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戴遗苏亚山监狱的“太阳”照常升起。
雌虫们看见温格尔,也是那副吊儿郎当又无所谓的态度。温格尔也自然而然,平常地对待每一个人。孩子们一时半会对人造阳光的兴趣不会消散。不仅仅是嘉虹喜欢坐在门口晒晒太阳,小长戟和小蝴蝶也喜欢上这项活动。
三个孩子坐在地上,嘉虹把纸片分摊给每一个人,在上面写上各种标志。他们玩简易版本的纸条游戏,没一会儿小蝴蝶就被小长戟欺负地哭出声来。温格尔影影约约看见,在那孩子的胸口红色的方锥形闪现。
“小长戟。”温格尔把两个孩子叫过来,“不可以欺负弟弟,知道吗?你是个大孩子。要听嘉虹哥哥的话,不能随便欺负弟弟。”
小长戟满脸不愿意,主要是他和他雌父一样,对所有圣歌女神裙绡蝶不感冒。
“嗯?”
“好、好吧。”小长戟瞥了一眼温格尔床边横眉怒目的束巨,心不甘情不愿地说道:“我、我才不喜欢,欺负弟弟呢。哼!”
“要听哥哥的话,知道吗?”温格尔叮嘱道:“不懂的事情可以找雄父,也可以去找哥哥。”
他说完又咳嗽起来,束巨马上把雄虫抱在怀里,将自己的孽子轰出门去。
温格尔的手越发冷下去。
束巨把他的手塞在自己滚烫的胸口上,试图让雄虫得到一些温暖。阿莱席德亚来换班的时候,则会把雄虫的手放在自己的双腿之间。沙曼云则更喜欢十指相握。卓旧则选择用更科学的方式。
温格尔总是影影约约地看见,这四个人坐在一张相似的桌子上吃饭。可他已经无法分辨自己到底是做梦看见的幻想,还是这四个雌虫真正的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
无他,只因为这四个人吃得太过奢华一些了。
束巨面前堆放着一大堆热气腾腾的烤肉,卓旧是一盘蔬菜沙拉,沙曼云是一叠又一叠的齁甜的奶糖,阿莱席德亚则是所有人中最离谱的,他要了一瓶酒。
“你们在吃什么?”温格尔问道。
卓旧停下手,他转过身给雄虫端来清淡的白粥,“沙曼云刚刚煮了一些白粥。”温格尔又意识到自己是一场大梦。阳光静静地停靠在门口,卓旧的面孔在他的眼前晃动。
温格尔甚至感觉外面的雨声有气无力,比往常安静了太多。
“雨变大了。”沙曼云却在提醒卓旧,“笨蛋说,你准备的东西坏了。”
卓旧回答道:“我早知道这样。”
温格尔疲倦于纠结他们又隐瞒了什么。他看向门口,那束阳光所在地方,还是如此的光亮。
和戴遗苏亚山永恒的黑暗不一样。两个钟头了这片日光没有动,又两个钟头,他在一片滚烫中慢慢收尾。温格尔才端起白粥,慢慢地将绵柔的米吞下去两口。
他吃的比上次要多。
这就足够让雌虫们高兴的了。
“如果我们离开了监狱。温格尔活不过一天。”阿莱席德亚工作时,一边递扳手,一边和束巨说道:“我猜,卓旧一定让你别带雄虫走。”
“艹。就你能耐。”束巨骂咧咧,心里却不得不承认阿莱席德亚说得对。
因为卓旧就是这么和自己说的。
但那之前,束巨并没有感觉雄虫会如此脆弱。他一直以为温格尔此生会有无数财富,无数积分,会有无数人去爱他。
束巨自觉温格尔不需要自己。
可现在,他和其他人只要一离开戴遗苏亚山监狱,温格尔就完了。
“小蝴蝶晒晒太阳,好一些。”阿莱席德亚踢开一颗螺母说道:“我可以告诉你,沙曼云同意了。”
“心脏的呢?”
“你觉得他会怎么说?”
束巨点燃火焰,看铁丝被融化,“别他丫的问老子。”
他想不出什么答案,又直觉答案已经很明显了。抬头去看,在斜上方的高架上,一顶吊起的发动机正在缓缓发光。光线穿过一道道门槛,最后将最温柔的余温挥洒在雄虫的门前。
束巨朝着那走了几步,整颗心都在发烫的光线中颤动。
他记得卓旧去给雄虫画全家福了。
*
雄虫房间内。
“温格尔阁下。”卓旧拿出自己的画纸,轻轻地摊在温格尔面前,“您看看,这样画合适吗?”
温格尔把枕头靠在背后,打量着这幅画。可能是因为有了阳光,他错觉卓旧在笑。
“你很满意这幅画吗?”温格尔问道。
卓旧慢慢地看过画像上的夜明珠闪蝶全家,说道:“这是您说了算。”
“我看到你在笑了。”温格尔把画卷捧在手心,凑得更近一些。
卓旧摸摸脸,解释道:“您看错了。那是脸上的阴影。”
监狱没有彩色颜料。卓旧所有的画都是用炭笔勾勒出来,黑是黑,白是白。温格尔用手拂过画卷中一张张熟悉的脸庞。他忽然想起拍照那天,雄父非要去把一个丑陋的胸针别在衣服上。
那天也是一个大太阳。
自己穿着正装,热得用手扇风,甲竣给自己找了一杯水解渴。他们躲在树荫下,看兄长和雌父们一起排位次。温格尔依稀记得自己聚在眉峰的汗珠一下子流淌到眼皮上,蒙上一层温吞吞的、模模糊糊的水幕。
“温温。”甲竣弯下腰给少年的他擦汗,“我带你进屋躲躲。”
这一下,泪水和汗水掺和在一起,温格尔什么也看不见了。
他只觉得铙钹似的太阳扣在自己头上,眼泪不顾自主的意愿掉下来。
卓旧弯下腰给他擦拭眼泪,“阁下。”
温格尔睫毛上挂着沉甸甸的泪珠,他看着这个技艺高超的雌虫,“谢谢。画得很好。”
卓旧用指腹一点一点揩去雄虫的泪痕。“画得您喜欢,就好。”
温格尔想起,他们还有一张画。一张监狱的全家福,那里面不再是他的夜明珠闪蝶家,而是监狱和监狱里他所拥有的新的家人。他问道:“另外一幅怎么样?”
卓旧把夜明珠闪蝶全家福贴在墙上。他说道:“您想看另外一幅吗?”
温格尔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他全身都绷紧,想着怎么回话,三个孩子一起回到屋子里。卓旧也不再询问温格尔更多,他把嘉虹叫到了身边,让孩子点点全家福上的人是否齐全。
“这个是谁?”
“雄父的雄父。”嘉虹说道:“我的祖雄父。”
“这个是谁?”
嘉虹说道:“是我的雌父。不过,他比我上次看到的要更大一些。”
温格尔颇有兴致地听着,两个无所事事地雌虫幼崽便想办法吸引温格尔的注意力。小长戟爬上雄虫的床,把没有发育好的小蝴蝶着急哭了。两个孩子当着温格尔的面,笨拙地吵了一架,那样子完完全全是束巨和阿莱席德亚吵架的翻版。
不过此后,温格尔便睡过去了。
他的体力还是一个大问题。
纺织者维利亚之后,他的精神触角便纠缠在一起。好几次温格尔在梦境中都企图让它们如从前一般听从自己的话。可每一次都只能成功的时间都不长。八天之后,温格尔才终于发现为什么会发生这种变化。
方锥的边缘闪闪发光,像是一把寒光四射的长剑对准所有靠近自己的人。温格尔企图直视它时,总觉得那滚烫的刀尖穿过了自己的眼睑,挖着他的眼球。而在红色方锥上,天门洞开,无数鲜血向下倾斜着大火。
这是个一次性版本的克罗尔德之锥。
是那天,他努力想要阻拦方锥落在小蝴蝶身上时,意外进入自己精神触角内的部分光点汇聚而成的“克罗尔德之锥。”
温格尔很确定这件事情。
哪怕他没有太多的和精神力相关的理论知识,但他丰富的精神触角就足够让他知道很多事情。温格尔也很清楚自己对付寄生体,先前靠着单纯的【数量】,仿若大象踩死豺狼一样,消灭少部分的寄生体。可他始终无法和真正的军雄一样,靠着尖牙和利爪去维护自己。
克罗尔德之锥不一样。
他天生就是用来攻击的,天生就是为了战斗而生的。
这就是给自己的孩子的武器。温格尔想着,深吸一口气,在自己的精神世界内走向这件兵器。他的精神触角因为巨大的疼痛扭曲起来,就在他指尖触碰到光滑的棱边时,一声震天的巨响,让一切都开始了。
温格尔快速收回手。
红色的方锥依旧在半空中缓慢转动,最后屈服一般地被温格尔无数巨大的精神触角扭曲成一个圆球。
【只能用一次】。
温格尔终于感觉到传说中的神灵叩响了自己的大门。
只不过,他不知道,这到底是幸福之门,还是苦难之门。
直到有一日,他听见嘉虹喊道:“雄父。弟弟、弟弟破壳了!”
温格尔才心惊了一下。他忘记了过去多少天。只记得一切都迷迷糊糊,精神触角下意识地散发自己的精神力,有的去孵蛋,有的去和克罗尔德之锥搏斗。
在温格尔的记忆中,现在才是夏天。
“怎么回事?”可当雄虫走到窗户边时,忽然发现,窗外的雨停了。
玻璃上厚厚的冰,让一切像雾里看花。
秋天已经结束了。
他最后一个虫蛋居然也要破壳了。
*
每个研究虫族帝皇史的学者都知道,夜明珠闪蝶家族是绝大多数帝王无法绕过的一个节点。实际上,研究这个家族的灭亡和研究他们的兴起并不是一件割裂的事情。
如果我们想要深究最后一任雄虫家主温格尔身上到底发生过什么,才会让他培养出了虫族的第三位大帝,我们就不得不回溯到他成年后消失的那三年,到底发生过什么。
——摘自虫族皇室出版社《大帝手记》
作者有话要说:
差点没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