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时鸣打不通程之逸的手机,直接打给了路无博。对方告知程之逸跟着食药监局的人进了仓库,时鸣忽然没来由的一阵心慌,他问:“怎么不多派几个人跟着啊?”
“老弟,食药监局毕竟也是来执法的,不是来犯案的,我们派那么多人跟着人家影响不好。”
时鸣叉着腰站在办公室的窗户旁:“我知道了,发我地址,我马上去。”他本来想等着陈廷策找到董辉一起出发,现在好像事情开始不可控起来。
刑警队的人基本都在执行各自的任务,只剩下一个温沁彤,时鸣看着她说:“配枪,跟我走。”
俩人在赶去养蜂场的路上,程之逸已经进入到了仓库里。
身上的衣服明显是采蜜服的升级,他穿着有些笨重,行动都有些迟缓了。韩延拿着钥匙终于打开了最后一道锁,走廊里昏暗的光线都照不出前方的情景。温度也越来越高,因为这身衣服,外界的声音都有些很轻,这对他有些不利,没办法第一时间通过声音判断情况。
韩延一进去就打开了仓库的灯,很显然他对这个仓库很熟悉。
中心仓库又大又空,四周都被木板包覆,钉在石壁里,脚下是垫高的地板,程之逸透过衣服上的塑料镜片环视着四周,中间是长长的桌台,上面摆放着蜂蜜加工的仪器,他手中的执法仪正对着这张长桌。
韩延站在他身边提醒:“这是他们的试验台。”随后指着两侧高高摞起的木箱,“这些才是他们贮藏的货物。”
程之逸走进蜂蜜储藏木箱,看着上面的封条,写着百花蜜。他绕着围起来的一圈的木箱边走边看,没留意到木箱后零散的蜂蜜罐,一个轻微地触碰,木箱后的玻璃罐直接掉了下来。
碎裂地响动立刻让仓库里的人都停了手头的工作,霎时间透明的乳状粘稠的东西从中淌了出来,黏在了地上。
陈启的供词又回荡在耳边:“他们研究的毒品,很像女性的化妆品,透明的粘稠状。”
见程之逸盯着地上的东西不动,韩延笑着说:“没事,等我们走后,这里自然会再次进行消毒。”
“这新辉的蜂蜜都是这种透明的吗?”程之逸问韩延。
“呃,不是,这是其中的一种蜂蜜,也有别的颜色,味道不一样,颜色不一样。”韩延解释着。
“嗯,看韩主任似乎对这里很熟悉,经常接到举报吗?”程之逸的眼神依然很柔和,韩延隔着模糊的镜片感受不出他的情绪,但这句话背后的意思还是让他一阵寒栗。
他干笑了几声:“都是公安的弟兄,我老韩也不瞒你,我和董辉的私人交情,”他冲着程之逸挤眉弄眼,“你懂得,不然我怎么知道他纵.欲过度后会嗜睡的习惯。”
程之逸了然地点头:“嗯。”没再有多余的话,转身走回了仓库中央,看到十几个人围在桌台上提取着实验台上的东西。程之逸好奇地问:“为什么取这些半成品?成品蜂蜜都在这两侧啊!”
“都会取,这是流程。”韩延解释着。
十几个人的动作都很快,不一会儿都停下手头的工作,程之逸皱着眉头看着眼前这群人,一举一动都像训练有素,在政府部门里这完全不可能存在,包括每年都会定期集训的公安队伍,也不会有这么明显一令一动的感觉。
他握着执法仪的手紧了紧,随后和韩延说:“我看你们取样的器具挺专业的,正好我们公安也是来查这些的,有多余的话,不如也给我们用用。”
韩延听了,走到试验台拿起一个取样器递给程之逸:“这有什么,我们食药监就是搞这个的。”说完,他指挥这群人道,“开始取成品样本吧!”
话音刚落,围在试验台的人忽然四散开来,围着四周的木箱。
程之逸垂下眼眸,和韩延说:“完成这个工作是不是就可以出去了?”
“对!”
“那你们先抽,我先出去了,这里面似乎有些闷。”程之逸一手握着取样器,一手捂着胸口。
韩延没再出言,看着程之逸朝门口走去。
刚走几步,忽然听到了火星炸裂的声音,他立刻抬头去看声音的来源,只见挂在山洞顶的配电箱迸着火花,洞内的灯光忽明忽暗起来。
不知谁高喊一声:“短路了。”话音刚落,电表飞溅出的火星落在了木箱之上,只是零散的碎星却突然窜起了大火,仿佛触到了油一般,火苗瞬间连成一片,短短几秒,所有的木箱全被火引燃。
程之逸反应过来,朝门口快步走着。身侧顿时掠来无数黑影,是那十几个人发疯似地往外逃窜,不停地挤蹭着他的身子,直到一个推搡,他后仰着摔倒,头重重地磕在地上,视线瞬间模糊起来,耳边都是惊呼声,“快跑!”
太突然了,从平静的采样工作到现在不到一分钟。
火浪迅速合围,整个山洞俨然变成一个内置的火炉。
韩延跑到门口,最后一个回眸看向正在拼劲全力地起身的程之逸,摞在顶部的木箱已被烧空直接朝地上的人砸了下来。
韩延在这个坠落的过程中,露出一抹隐秘的微笑——
程之逸抬手格挡这一击,木箱直接坠落在他的后背,火星瞬间引燃他身上的衣服,双瞳倒映着红色的火焰,大门已经紧紧地关了起来。
火焰很快烧开了外衣,窜至皮肤,程之逸只是皱了皱眉,在这种痛意里冷静地脱着外套。
室内对温度上升明显,火势越来越大,程之逸坐在空地上,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他拿过韩延留给自己的取样器,爬到刚刚碎在地上的“蜂蜜”,把还未蒸发的黏物一点点地提取进器具里。
四周烈焰如绽开的花,一抹黑色单影宛如扭曲在火浪里的花蕊静矗其中。
荒凉的废墟焚在心底,炙热逐渐堆叠,如万刃般劈撕着这个人的从容。程之逸把晶管内的东西收好,终于跌跌撞撞地站起身来,朝门口走去。
这一切的真相慢慢铺排开来,有更高明的棋手在操纵着棋局的走向,王城安的确把消息告诉董辉,但这里的东西都来不及转移,养蜂场周围是天罗地网。
所以,只能以这样一把大火把自己和罪证全部销毁。
仓库里所有的箱子已经都被点燃,巨大的火圈把他围在中央,他的心里开始乱作一团,注意力再难集中。再这样下去,他即将面临窒息。走到门口,程之逸腿一软,朝前栽倒,呼吸已经开始困难。他的指尖慢慢嵌入手心,竭力保持清醒。
他靠着仓库的门缓缓爬起,蹲坐在地上,烟已经呛得他睁不开眼睛,浑身浸泡在热浪里,火光映照着他的脸庞,把素日里染着寒霜的面容一点点地融化。
他苦笑着想,自己也要步老师的后尘了,最终都葬身在火海里。他甚至试着去揣度严峰最后在大火里挣扎时的心理变化。
程之逸脱下风衣外套,掩住口鼻,尽量不让自己吸入太多的烟尘。回想起时鸣刚才的电话,或许就是阻止自己,可他等不及了,再晚一点,最后的这些证据也拿不到了。
这个养蜂场的真相被他撞破了,韩延关上门的瞬间,就已经对他判了死刑,只有他死在这里,秘密才能永远的成为秘密。他回想着寒山公园的摩天轮,以及那些月季花瓣上白色的斑驳,注射在段昀一体内的毒……
董承华抓到了,董辉也逃不了,他望着正在前方已被烧散的试验台,也明白了韩延的人提取了什么东西,那是他们十几年的“心血”。
程之逸心底顿时生出一阵焦急,心有不甘起来,他要把这个消息传递出去,告诉时鸣,胜利就在眼前。
他用早已无力的手攥紧拳头,狠狠地砸向紧闭的门。最后他脱力地靠在旁边的墙壁上,后背的炙热烫得他慌神。
韩延领着人冲出了仓库,路无博看着惊乱的人群寻找着程之逸的身影。
韩延喘着粗气:“快,快,里面电线短路,着,着火了。”
周文康连忙喊叫着:“小何?快,灭火器!”
路无博等着最后一个人出来,并没有看到程之逸,他大惊失色:“人呢?程老师呢?”
韩延忽然重重地咳嗽起来,转过身从人群里寻找:“人呢?没有跟出来?”
时鸣的车一路几乎是飞着过来,长驱直入直接停在了仓库门口,从车上下来时,眼前就是慌乱的场面,十几个人脱着胶衣,正在掩着口鼻换气咳嗽。
路无博站在门口就要朝山洞里冲,王城安拉着他:“先灭火!”
时鸣从人群里挤过,看着穿着厚重的胶衣隔离服的人,并没有程之逸的身影,他跑到路无博面前问:“程专家呢?”
“来来来,闪开,先灭火。”
这句话就像是平地炸响的惊雷,时鸣的余光里也染上了放肆燃烧的红烈。
路无博抬手指了指仓库的门,还没来得及开口,时鸣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视线里。
程之逸并不知道时鸣就在他十几米外的地方,正在冲散烟雾,奔向自己。
他只是习惯性地想他,心底流过一瞬间的温暖,可很快又被窒息感包围。
眼前的火忽然变成了雪,曾经自己陷落在风雪里冻得瑟瑟发抖的梦,居然变成了真的,他修长的羽睫开始缓慢地上下浮动,程之逸呢喃着“鸣”,仿佛看到了白芒之后的人带着光朝自己走来。
程之逸最后努力的笑,希望这里炙热的温度可以把他的笑容凝结,即使离开了这个世界,也会用这个笑容告诉时鸣,他并不遗憾。
射击比赛那天,他很庆幸自己把程之逸爱时鸣这件事一字不差地说给了对方。
他很爱他,大学第一节课,时鸣脱下衣服整齐地叠在自己面前,那张扬的眉眼就碾过他的心头。
后来,有了第一次拥抱,那是在拥挤的地铁里,程之逸被挤在人群里站都站不稳,时鸣朝他伸手:“你不抱着我,一会儿就被挤到你后面那个人身上了,看看哪种更尴尬。”当时他双手环住时鸣的腰时,忽然有了一种依靠和交付一切的神圣。
借着拥挤的名义,程之逸把头轻轻地靠在时鸣的肩膀上。
记忆开始忽明忽暗起来,每一幕细节呈现眼前,第一次牵手,第一次接吻,第一次相拥而眠……,他忽然发现,苍白的世界在被五彩斑斓慢慢填满,自己真的放下了那些家破人亡的仇恨,不再去害怕噩梦锁魂,可惜那个人的面容越来越模糊。
程之逸嵌入手心里的指甲已扣进了血肉里,血一滴滴地滴落在地,溅起朵朵蔷薇。嘴角的笑容真得凝结起来,他在耳畔不停地鸣声里,启唇呢喃:
“我会万人的方言,却只听过一种天使的声音,鸣的锣,我以永远的爱爱你。”
他最后的意识里是这些明暗交杂的经文还有,时鸣。
这个山洞并不深,时鸣奔在被浓烟灌满的甬道里,顾不上吸入肺部的窒息和刺痛。
时鸣的心猛烈地抽动,太阳穴处的神经像被针挑着。这样的恐惧让时鸣喊叫“程之逸”的声音都在颤抖。
他就在这浓烟里看到了那扇紧闭的门,等他破门而入之后,程之逸已经倒在地上,火舌已经舔到他的裤管。
洞顶烧焦的木板忽然冲着地上的人掉了下来,时鸣箭步上前,扑在程之逸身上护着他,木板砸上他的颈背。
比这一刻的疼更让他绝望的不是即将围起来的火浪和浓烟,是时鸣身下的人,
听不到呼吸,触不到心跳。
这场火吞噬掉微弱的希望,灰烬就留在那幽暗的山洞,残留着细碎的火星。
时鸣是过了很久才又有了记忆,他不记得程之逸是怎么到的医院,自己又怎么回的队里。
好像这个世界本来就没有过那场火。
他只记得,当时的他很冷静。从仓库里出来,时鸣看着方才热闹的养蜂场瞬间空旷起来,他问路无博:“刚刚那群人呢?”
“走了。”
“追!”时鸣下令,“叫上焦勇的人去追,仓库的门是被从外锁住的。”
路无博听了之后,立刻拿起对讲机,王城安跟了上去。
雾色的天空开始飘起飞雪。警笛声震荡了冬日的风,路无博领着禁毒队和巡特警,数十辆车浩浩荡荡地排行在天河街头。朦胧暗沉之中闪烁着红蓝交替的光芒。
路无博自己开着警车,紧盯着前方的目标。王城安在这场大火里也明白了“老师”的安排。
自己透露给董辉的消息,对方并没有走这步“臭棋”,他望着前面的车,心底做最后吧的祷告。即使“老师”没有通知自己这次的任务,他也了然于心。
王城安看着眼前十字路口处逐渐放大的景象,笑着和路无博说:“路哥,替我和王骁说声抱歉!”
路无博诧异地看着他:“城安?”话音未落,王城安忽然出手扭动路无博的方向盘,瞬间要撞上眼前的轿车,路无博来不及撤手阻击,第一时间向左扭转方向盘,踩着刹车。
人和车瞬间撞在了路旁的交通岗台。
车箱的油淅淅沥沥地低着,车头开始冒着浓烟。路无博被撞地双目失焦,他努力地从方向盘上爬起来,撞击的痛感尚未抽离,王城安惊呼道:“快下车,车要炸了。”
路无博直接拉开车门,从车上滚了下来,一连翻折滚到了路边。等他再次抬头,王城安坐在车里,望着他慢慢展颜。
“砰!”
巨烈的震裂融碎飞雪,火光裹挟着血色涂满路无博的双眸,像一场精致酝酿的悲剧,把一切沉哀定格在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