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明德想,我与爱豆的缘分,真是妙不可言啊。
何明德盘算这事儿,刚到了院子里,便觉得院子里一点儿人声都没有。何明德心里纳闷,四处溜了一圈,才在丫鬟的房里看到了一鸿。
“怎么就剩你一个了?其他小丫头都出去玩了?”何明德想着年轻人玩心重,倒也是可能的。
一鸿却是摆摆手,压低了声音:“王爷嫌院子里有人,吵得慌,都让人滚出去。连他带来的水玉、水碧两个姐姐都撵出去了。我担心王爷要用人,悄悄留下了。”
何明德皱了皱眉:“王爷在屋里做什么呢?”
一鸿也有些担心,“不知道,这么一个时辰,屋里一点儿声也没有。奴婢正担心呢,又不敢问,怕触怒了王爷。”
何明德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他走到卧室门口,便见屋里大白天的关着窗,只留了一条缝隙。池旭尧躺在窗边的软塌上,却不像是在睡觉。
何明德从光亮中归来,一脚踏入黑夜。一墙之隔,却像是两个世界。
有些历史,果然是读多少遍史书,都无法窥探的。这世上除了池旭尧,大概并无一人能够知道,他毁容之后,走过的路途有多寂寞。
何明德没遮掩自己的脚步声,池旭尧躺着没动,懒洋洋地:“本王喜静,你换个地方住吧。”
“那可不行,”何明德也很诚恳,“新婚夫妻,没有分居的道理。”
他搬了个凳子,坐到池旭尧的身边,不知不觉,声音就温柔了几分:”今日阳光很好,出门去走走?“
池旭尧翻了个身,不想搭理他。
何明德并不在意,再接再厉道:“昨日成婚,按规矩是不是该入宫去给皇上皇后请安?”
池旭尧还是没说话,浑身都透露着厌烦的气息。
过了一会儿,何明德刚准备再说点什么,池旭尧忽然坐起来,上下打量他两眼,道:“走吧,入宫。”
顿了顿,又语带威胁:“把你对本王的情深意切都拿出来。”
说完也不等着何明德反应,自己便去挑了衣服,好像这就是他要做的所有事了。何明德摇摇头,只能自己出去吩咐安排车架侍从。ĆH
何明德无官无职,本没有资格入宫,自然也就没有品服。他看池旭尧挑了件靛青的衣服,自己也挑了个差不多颜色的。
古装层层叠叠,规矩多,又繁复,他弄了半天,才把衣服弄整齐了,回头一看,发现池旭尧还低着头,在系腰带,动作有些焦躁。
何明德站在一旁看了一会儿,发现池旭尧怎么都没把那条腰带系好。也是,他身份贵重,哪里做过这些?现下乍乍地不要人在他身边伺候,自己怎么弄得好。
端王抿着唇,一言不发,终于在拉扯的动作大了之后,“嘶”一声,似乎是划到了手。何明德坐不住了,过去想看他的手,池旭尧却是把腰带往地上一扔,就坐到凳子上。
虽然看不到脸色,却也能感受到他的低气压。
何明德捡起腰带研究了一下,这是个金镶玉的腰带,两个爪勾设计得比较精巧,稍微注意一下,就能扣死了。他走过去想替池旭尧系上,池旭尧方才被自己弄出来的火气,全被这个动作引了出来。
他冷冷呵斥道:“放肆!”
何明德没管他,弯着腰,把腰带给他系上了。
端王更气了,就要把腰带解下来,没想到那腰带根本暴力拉扯不掉,于是他的声音听起来更生气了。
“你、你大胆!”
何明德本来没回嘴,但是在这充满愤怒的“大胆”“放肆”之中,他实在是没忍住笑了出来。
他道:“王爷不会骂人,就不要骂了吧?这种程度,我都不会不好意思。”
三皇子从小跟在皇帝身边长大,只听过父皇骂过“腐儒”、“老匹夫”,这些此时却都用不上。他绞尽脑汁一想,想到了一个很是严厉的词。他呵斥道:“你这么喜欢给人做奴才?下`贱!”
何明德顺嘴接了梗:“嗯,对,我馋人家身子。抬手?”
真是坦然到无法让人继续骂他。不知为何,三皇子面具之下的脸,却有几分滚烫起来。
三皇子没反应过来,何明德便自己卷起了他的外袍的袖子。原来他自己穿的时候,底衫的大袖都没理好,皱皱巴巴地堆叠在了外袍之下。何明德仔细地替他整理好了底衫,又放好了他的外袍,端详了一下,点点头。
何明德抬起头,就看到端王诧异的目光。
端王定下婚约后就知道何明德求娶居心不良,这只是大皇子想出的法子,用来掣肘太子哥哥。谁知道成了婚之后,这个何明德一点都没有给自己难看,反倒是处处照顾。
端王想到何明德的那些“同窗情谊”的话,一个念头浮了上来:“同窗情谊自然是假的,或许是他发现大皇子靠不住,也想来投靠太子哥哥,想让我帮着一起说好话?”
何明德不知他在想什么,只是忧愁地看了看端王披散的头发,道:“这个总要让婢女替你梳了吧?我可只会扎马尾辫。”
三皇子现在满心都是这个人朝秦暮楚,更是不想理他。他叫来水碧,给他梳了头。
两个人一路无话,进了皇宫。
两人来的也是巧,太子正在皇后宫中,母子正在说话。池旭尧和何明德到了宫门前,宫女说前去禀告。
虽是秋日,但是下午的阳光还算是强烈。何明德看池旭尧有些蔫蔫地站着,猜出他受伤后一直缩在小黑屋里,可能有些不大习惯,便换了个位置,站到池旭尧西边。
他个儿高点,刚好挡住了下山的太阳。
池旭尧蔫蔫地一抬首,察觉了这其中的意味,心想:“他虽是为了讨好太子哥哥,却实在是细心。既如此,倒也不妨替他说几句好话。”
皇后是个五十来岁的美妇人,虽是一国之母,却穿着朴素,眉目之间也没有什么傲气,反倒有几分慈悲。她的容貌也是端庄大气的,只用了一点口脂,看得出这是一位靠着出身与德行成为皇后的女子。
她身边的男子的气度与她截然相反。
男子三十多岁,国字脸,眉目俊朗,带着天潢贵胄的傲气。纵然是笑着,也带着几分上位者的俯视。
池旭尧刚要行礼,便被皇后让人拦住了。她招手把池旭尧叫到身边,还未说话,眼泪便顺着脸庞落了下来。“心疼”二字,从她的眉梢眼角全都落了下来。
“好孩子,你嫁了这么个知心人,母后高兴。”
孤僻不爱说话,还动不动就要取人狗命的三皇子,此时乖得像个兔子。从怀里摸出手帕,乖乖替皇后擦眼泪。
那一边母慈子孝,这一边太子对着何明德招手:“母后与尧儿说些梯己话,你与孤出去走走吧。”
来了。
何明德以娶三皇子之事作为投名状,投靠大皇子,据说此事已在太子面前败露。太子这个“走走”想来不会是真的散步了。
果真,两人顺着回廊走了不过十几步,太子挥退侍从,道:“尧儿比孤十多岁,孤看着他长大,他在孤心中,比一切珍宝都要贵重。”
何明德:……
何明德:“是,三皇子与太子的感情,我们在民间亦曾听闻。”
太子回过神,眼神锐利地盯着何明德。陡然间,何明德生起了一股毛骨悚然之感。他能感觉到,眼前的男人的杀意。
太子道:“皇子下嫁,对尧儿,对孤,对皇家的名声都有影响,纵然如此,你可知为何父皇会赐婚?”
这也是何明德困惑的地方,他十分诚实地摇了摇头。
“因为父皇母后还有孤都信了你的话,信了你的真心。给尧儿娶几房妻妾,自然是轻而易举的事,但是尧儿容貌毁弃,又能有几个人真心对他?”
“母后疼爱他,宁可不要皇家的名声,也要他能有一个真心人陪着。可若是他们知道,这颗真心掺了毒水,你想过后果吗?”
唉,这也是为何历史上的何明德,洞房夜暴毙,却无人追责,甚至没有什么记载的原因吧?
太子的死亡凝视还聚焦在身上,何明德行了个礼,道:“是,某对三皇子,一片真心。”
太子的语气根本没有一分相信,却还是背过了身,淡淡道:“真不真心,孤自然会看的。你要知道,你唯一的价值,就是让尧儿开心。”
言下之意,若是他不能让三皇子开心,那么他这个影响皇家脸面的”驸马“,也就没必要活着了。
何明德啊何明德,你这出的是什么昏招啊?
太子训完了话,一个小太监上前低声说了什么,太子吩咐何明德自己去接三皇子,便离去了。
何明德一边回皇后的宫殿,一边思索着。
看来当初原身求娶,一来是想让三皇子以及太子脸上难看,作为对大皇子的投名状。二来,太子与三皇子兄弟情深,有三皇子在手中,也算是对太子的掣肘。
这也是大皇子大力赞成这门婚事的原因了。
而皇帝、皇后、太子,赞成这门婚事,是想让心爱的儿子、弟弟,能有一个真正爱他的人陪伴。
那池旭尧自己呢?
他又为何同意这么婚事?
何明德一边想着,一边进了宫殿。此时皇后的情绪似乎已经平静了,池旭尧坐在她的脚边,靠着她的膝盖,一副完全依赖的模样。皇后拿了把梳子,温柔地替他打理头发。
这是何明德见到池旭尧之后,第一次见到他放松的姿态。
他站在外间,不忍进去打扰。
此时,一个宫女端了茶水送进去,池旭尧笑道:“我给母后斟茶。”
一边说,一边坐起来要去接茶杯。谁知池旭尧坐起来的时候,面具一角勾在了皇后的衣服上,在池旭尧没反应过来之前,面具就落在了地上。
面具落地是第一声响,宫女手中的茶杯茶盏落地是第二声响,宫女压抑的惊恐呼声,是最后一声打破平静的利器。
虽然宫女战战兢兢伏地请罪,但池旭尧已经看到了她眼中的惊恐——因为他可怕的容貌,而产生的的惊恐。
他赶紧捡起面具,重新戴上。他回过头,想从母后处寻求一丝保护的时候,谁知此时面具竟又掉落了。
和母后的视线对上的那一刻,池旭尧已经失去了力气——母后的眼中,是惊恐、厌恶,和他无法接受的痛惜。
正如他受伤以后,与母后的每一次相见。
何明德就看着池旭尧抖着手,捡起面具想戴上,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再固定住它。在他试了好几次,仍然失败之后,他似乎是失去了力气,手一松,面具落在了地上。
灯光下,他一半的脸狰狞可怕,另一半,却透露出绝望。
何明德的心也跟着那绝望,一阵阵疼。
在他明白之前,他已经上前几步,一把拥过池旭尧,把他藏在了怀里。
池旭尧感觉现在的状态好奇怪。
他的意识极其清醒,他能看清母后眼中的每一丝情绪。但他的身体又是如此地迟钝,无论他的内心如何尖叫着快逃,他却连迈腿的力气都没有了。
“没事了,只是个意外。”
直到他听到有一个坚定温柔的声音,在他耳边重复,一遍一遍。
他的知觉,慢慢地恢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