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暗自猜测里头是什么情况,却万万没想到见到的是一个坐着的皇上。
虽然他脸色苍白,说句话都要费尽全身的力气,但确实是坐着的。
池维竹就知道不妙,当即对蝶贵人一使眼色,蝶贵人跪倒在御前。蝶贵人生完孩子,本还有几分丰腴,没想到就这么十日,已是弱柳扶风之姿。她一开口,眼泪就一颗颗地滚了下来,颇为动人。
“皇上,大皇子被人算计,错把臣妾认成了府中的姬妾,才铸成大错。臣妾已是不洁之人,本该立刻自缢,但是一想到臣妾无辜惨死的孩儿,臣妾只能厚颜活着,等皇上给皇儿一份公理。”
说罢,又是呜呜咽咽,哭的人心酸。
皇上轻声道:“闭嘴,只说该说的。”
蝶贵人一抬眼,就看到皇上眼中一份柔情也无,不敢再哭,只能跪在原地,一一说来。
“那日在后厅赏画,小皇子忽而大哭起来,还好好地,这是众人都见了的,臣妾才带着小皇子回去。臣妾刚出去,就又懒怠起来,把孩子交给了皇后娘娘,臣妾先独自去更衣了……太医说,皇儿是被人扼死的,他那么小,娘娘怎么忍心?”
皇上一看端王,端王立刻会意,道:“是,儿臣听皇弟哭了,蝶贵人才离开的。”
蝶贵人哭的几乎晕厥过去:“臣妾独得圣宠,娘娘私下就曾对宫人说过,臣妾轻狂,必要狠狠教训一番,让臣妾失了轻狂的本钱才好,这都是有人听见的。臣妾本是置之不理,谁知娘娘竟用了这般残酷的手段。”
皇后哭的更惨,道:“皇上,臣妾抱着那孩子时,什么都没错,等臣妾发现时,小皇子已经没了。”
皇上问道:“淑妃,你与皇后在一处,你说。”
淑妃道:“臣妾当时犯了病,皇后身边伺候的人都送臣妾回宫去了,臣妾只见蝶贵人把孩子交给皇后,其他的皆不知道。”
蝶贵人道:“从臣妾把孩子抱出来到交给娘娘,前后只差了一刻钟,那中间臣妾是一刻也没松手,若不是娘娘,难不成是臣妾,还是有鬼?”
谁都知道,这世上并不曾有鬼,一个母亲也不会杀了自己的孩子,去做一件荒唐的事情。
太子正等着这个机会,冷笑道:“自然是有鬼,有的就是你心里的鬼!父皇,昨日有人告诉儿臣,城里谣言纷纷,说大哥在城里置了宅子,里头养着个刚出生的孩子。这倒是怪了,大哥既有了子嗣,何不告诉父皇,若不是子嗣,为何要日日去看了?蝶贵人那边也是奇怪,这宫里多少年没有过天花了,皇弟怎么刚出生就染上了?大哥与贵人又是这样的关系,只怕是有鬼。”
大皇子一听太子竟知道自己别院之中藏着孩子,隐隐有不详的预感,却强撑着道:“父皇,儿臣与贵人从前绝无苟且之事,都是太子下药,让儿臣犯下大错,还故意带百官前来,损伤龙颜。”
太子冷笑:“那请父皇下旨,去把那孩子抱来,与贵人、皇兄滴血认亲。”
众人都看皇上脸色,却是什么都看不出来。皇上闭着眼睛,一挥手,道:“准。”
这回京城,一来一回少说要两三天,皇上吩咐宁远道:“拿几个垫子,免得他们等得累了。”
这话的意思,竟是要他们在此跪到回京城的人回来!
这可实在是磨人,几人都是金枝玉叶,何曾受过这样的苦。这跪着看似不疼不痒,却是能把人两条腿都废了。皇上招招手,把端王叫到自己身边,问了这几日的事道:“你做的很好,朕很放心。”
又看着何明德,叫他一起坐了。何明德不在这里闷着,先找借口溜了。
剩下的几人跪了半天就跪不住,男的就找借口要去净手,这理由用了几次,皇上就让人把净桶放到他们旁边。皇后瞧着皇上这是一定要让他们跪满三天,就害怕起来,就想装病,只是还没动,就见淑妃咳嗽两声,吐了口血,倒在地上了。
这女人惯会装可怜!
皇上冷冷看了一眼,吩咐太医道:“看不到娘娘晕了?去熬副药来。”
皇后暗暗心惊,她与皇上成婚多年,见过他冷酷无情,却是头一次看到他把这种冷酷用到了女人的身上。她不敢再动作,老老实实跪好,只等着京城来人。
谁知等到第三天,皇上派出去的人回来,说是在那别院里搜了个底朝天,里面并没有一个人。
池维竹心中暗暗吃惊,他并不知道太子知道别院的事,自然没有安排,那别院里的人又去了哪里?但不管怎么说,绝地逢生。
太子不信,进言道:“不可能,父皇,一定是他这几日藏起了人。”
池维竹道:“太子下药,陷害我还不够,还一定要给父皇莫须有的侮辱吗?”
兄弟二人又要吵,却被皇上劈头盖脸泼了一碗滚烫的药汁,两人的脸皮一下子红了一块,却不敢再躲。
皇上靠着床,思考了一会儿,道:“宁远,去取玉玺。尧儿,为朕拟旨。”
什么?这事儿还是糊涂账,怎么就要下旨了?下什么旨?
一行人皆是竖起了耳朵,屏息听着。
“皇长子池维竹,前因行事狂悖,曾经禁锢,除皇子名。继而为母割肉入药,行事稳重,能承欢膝下,且朝内外皆是称颂之声。朕想伊自应痛改前非、昼夜警惕,乃自释放之日,其狂浪之态即行显露。朕念起曾言,念父子之恩,从宽免宥。今观其行事,即每日教训,断非能改者,实在辜负圣恩,朕决意仍行贬黜,着宗室删其玉蝶,其及子孙三世,皆流放通州,不得回京城。 为此特谕。”
皇上口谕,端王一一抄录在圣旨上,心中也不由得感叹。池维竹和淑妃更是如同被当头一棒,池维竹膝行到皇上床榻前,握住皇上的拿着玉玺的手,哭求道:“父皇,儿臣冤枉,没有证据,父皇怎么忍心让奸人得逞!”
皇上要收回手不得,额头青筋一跳,这才露出了今日的第一个表情。他挣开了手,把那玉玺往池维竹头脸上不管不顾地砸了一通,砸的池维竹满脸流血,淑妃惊叫一声,上来抱住池维竹,替他挡了。
皇上怒骂道:“还要证据!你以为朕是瞎了吗?纵然是没下药,你和这淫妇就没有首尾?朕不杀你,已经是念及父子之情,还不快滚!”
端王忙上前扶住皇上,端了茶让他喝了。
皇上顺了气,喝道:“柳盛!即日点了兵士,押送这孽畜去通州!拖出去!”
池维竹还来不及再和母妃多说一句,就被柳盛拖了出去。
皇上看着还在哭的淑妃,和惊惶的蝶贵人,最后目光落在蝶贵人身上,道:“朕前些日子赏你的那匹绸子很不错,很结实,不可浪费了。宁远,带两个人,送贵人回去。”
蝶贵人叫都叫不出来,腿都是软的,被宁远带人半扶半抱带了出去。那绸子被挂在梁上,几个太监虎视眈眈催促着,“娘娘,快请吧。”蝶贵人哪里甘心,若是如此,还不如与殿下死在一处!她转头想跑,却被几个人抱着挂在了梁上,挣扎了一刻,也就香消玉殒了。
至于淑妃,皇上已不想去一一查证她在整件事情里起了什么作用,他心里怎么想,什么就是事实。
他道:“淑妃,教子无方,纵容他犯下大错,回宫反思去吧。”
这样轻飘飘的说法,绝不是表面的意思。
太子见皇上毫不留情地处置了大皇子一派,心中暗喜,就听皇上道:“皇后既然受了惊吓,就回宫中好好修养,别太累了。后宫事务,交由陈贵妃替你。”
皇后心底的笑,瞬间变成了凉意。
“至于太子,”皇上慢吞吞地说,似乎还在沉吟,许久才道:“你母后受了这样的惊吓,你为人子也不必再去处理那些政事,就留在你母后的宫中,尽尽为人子的责任。”
太子的笑也凝固了。
怎么会这样?
皇上最终拍板道:“此事就此了结,谁也不必再提,出去吧。”
太子还要说点什么,皇上已经开口问道:“你也想去通州?”
众人都散去,只剩下端王被留下。
皇上看端王欲言又止,道:“证据是你们大理寺审案用的,朕用不上,朕有眼睛耳朵。”
他疲惫地叹口气,看着自己这个三子,道:“你与你兄长终究是不同的,朕还是最爱你。你兄长……你日后不要与他走得太近。”
这话说的意味深长,好似再说太子的下场也不会太美妙。皇上点到即止,就让端王回去了。
皇上一个人躺着,静静地想着,长子不算无辜,太子也有罪孽,他们两人都想在八月十五百官面前唱一出好戏,谁知兄弟心有灵犀,选了同一个时间,不仅没成,还把对方也都拖下了水。
都不成器。
天下交给这种人,怎么行?
可惜了旭尧……
皇上想,自己是等不了再二十年了,但是他信得过尧儿,都说周公吐哺,朕的尧儿亦然。
端王见了这荒唐的一场戏,刚回了自己的宫殿,就见辉光正坐在桌前,见他来了,笑道:“王爷,给你看我刚弄来的好东西。”
手一晃,掌心掉下来个长命锁,上面的铃铛就叮叮当当。
端王只疑惑了一瞬,就明白过来:“你去偷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