两只阴鬼身形一闪,各扣住关无绝一侧肩膀往下按。

“带下去!”云长流索性闭眼不去看四方护法的神情,“没有本座的命令……谁也……不许放人!”

勉强说完这句话,云长流终于气力不济,整个人脱力仰在云孤雁怀里。

关无绝看着教主呼吸愈加紊乱,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要撕裂,他逆着阴鬼的桎梏猛力一挣,顷刻间眼睛都红了,怒吼道:“滚开!!先让我救人!”

——他自知罪过万死难恕,再怎样严酷的刑罚都甘心受着,可那绝不是现在!!

关无绝真急疯了,竟不管不顾地冲着剑锋就撞上去,吓得阴鬼急忙撤剑,却还是在护法脖颈上拉了好大一道伤口,血立刻就往外汩汩地流出来。

关无绝哪里还顾得自己,踉跄地扑过去跪在云长流身前,抬接连封了教主几个穴位。

他正要再为云长流输入内力,突然脑后一阵钝痛,仿佛被砸了一锤子。

意识迅速地抽离。

关无绝愕然地软倒下来。

在迅速灰暗下来的视野,他依稀看见云长流的冰冷的指无力地从自己的后颈滑落,砸在地上微微痉挛。

意识彻底消亡的前一刻,他后知后觉地想明白了一件事。

他关无绝驰骋江湖多年,能凭本事伤他者寥寥无几,能威胁他性命者更是一只就能数的过来。

但如果是云长流,只要是云长流。

哪怕只剩下一丝抬的力气,想取他性命也是绰绰有余了。

……

关无绝再次醒来时,四周湿冷的厉害。他就横躺在地上,睁眼便看到半边阴黑的天顶和不远处的铁牢栏,牢栏上头挂着粗大的锁链。

护法目光黯淡,眼睑只张开了一瞬就又疲倦地轻合上了。

……他果然是被关到死牢来了。

关无绝自出鬼门跟随云长流以来已经五年,其实从来没有真正进刑堂受过罚。然而他与刑堂主萧东河交好,便也时不时地来这边凑个热闹,看左使审审犯人。

与大多人想象的不一样,刑堂的死牢,并没有血腥与肮脏。这里关押的,要么是过错深重又地位非凡的教内罪人,要么是利害关系牵扯甚广的其它势力骨干,都是决不能出差错的。

因而冠了死牢之名的这个地方,反倒没有那些用来折腾罪犯的东西,只有压抑而不安的寂静弥散在不大的空间里。

然而就是这种寂静,也在下一刻就被打破了。

“哟,醒了?”

熟悉的声音响起,关无绝倏然睁眼,转头往外仔细一看,才意外地发现牢门外坐了个蓝袍背影。

只见萧东河萧左使转过身来,一脸无奈道:“我说关护法,你看看你,被教主一逢春生发作的病人偷袭得也就罢了,居然这么一昏昏了大半天才醒转,你丢不丢人?”

——大半天!?

关无绝一个激灵,步并作两步跨到牢门处。他面容苍白,紧紧握着牢房铁制的栅栏的双骨节凸起,嗓音嘶哑道,“已经过去了那么久?教主怎么样了!?”

萧东河摇头道:“消息还没过来,不过现在没消息就是好消息,别慌。”

关无绝浑身力气一松,恍惚地沿着栅栏跪坐下来。

他当然不会信萧东河安慰他的鬼话。如果教主转危为安,怎么可能会没有人告知左使?可如今没消息……已经过去大半天,居然还没消息!

萧东河站起来拍了拍衣袍,抱臂盯着关无绝,哼笑道:“喂,知道这是哪儿吗,祖宗?”

关无绝眼神涣散,瘫坐在那里像个一动不动的人偶,许久才动一动漆黑的眼珠,无力地吐出两个字:“死牢。”

“那你知不知道,教主把你送到这儿来,最终下的什么令?”

这回关无绝索性不应他。

萧东河怒极反笑,重重地一拍牢门,摇的铁链子哗啦啦的响:“不知道是吧,你以为老子这么闲,搁这鬼地方一守守你快个时辰!?”

关无绝一愣。

萧东河没理他,扳着指头愤愤地数道:“不许动刑,不许上镣,不许探视,刑堂主亲自监视,一切全等教主发落!”

“烟云宫的消息全被教主封锁了,我他娘的现在一头雾水!可是我至少清楚一件事儿,能把刑堂的死牢坐得这么舒坦的,古往今来就你关护法一个!”

说着,萧左使抱着额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做一副冥思苦想的样子:“我真是不明白了……”

“你和教主,这一天天的究竟是在折腾些啥呢?啊?”

“可别不是把我这刑堂,当你们俩玩儿情的地儿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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