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净山不可置信地退了步,“当真?你当真是……”
“不敢有所欺瞒。”孟凛脸色苍白,却是笑着,“我曾与一人习过医术,其人名姓为……王禁之。”
“王禁之……”林净山念着琢磨,他恍然拍手,“师父母家曾是王姓,禁之……王示二字,正是一个‘禁’!”
林净山领悟之际有些激切:“我自小受师父收养,医术皆是他一手教来,可师父多年前突然辞去太医院判一职,自此便杳无音信,我苦苦寻找,却是一直难寻师父踪迹,你,你可知师父如今身在何处?”
孟凛当年离开岭中,为了给母亲寻仇思虑交瘁,因而身子愈发虚弱,他那江叔叔交际满天下,曾给那林太医有过庇护,因而孟凛为了医治,改换身份地搬去了祁阳。
孟凛从王禁之那里磨来些师徒的名分,又经他治伤,这场师徒的情谊就倚靠着心照不宣维继了好几年。
有了恩情在前,因而孟凛垂首犹豫了片刻,“师兄宽恕,既然久久难寻,师父又改名换姓,自然是不愿将踪迹随意告知才是。”
林净山扼腕叹息,却是道:“也是……也是,知道师父无碍,我也就不再挂念了。”
的确是王禁之一手教大的徒弟,孟凛不知道这个太医院判为何要退隐彻底,但他们的师徒之情却是真切,若非孟凛前世识得林净山此人可信,也不敢在他面前露此端倪。
而且似乎是从白烬入仕之后,王禁之给孟凛留下了两张来日的药方,又不见了踪影。
孟凛坐着拱手行礼,“师兄高义。”
林净山这才因着这句“师兄”晃过了神来,他托起孟凛的手,“你既受师父教授,那你所食之药,应当也是师父给的了,师父当年研制此药曾同我说,朝中朝夕万变,时常需要明哲保身,以退为进皆是为了将来的得失与输赢,所以孟大……孟师弟,你此次是为了……”
“那日在陛下面前,我所言皆为心中所想,一招科举当是不易,我已然是孱弱之身,又为何要做自断前程的事情。所以师兄……”孟凛正要起身来行礼,被林净山给拦下了,“在下正有一事相求。”
林净山忧思的神色问:“你是想让我同东宫说,你所中之毒与萧家小姐和六殿下一致?”
“岂敢让师兄为此撒谎。”孟凛眸中微亮,“师兄就同……我若猜的没错,经办此案的应当是方扶风方大人,师兄只需同方大人说,我是无奈之下铤而走险,并非是真的中了毒,如今实在……进退维谷。”
***
承天街,金乐坊。
承天街纵横南北,金乐坊是其中的一个赌坊,是个京城里有名的销金窟,听说其后有朝廷里的背景,里头黑的白的皆有盛行。
白烬也信不过方扶风,可方扶风查案像块狗皮膏药一直粘着,只好让楼远借着同方扶风争吵的名头一个人去了金乐坊查探。
楼远从前同京城里的少爷们一起混的时候,也曾去过几次赌坊,可是后来给他爹打怕了,再也没敢踏及,他就近找了家裁缝铺换了身衣服,低调地进了金乐坊。
楼远穿行在鱼龙混杂里四处转悠,却不知暗处有个人盯上了他。
“楼少将军?”陈玄正摇着骰子,在人催促下开了点数,随着周围的一声哄闹,他无趣地推开面前的赌具,“不玩了不玩了……”
“诶——你小子,怎么赢了钱就……”话全没从陈玄的耳中进去,他靠着楼远的后边随意地换了桌子。
陈玄见楼远出入过几次将军府,知道他是白烬的人,这楼少将军穿了身普通衣衫,反倒是更引他注意了。
陈玄见他四处张望,又仿佛找着后院的位置,他想了想,一撩衣摆,走了几步直接冲着那大堂后面,大声地嚷了句:“你这茅房在什么地方?”
这里边看场子的人目光立刻被他吸引了过去,楼远给人瞪得杀气腾腾,他摸着怀里的匕首不曾出鞘,心里却是寻思着有些丢人。
好在楼远会寻找时机,这片刻的缺口立刻就错开人往后院去了。
一个凶神恶煞的大汉拍着陈玄并不算壮硕的身板,“找茬么不是?”
陈玄沉目忍了会儿,抬眼就换了笑脸,“误会,误会,真是人有三急。”
他借着赔笑的时候往那大汉身侧近了半步,却是压低声音对他耳语道:“青山隐隐,秋草……”
那大汉的手顿时停在陈玄的肩上,他眼珠子转悠,对上了其中的暗号:“……秋草未凋。”
“你……”凶神恶煞的汉子摩挲着手把眼睛里的煞气收敛了些,“你跟我来。”
陈玄朝着他指的方向跟着上楼,不经意拍了拍那人摸过的肩处。
楼上全是供人玩乐的雅间,时不时从中传出各样嘈杂,直到最顶层,这人声才渐渐远去,前头的大汉时不时回望陈玄一眼,在间房门外转过了身来,他怀疑地发问:“你怎么会知道暗号?你来找谁?”
陈玄手里握着根暗器蓄势待发,他面色冷静,“奉了我家公子的命令,来找……封阜。”
“封先生?”那大汉上下打量了他,他伸手往后一摸,竟是拿出了块带着黑白花纹的面具,戴在脸上他声音一粗,“进去吧。”
陈玄手间一紧,这是……南朝的人!
他家公子没跟他说过此行是与南朝相与,陈玄怀中还躺着公子给他的亲笔信,可上一个给孟凛送信的南朝探子,如今还关在岭中的地牢里。
但陈玄信他公子当真不让他去送死,坦然得跨进了门去。
这房里构造离奇,往外的一排全是窗子,是个……逃跑的好线路,屋里挂了许多黑布,层层重叠隐着,连里头的人都只能看出朦胧的虚影。
陈玄方才进来,几个人隔着黑布站在后面,只透出脸上面具的白色花纹。
房间最里边传来声音:“你是怎么找到这里,又是怎么知道的暗号?”
……陈玄也不知道他家公子如何做到的无所不知,他每步都踩得谨慎,“只许你们寻上公子,我们就寻不到你们的踪迹?”
里头沉默了半晌,又道:“今日封先生不在,不知你是什么来意?”
“你们四公子……”陈玄心里对这称呼暗道一声晦气,咳声道:“喊我来送封信给封阜先生。”
“四公子?”那里面安静得仿佛没了人,再说话里头就少了锋芒:“四公子的事我等做不了主,若是方便,阁下可将信留下来,我等代为转交。”
这意外的恭敬之意让陈玄微眯了下眼,他从怀中掏出信,犹豫了两下,陈玄两指发力,松手间那信如同暗器,呼地飞进了一片黑幕里。
掀起的轻风黑布缓缓摆动,陈玄有了底气,扬声道:“公子主动便是诚意,还望今日之内交于先生之手,莫要迟了。”
“那是自然。”里面将信接于手中,“四公子可还有别的吩咐?”
陈玄不欲多留,“并无其他。”
“那好……”屋里才刚要说及送客,房门顿时给一把推开了,那凶恶的大汉忙将面具贴着脸,嘴里慌道:“后院,后院有人闯进去了!”
陈玄心想那许是楼远,他不想被旁的事情牵扯进去,面面相觑时陈玄两步退到窗边,窗子被他一把推开,忽而涌进的风吹得屋里的幕布晃悠不停,像是涌着一屋子的黑烟。
“我就先告辞。”陈玄从窗口一跃而出。
“这……”那大汉有些瞠目,“追不追?”
“不用追了。”屋里的人转而问:“后院闯进去的人,可是去劫了那个老太婆?”
“是。”大汉抵着门关了,“已经有人去追了,按封先生的话……不必全力追捕。”
“很好。”最里面的人戴着黑白面具走出层层黑布,他拿着手里的信,“四公子不与我们相与,正是需要如此险境逼一逼,这信来得比我们动作还快,正好是可以去告知封先生了。”
“官府怕是没多久要查过来。”那人侧首问:“这金乐坊的线索都收拾干净了吗?”
身后有人揖手道:“收拾干净了。”
“那我们的人也就撤出去吧。”
面具人走到窗边,迎着骤风关上了窗子。
而在金乐坊后的巷中,楼远背着个病恹恹的老妇人狂奔,被身后的一众打手狂追不舍。
“老夫人老夫人……”楼远迎着风往背后问:“你可,你可认识常青?”
那老妇人被关在柴房两天,气若游丝地嘴唇张合:“我……我儿……”
楼远回头间用力往背后颠了下,稳稳托住了人,他一脚踢倒旁边摆置的竹竿,拐弯处脚下生风地往小巷子里窜。
那伙打手被竹竿砸了当头,手忙脚乱地提手上挡,迷了视线的时候腿上猝然吃痛,“咚”地一声跪地砸响,连带起满嘴的哀嚎,捂住腿时摸着一手淋漓的鲜血,竟是刺进了锋利的暗器。
檐角上偷看的人摇了摇头,看楼远从巷子深处藏远了,才消失了人影。
午后不久,刑部大牢里的口供翻了天来。
白烬斯条慢理地和方扶风吃了顿饭,等到手下来报,方扶风才朝白烬冷笑了声,“这番倒是如了白小将军的愿。”
白烬正将碗筷放下,“查个案子罢了,还要多谢方大人的成全。”
“既有进展,我岂能不去探究,多谢白小将军请的这顿……”方扶风瞅着桌上青绿的素菜,细微咬了牙:“素斋了……”
白烬看着他拂袖而去,不禁有些想笑,既是请方扶风吃饭,吃山珍海味多少有些浪费,白烬见他火气甚大,请些青绿的叶子菜倒是刚刚好。
既然常青的事情有楼远兜底,白烬还是打算先回去看看孟凛的好歹。
将军府上。
吴常才刚帮孟凛送走了林净山,他杵在孟凛床前,艰难道:“公子,你可知……白小公子对你的心意?”
“噗咳咳咳……”孟凛刚喝了半口的水给呛了正着,“常叔……你怎么说话也不看时候……”
“……”不言而喻,孟凛他是知道了,吴常替他把杯子接过去了,“那你什么想法?”
“我……咳咳……”孟凛咳了好几声才停了下来,这其间脑子里空白一片,他竟是口中干涩道:“我……我以前没想过那么多。”
“其实吧,白小公子……我亲也亲过了,抱也抱过了,他十二那年满身的伤,连药也是我亲手上的,该看的不该看的……咳我也都看过了,但是年少的相处哪里知道什么情谊,我还当他是个小公子,可如今看来……”孟凛说着说着才脑中有了思绪,“白烬现在这个年纪,似乎的确是能娶妻生子了。”
孟凛说着,还长长地叹出了口气来。
吴常还被他这吃豆腐吃得理所当然的态度给震惊地瞳孔一动,却是听房门敲响,还一道起个明晰的声音:“常叔。”
作话:
一些案子的真相大概就是,南朝的某些人想逼孟凛进入险境,但是又不想真的毁了他,只想他没有退路的时候重新思考选择,孟凛大概就是在将计就计。
陈玄本来还只是个练武的中二少年,为着自家公子青楼赌场已经去了个遍……然后他发现,诶嘿真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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