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之后事态的发展,完全出乎关无绝的预料。
才第二天,温枫就来砸他清绝居的门了。
“关无绝!老实交代,你到底把教主怎么了!?”
关护法当时正坐在案前翻着书,闻言忽而心情大好,给一脸愤懑的温近侍抛了个带笑的眼勾子。他以手背支着下颔,幽幽道:“你这问的不对,你该问,我被教主怎么了。”
温枫气急道:“你别再撒脾气了,教主他真的不对劲!你们、你们吵架了?你可是对他说什么不好听的话了?”
“……没有,”关无绝稍微皱了皱眉,收敛了笑意。他知道温枫拿什么也不会拿云长流的事开玩笑,“教主怎么了?”
温枫焦虑不已,“他昨日不是去接你么,回来时那脸色就叫人心慌。果然教主一整天都精神恍惚,把自己关在书房里饭都不肯吃,我问他却又什么都不肯说!”
“我试探着想问问教主心情不悦可是和你有关,可他反应激烈得很,叫我不要提你……”
关无绝心里一阵坠沉。
那点从昨日攒到现在的激动暗喜,陡然被温枫的话砸了个稀巴烂,凄凄惨惨地碎了一地。
为何……
难道说,是他自作多情了?
关无绝顿时后悔起来。
昨日他放肆了,本意只是想和教主玩闹,没想到闹着闹着就过了火,真不该的。云长流自幼因逢春生的缘故不晓人事,后来又是五年的无泽境修行,更无机会尝涉情爱。他昨日那般肆意地撩拨,还给教主灌了酒,许是……真惹得教主一时失控。
可倘若这些年教主待他的好,并非是昔日长流少主对阿苦的那种情感,真的只是主人对从属的赏识信爱呢?
如果是这样,昨日那一场闹剧,他自是无妨碍,甚至不如说自觉占了便宜;可教主如今心里定然介怀得要命……
关无绝神色几度变幻,心里越来越自责愧疚。他勉强压下喉头苦涩,表面仍是冷静,看不出分毫异样:“教主如今在养心殿?”
温枫无奈道:“昨晚就上了卧龙台了……你还没说呢,你们到底怎么了?”
关无绝摇了摇头,站起身低声道:“说不清楚……怪我,是我错。我去卧龙台。”
……
卧龙台下,松径覆雪。
烛阴教主闭关禁地,自是不许旁人擅入。可关护法径直提了剑就要硬闯,松林外看守的黑衣侍卫完全拦他不住,眼睁睁地看着人就这么上去了。
从松林小径走出来的关无绝,一眼就看见了卧龙台上高耸的石柱,石柱间拉起的九层白幔。
……其实关无绝一直无法接受云长流的这种奇异审美。他觉着这卧龙台白幔飘飘的样子分明怎么看怎么像灵堂。再想想教主这一身白衣,简直不忍直视。
忽而黑影纷纷落在身前,阴鬼执剑上前拦他,“配兵刃擅闯卧龙台同谋逆之罪,还请护法止步退下!”
关无绝毫不犹豫,他把披星戴月双剑往地上掷了,直接掀衣袍重重地往雪地里一跪,就这么跪在下头往上喊:“四方护法关无绝求见教主!!”
声音灌了内力遥遥传上去,在卧龙台上回荡不休。那白幔内依旧寂静,没有半点回应。
转眼间阴鬼的几把长剑逼至四方护法肩颈,意图压着他往后退,为首者重复道:“卧龙台禁止喧哗,请护法退下!”
关无绝咬咬牙,事已至此他也豁出去了,又仰头冲上面喊了一嗓子:
“无绝昨日城外一时糊涂,意图媚主求欢,着实大逆不道!如今属下自知罪孽深重,特来请教主赐罚,求教主——”
这一招果然管用。关无绝一句话还没喊完,各阴鬼瞧着护法的眼神都变了。
紧接着,就见卧龙台白幔翻飞。
眼前只一晃,云长流那雪袍身影已落在台下。
躲了一天没见人的云长流面容苍白而憔悴,他神情明显被护法那几句激怒得够呛,冰冷冷对关无绝道:“好得很……四方护法不仅擅闯禁地,连这等荒唐话也敢胡扯,你如今心里还有没有规矩!”
这话斥得严厉尖锐,跪地的关无绝却并未畏惧,反而胸口一软。他知道云长流这是在护他,四方护法媚主惑上,这罪名可不是闹着玩的,如今教主三言两语给他打成了“胡扯”,就只不过是稍稍有些“没规矩”,需要敲打几番而已。
……不管怎么样,教主还是疼他的。
关无绝心内暗自欣悦,护法本来就只是想逼教主出来见他而已,如今得偿所愿,自是顺坡下驴,乖乖道了声知罪求饶。
云长流背转身不看他,命阴鬼退了下去。
阴鬼们一走,卧龙台下更加空寂寒冷。风刮得凛冽刺骨。关无绝低头跪在那儿,几缕乌黑发丝垂在眼侧,正想着要不要先开口,就听见云长流沙哑地吐出一句:“你这是拿自己要挟本座。”
关无绝忙道:“不,无绝的确知错。昨日是属下过分了,教主若心里难受过不去,尽管往无绝身上罚便是。”
云长流倏然回身看他,不敢置信道:“你错!?”
“自然是属下错,”关无绝沉声道,“教主,无绝知道您介意什么,那事……真怪不得您,要怪也只能怪属下。”
“你……你……”
云长流惊怒不已,脸上却更褪一层血色,突然痛苦之色在眼中一闪而过,他猛地弯身捂唇,“咳”地一声,几点血沫就从指缝间落下。
“——教主!!?”
这下可好,云长流咳个血,差点儿没把关无绝的心跳给吓停!护法连忙爬起来扑过去,想扶教主却又不敢伸手,最后虚虚扯着云长流的衣角,人却又双膝一弯跪下了,哀声道:
“都是无绝不好,都是无绝不好……您这是哪里不好受?”
云长流方才吐的那口血本是内里郁结、内息反冲所伤,本无甚大碍。结果刚忍过方才那阵闷痛,睁开眼看到关无绝这么个慌张样子,又是心口一绞。
……他的护法,分明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贵身份,被他这个教主给欺负了,却反倒跪在他面前连连求罪。
关无绝焦急得要死,反倒忽略了此刻云长流的愧罪之色,只顾着求道:“无绝当真知错了教主,您先同无绝回养心殿成么?昨日之事……”
“昨日!”
云长流打断了关无绝,死死地盯着他,似乎不甘心地要从护法的神情中寻出一丝的怨恨不满,哪怕仅一丁点儿的委屈出来,一字一句道:“昨日……分明是本座轻薄于你,你如何恼恨本座都是应该!”
关无绝暗自发愁,心说瞧吧,果然教主是有心结了。他认真道:“不不,没有的事,是属下耍了心机,故意骗得教主同属下亲密。”
不料,云长流的眼角竟微微地红了,伸双手去搀关无绝,声音哽塞,“够了。护法怎可如此妄自轻贱……”
关无绝膝行着往后一退,他见着教主态度一软就又放肆起来,倔着不肯起身,道:“求您同属下回去。”
云长流能拿他有什么办法。
“也好,先回去。”云长流强作镇定地将护法扯了起来,心内却忍不住又一阵钝痛,“本座,也有话要同你说清楚……”
他实在不知道,究竟该如何向无绝开口。
……
总算把云长流给劝回了养心殿,关无绝还未肯安心。
他早就摸过教主的脉搏,知道应该没什么大事,可还是隐隐后怕,求着云长流往床上躺着歇了,又记挂着温枫说教主昨日饭都不肯吃,又使唤近侍煮了热汤要喂教主喝下。
云长流难受得不行。
他自觉本是他对护法做出了那般轻浮举动,又躲着人整整一天没给个准话,不负责任到了极点。如今反要关无绝忙前忙后的伺候他,这算什么事情!
可是云长流几次想要解释,都被关无绝恰到好处地打断在开端。
一两次也罢了,等这么重复了多次,云长流哪里还不知道是护法故意的。
他顿时把脸色沉下,躲开关无绝喂过来的一勺汤,“你当真不肯听本座解释么。”
关无绝把瓷勺往碗里一放,无奈点头道:“那您解释吧,无绝听着。”
云长流道:“我……”
关无绝道:“您如何?”
云长流面露难色,吃力道:“我……”
关无绝一拍大腿,理直气壮道:“您看!您一时半会儿又解释不清!”
温枫在旁边忍俊不禁。红袍护法也倚着床头笑了起来,好言好语地凑过去哄劝,柔声道:“来来来您先喝了这口汤……真是,看看多大点事叫您闹的。唉,不就是亲了一下么?”
云长流却给他这轻描淡写的态度惹急了,脱口而出:“若是本座心悦于你,难道在护法心中也不是大事!?”
“……”关无绝的笑容僵了僵,最终化作一声叹息。
他眨了一下眼,多少有些遗憾地道:“教主,无绝也算是跟了您四年了,如若您当真全心全意心悦什么人,也不会这么躲着。”
悲哀痛苦之色再次掠过了云长流的眉间,他低声道:“本座并非……”
关无绝随口嗯嗯几声以示自己都明白,他转头对温枫道:“待会儿记得叫关木衍也过来一趟瞧瞧教主,我着实放不下心。”
温枫点头道:“我知晓,你放心就好。”
云长流简直恨不得再吐一口血。
他这是看出来了,关无绝其实根本就不想听他解释,这么个外软内硬的态度,分明心里还是介意的……!
所以他才必须得说清楚,哪怕再笨拙再难堪,也至少要给无绝一个交代。
云长流视死如归地把眼一闭,去拽护法的手腕。教主几乎是强逼着自己开口,哪怕他已经浑浑噩噩,混乱到无法好好儿地组织言辞:“无绝……你要听,听本座说……我……”
关无绝正被温枫递了杯热茶,才含了口入喉,忽而回神:“嗯?”
云长流艰涩地喘息,他一想到自己如今是对着无绝说怎样混账的话,就痛苦到头晕目眩,“我……我曾与一人……两情相悦……约定姻缘……”
关无绝面露诡异之色,伸手摸了摸云长流的额头,呐呐道:“没烧……您开什么玩笑呢。”
他从小陪着云长流长大到十五岁,除去鬼门和无泽境那五年,再次相逢后仍是形影不离,哪里见过教主他和什么人两情相悦、约定姻缘!?
而云长流听得关无绝这句轻语,更加煎熬百倍,只觉得心肠肺腑都要揉烂了一般。
他实在不知命运为何要这般玩弄人,偏偏要在他对无绝做出那种事情之后,偏偏要在已经越了界无法挽回之后……才让他想起来自己还曾有另一个人!
云长流晃了晃倚在床头,一副已经快要虚脱的样子,惨白着唇道:“是……真的,温枫该知晓。”
温枫目瞪口呆,语无伦次:“教主……您、您到底在说什么啊?”
“那人的名字……”
云长流喘了喘,咬牙挤出了最后的那几个字,“名叫……阿苦。”
“——噗!!!”
关无绝本来还下意识刚想喝口茶压压惊,冷不丁被这个名字吓得一口茶水呛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教主:我真是个渣攻(自闭.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