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防毒面罩, 苏韫亭目光微不可查扫过谢遇知和宋雯,落在沙发里的潘季后身上。
宋雯的状态很不好,脸色煞白, 颤着身子跪坐在地上哭得涕泗滂沱。
站在旁边的谢遇知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不去看坐在地上的宋雯。
他从裤兜里掏出盒烟, 牵出一根烟放进嘴里, 去摸打火机。
在其他人眼中, 谢遇知态度冷淡,完全没有要去安慰自己女人的意思,只有苏韫亭看到了他脸上那丝不易被人察觉的烦躁。
看来, 他们正义化身的谢队是遇到难题了。
潘季后转过身来坐正, 翘起腿淡淡看着眼前的几个人,随意道:“过了今晚拿着钱有多远走多远,你们不认识我潘季后, 我也没见过你们, 往后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咱们江湖不再见。”
几个穿防护服的人彼此互相看了看, 都有些疑惑,带头那人有些不敢置信,磕磕绊绊问道:“潘……潘老板的意思,是要……要把我们放、放了?”
“我只是借你们的手制毒,又不是什么杀人狂,难道还要你们的命?”潘季后略蹙了下眉头, 有些生气, “程渡很热爱医学, 他爱好的东西,我绝对不亵渎, 说让你们离开,就是让你们离开!四升,带他们去把衣裳换了,送去洼子山、新村和大石坡。”
“明白。”四升答应道。
混进防护服人员中的苏韫亭和小林俩人交换个眼神:得想办法开溜!等会儿找个时机,去跟被打晕的人把衣服换回来。
四升往前两步,招呼他们:“你们跟着我走吧。”
“哦……哦!”几个防护服规规矩矩跟上四升。
谢遇知深深吸了口烟,忽然开口问潘季后:“宋雯父母的事,你打算怎么处理?”
“我不能等嘉良那批货全部到齐,他这个人心里有一万个主意,精着呢,不好说是不是给我布了局。贺鸿尧整天虎视眈眈看着我缅北那片生意,面上说不想占为己有,背地里可不这么想,很可能去边境拿货是个圈套,为的是要我的命,我不得不防。”潘季后好整以暇的抬抬手:“给我根烟。”
谢遇知点头,掏出支烟递过去。
潘季后甩灭打火机,轻轻吐了口烟,烟雾升腾过程中飘过他那张斯文俊朗的脸,给人一种不真实的虚幻感。
“我不想在国内和他们纠缠,动静闹大了,只会让我腹背受敌。条子那边抓了任东升,当年任东升在陈丁卯手底下讨过生活,他知道太多我的事,万一在里面被条子吓唬吓唬供出个只言片字的,对我非常不利,我可没那么傻,乖乖等着条子来抓。”
“那你打算怎么办?”谢遇知吐出口烟雾,锁眉问道。
潘季后弹掉烟灰,撩起眼皮看他一眼,不答反问:“遇知,你是缉毒警察,像监狱这种地方,平时是不是经常去?”
谢遇知一怔,不知道潘季后为什么会忽然提到监狱,但还是实话实说,回道:“机关单位制度很严格,一个公安局里的,科室不同都不见得能天天串门,更别说还不是一个单位了。你要说看守所,我倒是熟,毕竟看守所隶属公安机关,监狱那可是司法部,我们去一趟得打申请的。你想干什么?”
“根据法院的宣判,雅楠十天后就会被交付执行刑罚,移送监狱。现在人还在看守所……”潘季后掐掉烟,缓缓看向谢遇知,“你给我提供个看守所的图纸。”
虽然白天的时候,从潘季后和嘉良的对话中,谢遇知就知道潘季后要去劫狱的计划,但事到临头,他还是觉得潘季后在发疯。
劫狱这种荒唐又离谱的计划,随便放哪个国家,谢遇知都不能这么觉得,偏这是在国内,劫狱,千万分之一的可能都没有,人还没走近看守所大门,早就被一枪崩了。
世上有种死法,叫自己找死。
也不知道是潘季后太自负,还是说,他是真的觉得国内看守所或是监狱可以随便闯。
谢遇知深深吸了口气,“别说我没有,就算有,我也不会给你。你这根本就是在自杀。”
潘季后说:“这个不用你操心。”
两人对峙片刻,终归是谢遇知败下阵来。
“行,我可以想办法。不过,我可保证不了你的安全。”
“你不该担心我的安全,应该担心看守所里执勤的那些警察明天还能不能活着。”潘季后起身,简单整理了下衣领,冷声道,“带着你的女人和她父母先上去,我还有些事要单独处理一下。”说完,没有再搭理谢遇知,转身提步往红色大门那边走去。
谢遇知站在原地良久,才伸手去扶宋雯。
“走吧。”
·
苏韫亭和小林跟着防护服们从四升那里领过钱,便各自回了自己的房间去换衣服。
等所有人都回了房间,俩人把防护服脱了,从地上摸把灰土往脸上一抹,原路溜回实验室。
原本放在桌子上记录红冰提取步骤的纸已经不见了,只在架子上还有几包颗粒状冰晶,墙角位置摆放的几口大锅里也空空如也。
武警小林说:“苏队,看来这段时间,他们已经把这里清理过了。”
苏韫亭弯腰从架子上拿下一包冰晶看了看,点点头,“清理的很干净,有用的都带走了,留下的全是废品。”
小林刚要接话,忽然,一阵无名风猛地刮进来,吹的灯影晃动,地上沙土乱飞。
“刮风了?”小林疑惑道。
这里是地下,和地面上不通,怎么会突然刮风?这股强劲的冷风,是从哪里吹过来的?
苏韫亭忽然意识到不对,直觉告诉他,有危险。
果然没过多会儿,传来哗哗的流水声,两个人脸色瞬间变了,循着水声来源的方向撒腿就跑。
但凡学过地质结构的瞬间就能明白地底下风力形成的几个原因:沉积岩沉积物、岩浆、火山、地震、和水脉。
寇家对河村虽然处于丘陵地带,但地下没有沉积岩,更没有火山岩浆,深夏不处于地震活跃带,千八百年就没地震过,剩下的只能是地下水作用,还是瞬间注入了大量水流,才会形成突如其来的洞穴风效应。
这股莫名风的来源,是水。
俩人一前一后往水流声发出的方向开始加速狂奔,苏韫亭率先跑到往外冒水的房间,就在要冲进去的时候,猛地戛然止步。
后面跟着的小林差点没收住脚撞到他:“苏……”
苏韫亭反手迅速捂住他的嘴,拖着他藏到墙后面,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稍稍往外探头。
小林闭嘴,安静地跟着他看过去。
潘季后把记着提取红冰步骤的配方纸和一个红色小瓶一起装进上衣内兜,看了眼打开的水闸,头也没回地离开了。
等潘季后离开后,苏韫亭才从墙后面走出来。
小林不解问道:“他要干什么?”
苏韫亭略沉吟了下,“可能是要毁掉这个窝点。”
人高马大的小林:“啊?为什么?”
“不知道。”苏韫亭面无表情撂下三个字,提步走到水闸前,认真研究了一下水闸结构。
从外形上看,这个放水闸已经很老旧了,锈迹斑斑的,阀门没有碰到水流的地方裹着一层厚厚的尘灰,从腐蚀程度和土灰厚度分析,水闸安装时间应该有七八年了,应该是在这个地下实验室建成的时候,就接通了地下水道。
小林说:“他不会是一开始就想到要毁掉这里,才搞的这个水闸吧?”
“应该就是这样。”
苏韫亭抓住水闸阀门,拧了两圈,试图关上阀门,却发现这个阀门已经无法关上了。
他松开手,足足顿了好几秒,才神情复杂道:“走,去外面,喊上其他人赶紧撤。阀门已经年岁太久没动过滑丝了,无法再拧上,按照这个水流速度,最多两三个小时,这里就会彻底被地下水淹没。”
“好,好!”小林紧张地点点头,“咱们快点。”
短短十几分钟,整个地下实验室的水就已经淹没到膝盖,和顾立夏、小陈等人碰头以后,苏韫亭才知道,早在几分钟前,潘季后和谢遇知他们就已经上去了。
脚下的水越来越深,时间紧迫,眼下也顾不了其他,小林把还没醒的阿坚和阿文俩人抓过来猛扇了两巴掌。
等俩人清醒过来,看到眼前的生面孔,又看到已经淹没到大腿的水,登时吓软了。
“快走,水流比预计淹没的时间还要快,没工夫多说话。”尽管情况危急,千钧一发,苏韫亭仍然非常沉稳,他打开手机手电筒,照亮绳梯,给几个人下达指令。
小林在最前面,顶开青石板爬上去,回身去拉跟上来的顾立夏、小陈他们,等把所有人都拽上来,才看到最后爬上来的苏韫亭的脸。
几个人的裤子全湿透了,模样狼狈不堪。
大家颓丧的走出机井房,才发现草棚里潘季后那辆车早就不见了。
跟过来的时候,为了避免车被人发现,他们特地把依维柯开进了路旁干涸的大沟里,这会儿押着两个逮捕归案的制毒参与者,进了车,几个人都沉默不语。
过了好半天,顾立夏才开口:“咱们可能,把人跟丢了。”
车里一片安静,久久无人开口,气氛有点复杂。
“没有跟丢,而且还有不小的收获。”苏韫亭说。
他调转方向盘,把油门踩到最大,拐上主路后,立刻按住步话机给秦展主动打了个报告。
“老秦,我苏韫亭。一小时后,公安局门口,你出来跟我碰个面。”
·
市公安局,临时行动指挥部。
从苏韫亭扔下拒绝警力援助那句话开始,已经整整跟局里失联近两小时。
这段时间里,无论秦展怎么尝试继续和苏韫亭进行通话连接,对标频道传过来的都是沙沙的电流噪音,当中他还要处理雷达监测小型飞机坐标点结果,以及对潘季后那辆安装反追踪定位干扰系统的车实时位置数据更新,别看秦展表面上一副严肃冷静镇定自若,其实心早就揪到了嗓子眼,在一遍一遍尝试接通苏韫亭步话机中,他握着步话机的手指不自觉就攥得越来越紧,骨节已经绷到发白。
冷不丁忽然听到耳麦里苏韫亭轻松的声音,确定人平安无事,秦展一直吊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重重呼出一口闷气。
“好,一小时后,市局门口,不见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