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鸣离开前,王城安还是坚持要送他去医院,被他拒绝了。王城安只好打给了温沁彤,温沁彤领着时鸣去医院的路上,天已经亮了。
惊心动魄的一夜,再加上受伤,他靠着车窗昏昏欲睡。温沁彤提醒着:“队长,别睡!马上就到了。”
时鸣闭着眼睛说:“没睡,严宋和廷策天亮后回队里,审那个女服务员。你和允琛继续突审侯明,务必敲开他的嘴。”
把人安全送到医院后,温沁彤就被催促着归队。临走前,他又喊她嘱咐道:“别告诉程之逸。”
温沁彤撇撇嘴:“知道了。”
她虽然不理解这个群体,可她觉得男人和男人之间的恋爱,好像的确和男女不太一样,尤其是像程之逸和时鸣这样,一个比一个要强,连爱人之间最起码的关心都要用来对弈,谁都不肯服输。
可受伤毕竟不是可以瞒得了的事,时鸣由于失血过多,被安排住院输血。程之逸早上醒来就给他打电话,问他中午几点回来。
时鸣平躺在医院的病床上,看着那红色的液体缓慢地流动,他略带忧伤地说:“昨天抓了侯明,今天得突审,估计回不去了。”
程之逸问:“抓了侯明?钓到的鱼呢?”
“跑了。”时鸣实事求是地说。
“没关系,抓了人已经算是成功了,钓不到鱼我们没损失。好好问问,包括段昀一的事。”程之逸的声音很轻,听得时鸣心里难受。
他没办法告诉他,昨晚地一切,自己受伤,还折了一个兄弟。昨天还在鲜活的生命,今天因为自己临时的紧急行动遇害了。
这种痛比他手臂上的伤更折磨人,输进自己体内的血就像滚石缓慢地碾压着他的骄傲,他心口一阵凌烈的疼,几乎要在下一秒嘶吼出声。
这个时候,程之逸开口了:“不回来我和晨晨吃。花到的话,记得签收一下。”
这句话把时鸣从悲伤里拽了起来:“什么花?”
“你收到就知道了。鸣,中秋快乐!”
时鸣心底泛着酸楚叫了声:“程老师!”
“嗯?”程之逸正在陪着时晨拆昨天的玩具。
“我爱你!”
没有任何铺垫,时鸣侧着身子盯着眼前输液管里的液体,一字一句地又重复了一遍:“程之逸,我爱你!”
这句话就像带着时鸣灼人的温度附在了程之逸的耳边,像一股滚烫的热流贯遍全身,他酥麻地浑身微颤。程之逸面对他这样赤诚地告白,还是和六年前一样,有些害怕,带着闪躲。
时鸣却并不打算放过他,他的话语像带着烙印,是惊魂未定后无处安放的紧张,也是压抑了多年死寂的心湖狂浪翻涌。
“没开免提吧?旁边有小孩儿怕他听到不好!”时鸣提醒着,“因为我还想说,我想和你做丨爱,就现在,格外想。”
程之逸有些跟不上时鸣这种跳跃的思维,前一秒还在倾诉着柏拉图式唯美的爱情,下一秒又跌落到肉体地渴求里,但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问了一句:“鸣,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这句话没有太多的焦急,只是很普通的询问,和他的性格一样,漠然冷淡。
时鸣立刻岔开话题:“没什么,随便逗逗你,没想到程老师居然会送我花,鲜花不及你瑰丽,我的老师,中秋快乐!”
尽管时鸣这几句语气轻松,可程之逸挂了电话有瞬间的不安,好在时晨玩着遥控飞机在客厅里玩,很快涤去了他的不安。他刚要起身准备中午的饭菜,唐烬打来了电话。
“少爷,昨晚百罗会所忽然被乾里派出所的民警封了起来,说是例行检查。”
自从程之逸听时鸣说过赵芯璐就职的地方就是百罗会所后,他特意安排人注意这个会所。他问:“例行检查不可能只查这一个地方,除非接到了举报。”
“没人举报,其实是警方布控抓人,据说昨晚还死了一个警察,会所里的人还听到了枪声。”唐烬只知道昨晚是乾里派出所出警,“今天治安和派出所都入驻了会所,开始调监控侦查,会所已经被封了。”
“这个百罗,到底是谁的遮羞布!”程之逸想了想又说,“去查查他们的老板,董辉。”
会所里有人携带枪支,以及持枪伤人,这些和之前赵芯璐的死不会只是单纯地巧合。程之逸已经做好了下午去这个会所一探究竟的准备,看看他到底有什么与众不同。
时鸣等着输完血,身上虚弱地站都站不起来,他忽然想到程之逸应该是给自己寄了花。他给门房大爷打了过去要他替自己签收一下,顺便告诉他是什么花。
门房大爷回电的时候,乡音里带着不悦:“时队长,这是你的花吗?总共一千一百二十三朵,是你的吗?我门房放不下,你看要不要给你送到刑警队。”
时鸣忽然想笑,1123是他的生日:“不会都是红玫瑰吧!”时鸣不喜欢红色,但他不确定程之逸知不知道。
“不是,黄色。”大爷有点不耐烦,“到底怎么办?”
“送,送到刑警队,谢谢了!”时鸣疑惑着,为什么在中秋节送自己“黄花”?
这么多花,刑警队得双开门才搬了进来,所有人都在办案区,花就被放在了门口。在这样的紧张的时刻倒也有些滑稽的可爱。
侯明就坐在审讯室,低着头,温沁彤抱着她那超大号的水杯目不转睛地盯着侯明,邵允琛正在播放着昨晚录音的内容。
侯明一言不发,他连想开口的意思都没有。
“你想死吗?”温沁彤并不像邵允琛这样有耐心。
侯明茫然地抬起头看着她,对方又说:“如果你想死,那我也不问了。你如果不想死,你已经来了趟公安局,一旦离开这个审讯室,无论把你关在哪儿,对方都会想方设法地找到你,然后,杀了你,你要试试吗?”
温沁彤很直接地点名利害,这让对方的眼神终于有了变化。邵允琛见状,也补充道:“所以我昨天在你挂断电话立刻抓你,不是单纯因为掌握证据抓你,而是因为你的确有被害的危险,我们在和他们抢你的生命。你只有24小时,从凌晨到现在已经浪费了8个小时,余下的时间如果你不说,我们可以放你走,可到那时,你可能连坟头都没有来得及选好,就死得不明不白了。”
其实从侯明昨天想圈钱跑路的行为看,他本身就不是卖命的人,很明显是为钱所诱。这种人其实很好问。
果然没再坚持几分钟,侯明叹了口气开始交代起来。
时间追溯到今年的七月份,侯明那时候还算无业游民。当初从大学毕业后到市医院规培,和医院签合同的时候,不出意外地落选了,后来又去小门诊卖药的时候,由于私自加价卖处方药被发现,很快也被开除了,侯明彻底断了找工作的念头,每天到乡下给人游医,随便骗点老百姓的钱。
直到今年七月份他无意中听到看守所招聘驻所医生,打算去试试。可入职之后,微薄的薪水根本撑不起他“高消费”的生活,也是那个时候一个叫“尹达丰”的人联系到了他。
“尹达丰?”邵允琛反问,“你昨天联系的那个人就是他?”
“对,我们没有见过面,一直都是电话联系。他说他愿意付十倍的工资给我,只是有时候他可能需要给里面的人送些东西,有熟人在好办事。”侯明继续说,“当时我觉得一是自己缺钱,二是只送些东西也不犯法,所以就答应了。”
邵允琛和温沁彤对视一眼,七月份安排入所,说明段昀一的事这个人的确脱不了干系。
“后来,直到上个月底,他忽然让我给一个人叫邱浩霖的人伪造病历,发病和我下监的时间一早就定好了,也就是你们监控上看到的那样。当时我已经察觉到这是违法的事,而且我也调查了一下邱浩霖的背景,所以,所以和他说,说打算事成之后要一百万。”
“对方同意了?”
“对。但我们约定交易的时间,是邱浩霖彻底无罪释放。昨天我觉得你们怀疑到了我,所以才冒死联系这个人。”
“尹达丰有没有给你透露过这个邱浩霖到底犯了什么事?”
“没有,他只是说邱浩霖本身就是被冤枉的,我这也算是做了好事。”侯明低下了头。
等邵允琛汇报给时鸣的时候,有些沉重地说:“这个侯明很显然只是个执行的傀儡,邱浩霖的事,他还是不知道多少。”
时鸣却说:“你呈请拘留,我给老邢头打电话签字,既然这些病例是伪造的,在侦阶段就能刑拘。把人关进来,真相大白是迟早的事。”
“邢局会签吗?”邵允琛言外之意是那只遮天的手真得不会有影响吗?
“会,他一定会的。”
时鸣在病床上艰难地转身,望着窗外开始枯黄的落叶,从盛夏那个绵长的雨季到了中秋,他不确定是不是离真相越来越近,只是知道脚踩着泥泞走得每一步,都怀着对云雾之后的光明万分的敬畏。
秋天很好,星垂野望之中处处晴朗。
程之逸到百罗会所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治安和派出所的人都还在取证。他一进去,赵彦就认出了他,可以说程之逸任教的一年里,警校生基本都认识他。
赵彦看自己手下的人还在拦着程之逸,连忙迎过去,喊了声:“程老师!”
程之逸其实并不记得他,只是来天河之后才见过几面,毕竟对方也是治安大队长,他冲他礼貌性地颔首。
赵彦把人领进来问:“老师,是邢局让您来的?”
程之逸朝前台走去:“不是,这里涉及到之前的一个旧案,昨晚的事和之前的案子也有牵扯,所以来看看。”
赵彦知道他要看监控,上前一步把电脑朝他转过来:“这里,就是昨晚的监控。”赵彦把昨晚时鸣临时安排人来布控抓人的情形解释了一遍。
刚听到时鸣的名字,他就已经从监控里看到时鸣在这个正堂疾步匆匆的身影。程之逸那种不安又开始慢慢浮现。
杜海华还在处理郝明的事,身边是另一个副所长,他接着赵彦的话补充:“昨天我们每一层楼都安排着民警,郝明出事的负一层总共八个人。今天我们和时队长通了电话,他说昨天他到达负一层后,加上地上躺着的郝明,变成了九个人。”
程之逸扭头看他问:“九个人?”他指着电脑上几十块分屏问,“哪里是负一层的监控。”
赵彦回:“没有,负一层最近正在装修,这里没有负一层的监控。”
程之逸直接下到负一层的中心现场。看到现场的结构和位置,听身边的人描述凌晨所有的经过,基本可以推出昨天晚上时鸣的安排。当时事出紧急,来不及多想,立刻抽调了最近的乾里派出所来围堵,等他到了负一层准备从地下车库逃跑的时候,警察正好赶来了。
程之逸又问昨晚在现场的人:“有没有人听到郝明呼救?”
几个人同时摇头,和郝明站在一个地方布控的人说:“当时他站了半天,忽然说要去楼梯间抽根烟。”
程之逸点点头,基本脑海里已经有了昨夜的情景:“应该是熟人,郝明来楼梯间抽烟,无意中撞见了在这里躲藏的熟人,所以没有防备,也没有呼救。对方也才能正中心口,如果不出所料,当时在对讲机喊得那句郝明被人袭击了,应该就是凶手。”
“那不对啊,当时我们听到有人喊这句话,过来的时候,所有人都穿着警服。如果凶手穿着警服,他除了扒下郝明身上的别无选择,可我们都在场,郝明身上就穿着他自己的警服。”
程之逸缓言说:“对,就是这样。那个人穿着的也是自己的警服,因为他本身就是个警察。”
因为在这里是常客,所以会留着警服,昨晚他从房间出来的时候已经想好了这个进退自如的计策,鱼目混珠。
这句话一出,围着人有人倒吸凉气。赵彦虽然很想反驳,可程之逸这个推论却是找不出漏洞,他叹了口气说:“凶手如果想跑只有这一个方法,当时这里被围得水泄不通,而且这个人被锁定IP的手机已经被一个服务员带离了现场,如果只是普通人,他完全可以躲在房间里混在无数普通人里,可他还是要冒险跑,只能说明他不是可以蒙混过关的身份,一定是我们都认识的人,所以才选择铤而走险,而且他还带着枪,当时宁愿冒着暴露的危险也要朝时鸣开枪,更加印证了这一点。”
程之逸忽然抬眸看着赵彦:“开枪?”
赵彦见他这样反问,也疑惑了:“对啊,您不知道吗?昨晚时鸣中枪今天住院了。”随后又补充,“当时对方慌乱想逃,所以开了一枪阻止了时鸣的追逐,才逃脱的。”
程之逸垂在两侧的手慢慢握紧,所有人都能看到前一秒还表情温和的人眉眼里顿时染上了寒霜。
程之逸之前并不是很愿意和这些人硬碰硬,拿王城安的事来说,他并没有介入多少,一切放任时鸣去查,也想通过这种平流缓进的方式希望可以牵扯出更多的东西。可似乎他越是原地不动,对方越发猖狂。
他已经可以想象到时鸣因为自己的决策导致郝明被害后,内心要饱受怎样的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