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格尔比往常多吃了几口。他醒着久了还会感觉到脑袋沉甸甸的,不过现在雄虫已经不郁闷了。毕竟一个人哪怕只活着一天,也可以毫无困难地再监狱里把这一天重复上一百年。
当温格尔烦闷有不知道做什么时,他就又会用阿莱西兽语慢慢地数数,“150、757、390、580……150、757、390、580。”他翻来覆去只念这四个数字,听不懂的束巨刚开始还能听听,后面越听越迷糊,竟然和温格尔更早的睡着了。
他四仰八叉地霸占幼崽们的位子,趴在温格尔的膝盖上呼呼大睡。
小长戟回来时,脸都皱起来了。他用双手推推束巨的大腿,使上了吃奶的劲,“咿呀——咿呀!呼。”
束巨纹丝不动。小长戟气得揪束巨的头发,气急败坏,“雌雌,坏蛋!凶凶是我的,是我,睡觉的。”
温格尔依旧最偏心嘉虹,可他不得不承认:如果之前生活算平平无奇,那么生一个小长戟后,生活便处处是惊喜。
小长戟已经准备咬束巨的脸了。
温格尔赶快把他抱下来,“好啦好啦,让雌父睡一会儿啦。”
“可是,可是他睡我的地方。”小长戟嘴巴撅得能挂油瓶,“我也要和凶凶困觉觉。”
温格尔便让小长戟和束巨一并枕在自己腿上,他抽出一条毯子盖在这对闹腾父子身上,“好啊。那我们小长戟先眯一下。”温格尔贴贴小长戟的脸颊,把这孩子亲得五迷八道,“等雌雌醒了,我们长戟给雌雌念故事好不好。哥哥说长戟已经认字了,真聪明。”
小长戟目光闪躲。
压根连自己名字都认不出的幼崽心虚又逞强,“好吧。”
小兰花因为虫种和性别的关系,出生比几个兄长们都要小一点。温格尔总害怕自己这张床挤不下,又害怕其他两个孩子把小兰花挤坏了,特地找束巨做了一个矮矮的柜子,让沙曼云寻一个藤蔓或者其他木质做的篮子,在里面铺上厚厚的被子和毯子,叠一个小枕头。
这就是小兰花睡觉的地方了。
除此之外,沙曼云有时候来,更多是不来。温格尔也得去找束巨要点奶,或者让沙曼云自己想方法弄出一点奶来给小兰花吃。
他们彼此都觉得这幅场景换一个时空,就显得是真正的一家人。可谁也不愿意开过这个口。阿莱席德亚倒是不切实际地和温格尔谈论过修养的地方。他说在戴遗苏亚山监狱之外有一片星云,在里面有一颗属于虫族的星球,气候宜人,食物充足。
阿莱席德亚甚至把坐标写给了温格尔看。
“你再说一遍?”
“23412,0987,210834。”
“嗯……我记不住。”温格尔说道:“要不你写在我手上吧。”
阿莱席德亚笑起来,他拿出温格尔的那支笔,轻轻地挠雄虫的手掌心。“可算让我等到这一天了。温格尔,我想有一天,我们四个人一起去哪里。房价也很便宜。”
黑色的数字落点在雄虫的手腕内侧。
在想象中,阿莱席德亚的笔锋沿着雄虫的每一道血管慢慢走,每一串数字都联系在一起,最终组成一颗丰饶美丽的星球。
等水干了之后,温格尔拉上袖子,谁也看不到这串数字。
嘉虹则去上了沙曼云的格斗实战课,课后一身灰扑扑的回来。按照课程表,他已经把阿莱席德亚所有技巧性内容学完了,接下来就是在不断的实践中磨炼自己的技术,同时保证自己不会因为训练过度而受伤。
卓旧便给他安排了沙曼云的课。
对比阿莱席德亚这种不喜欢用全力的敷衍战斗模式,沙曼云就是真的下死手在打。他的每一招每一式都带着浓厚的血气和杀意,这也导致嘉虹一度无法拿起武器直面沙曼云。
不过现在好多了。
嘉虹终于可以在沙曼云手底下实打实地活两招。
温格尔马上丢下其余的孩子,先看看嘉虹身上有没有伤口,关切地问他疼不疼,又给这孩子挑了换洗的衣服,还问他想吃点什么。
“这个季节冰化开,最冷了。”温格尔给嘉虹的手里再加了两件衣服,“洗完澡,多穿几件。”
碍于性别,温格尔已经不会给嘉虹洗澡了。可他又很害怕监狱的热水会把孩子烫伤,或者监狱里出一些孩子无法解决的问题。他提出自己在门外候着,等嘉虹洗澡再一起回去。
嘉虹拒绝了,他说道:“雄父。我自己可以的。何况白白也在。”
“可是,浴室很麻烦。热水也不太方便。”
嘉虹叹口气,亲亲自己的雄父,“白白会帮我的。雄父,我洗完澡想吃水煮蛋。”
卓旧也劝雄虫运动的话,不必要去一公里外的浴室。
他们两个一起上阵,算是让雄虫去拿一些孩子的点心,等嘉虹洗完澡后,大家一起吃。温格尔站在门口,裹着厚厚的衣服,看这一大一小穿过长长的走廊,上一段台阶,最后又穿过一条走廊,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
屋子里,束巨和小长戟睡醒了,大的提溜着小的跑掉了。
阿莱席德亚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
温格尔轻轻地合上门,去了厨房。而沙曼云紧闭着嘴唇,从门后露出脸来。他落地无声,空气中只有雄虫呼吸的声音和冰化开滴落在地上的响动。
小兰花倒是被束巨和小长戟之前的呼噜声吵醒了。他脸嫩得像豆腐,衬托眼角和发尾那点粉红更加可爱。睁开眼睛后,他抓着被子角爬起来,努力坐稳后,转动眼珠子四下寻找温格尔的身影。
沙曼云走过来。他看着这孩子那双平静的眼睛落在自己身上,莫名生出了隐恻之心,随后这些卑鄙的懦弱就被他掐死了。
他不需要这个孩子,也不喜欢这个孩子。
哪怕他的容貌和性格,与自己是这般相似。
“噗?”小兰花歪了一下脑袋,不明所以地看着自己这个不熟悉的雌父。作为幼崽,小兰花无法理解这个雌虫吃奶时不出现,讲睡前故事时不出现,抱抱亲亲也不出现,现在过来做什么?
沙曼云捡起小兰花一侧的被子。
他掂量了一下,被子厚实又保温,内部还残留幼崽的奶味和余温。
“噗噗!”小兰花不喜欢别人动自己的东西,生气地用拳头锤篮子的边缘。
沙曼云把被子铺在孩子脸上,用力地压住他。被子很快印出孩子的五官。小兰花举起手,躺在自己的小摇篮床上高举手,双脚乱蹬。他在厚厚的被子下,努力寻找一个出路,最终紧紧地抓住沙曼云的一根手指。
沙曼云面无表情更加用力地压下去。
他感觉到孩子的挣扎在一点一点变弱……没事的,沙曼云露出笑容,小孩子因被子堵住口鼻……窒息而死,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一想到,自己走之后。温格尔会对着这张和自己相似的脸散发爱意。沙曼云上半身的力量全部压下去,厚被子上逐渐印出孩子模糊的五官。
“沙曼云?”
沙曼云松开被子。
他看着小兰花用力把被子扯下来,有点惋惜。
温格尔把点心放在一边,走过来,奇怪地看看这对父子。小兰花不知道怎么回事,脸红扑扑的,一直大喘气。温格尔没有见过窒息而死的样子,他本能感觉孩子不舒服,把小兰花抱起来,拍拍幼崽的背给他顺顺气。
“是不是太热了啦?”温格尔轻声安慰道:“雄父等会给你换小衣服啦。哥哥回来还有点心吃呢。”
沙曼云跟在雄虫后面,丝毫不在意,小兰花用一种那堪称恶毒的眼神,死死盯着自己。
“我来抱吧。”沙曼云对温格尔伸出手道:“温,你去休息吧。”
*
光线从高楼往下照。嘉虹和卓旧穿过一个明亮的大厅,两道大铁栅横着把大厅分成三部分。两道铁栅之间相距约八到十米,在很早之前,戴遗苏亚山监狱建筑群还没有荒废之前,这里是专门给囚犯分流用的。
一部分去吃饭,一部分去洗澡,一部分去做苦力。
也可以分为:马上要死的、过两天死得和还能活下去的。
嘉虹抱着小澡盆和衣服,卓旧穿过栏杆,为他打开浴室的门。热水已经热好了,明亮的光线让水汽如狼似虎地扑上来,熏了嘉虹一脸,使他感觉到头昏眼花。
“白白。”嘉虹大声地问道:“你们是要走了吗?”
卓旧从不大叫大囔,他知道聪明人从不需要声音张扬威势,“是的。”
“你是不是不喜欢雄父?”
“嘉虹,大人的事情很难用喜欢去评价。”卓旧蹲下身让嘉虹把衣服脱掉,他给孩子整理出带进去的毛巾,“你是我见过最聪明的小孩。”
“白白更聪明。”嘉虹紧紧地贴在门边。他感觉到沉闷的轰鸣声从下面升上来,不知道是否有水汽的作用,在他们头上嘉虹听到了细微却密集的沙子筛动声,这一切汇集在一起变成持续不断的低音部。
“嘉虹。”卓旧问道:“你愿意和我走吗?”
嘉虹摇摇头。他说道:“我会想白白的。”
“好的。我知道了。”
嘉虹接着补充了一句,“雄父也会想白白的。”
他选择和雄父待在一起,和弟弟们待在一起。
因为他们比这些成年雌虫更脆弱,也更需要照顾。
“好的。快去洗澡吧。”卓旧搓搓孩子身上的鸡皮疙瘩,把他带到浴室里,关上门。“我在外面等你。”
嘉虹还想说什么,水蒸气让他缓了几秒才开口说话。那个时候他已经忘记自己原本组织好的语言了。他想,他应该让白白他们留一个通讯器在这里。这样子,出去了,他还可以找到他们。
可,无论是大大、白白还是尖尖、卷卷。嘉虹又害怕,他们是不会联系自己和雄父的。那样子,他宁愿说服自己,是这四个人没有联系这里的条件。
“呼。我还是个小孩子。等我长大了,也可以去找他们。”嘉虹自我安慰着,打开热水了。
刺啦——
他的手被烫出一个燎泡。
已经被滚烫热水烧至变形的铁管,骤然炸裂。白雾和沸腾的水沿着地面快速蔓延。嘉虹这才透过皑皑水汽看清,地上每一个出水孔都被人用石头和沙子堵得严严实实。
浴室俨然变成了一个高温浴室。
“白白!”嘉虹飞扑向门口。他确定这个空间是危险的,但他不愿意相信自己真的会遭遇这类危险,“白白!白白!白白!!!”
他剧烈地敲着门。
可咚咚的声音对一堵厚实的铁门来说,实在是太脆弱了。
“白白!白白!”嘉虹的皮肤变得滚烫。他忍不住吞咽下口水,把毛巾折叠后捂住口鼻。
他闻到了一股酸酸的味道。
像是夏天回来了一样。
“白白!”嘉虹用脚踹一下门,他看见门稍微动了一下。于是他又踹了一下。
咔擦——
门上掉下来的重物,触动机关。
也让门从外面彻底锁上了。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小兰花和沙曼云一起长大,这对父子大概率每天都在想着怎么弄死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