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抵达建宁不过三五日,张家委托游仙阁寻宝的春牌便已挂了出来。游仙阁自现身江湖以来,头一次同时挂出两张春牌——一张是张家寻宝,另一张是寻找吞雪剑。
两张看似毫无关联的春牌此时挂在一起,总让人嗅到些不同寻常的味道。
这几日宋蕴身子眼见不好,他这府中上下却没有几个能差使的仆役,苏枕寄便拿了他的药方,自告奋勇替他捡药,并且宣称自己最擅长抓药。
宋蕴尚卧病榻,只好麻烦他跑一趟,临行前叮嘱道:“其中有一味药,最不好找,只有德善药铺能抓到。”
恰好明日便是端午节,最近街上热闹,柳昔亭便随他外出抓药。
一路上柳昔亭只听他念念有词,好笑道:“你嘀咕什么呢?”
“明日就是你的生辰了,我在好好打算。”
柳昔亭只是微笑,也不多说,问道:“德善药铺是在这条街上吗?”
苏枕寄看了眼宋蕴写来的单子,点头道:“不错,走到尽头,右拐第一间。”
“你不觉得这条路十分眼熟吗?”
“是吗?”苏枕寄有些迷茫。
柳昔亭说:“走到尽头,向左一转,就是穆盟主的生祠。”
苏枕寄恍然大悟般哦了一声,又说:“恰好施恩寺也在旁边,我们去瞧瞧那桩案子审得如何了。”
想着时辰还早,两人便先向左行,经过生祠门前,却听得什么东西落在地上的动静,那一声十分沉闷,像是被什么人用了很大力气掷向地面的。
苏枕寄脚步一顿,看向身侧之人,说道:“听见了吗?”
柳昔亭点头。两人便都没有再说话,直盯着生祠中的巨大泥像,看着数十只烛火在祠内跳动,恍然间,似乎瞧见泥像似乎轻微地动了一动。
忽然一阵风起,火烛全灭,背后的大门嘭地一声关闭,柳昔亭心内一惊,紧紧抓住了苏枕寄的手腕。
祠内黑如深洞,只能听得悉悉簌簌之声,苏枕寄凝神去听,指间的飞刀咻地飞出,嘭地一声钉在了墙面上。
他笑了一声,说道:“有话好说,为何吹灯,先把蜡烛点上,不然就不是钉住你的衣裳了。
黑暗中有人抚掌而笑:“好厉害的听声辨位,阁下的这手功夫,不知师承何人?”
两三句话的功夫,祠内蜡烛尽亮。泥像的微微向右转了个方向,泥像身后走出三个人,其中一人肩膀处的衣裳撕开了一个口子。为首的一身金线黑袍,仔细看去却不是生面孔,而是在苏州城便见过的“西刀”传人边长贺。
苏枕寄盯着他的脸,皱了皱眉:“你长得有些眼熟。”
柳昔亭缓过神来,说道:“边少侠,久仰。”
边长贺一拱手,说道:“我和二位一样,是为了仙鹿灯而来。”
柳昔亭问道:“不知道这座生祠,和仙鹿灯有什么关联?”
边长贺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说:“没有什么关联,但我在这里找到了别的东西。”
他请对面两人转到泥像身后,说道:“这里有条密道,通向一个坟场。”
一听坟场二字,苏枕寄立刻跳到了柳昔亭身后,说道:“什么坟场?”
边长贺答:“我们刚刚走了一遭,密道很长,且有暗器,没必要再走一次。两位若是信我,我领你们前去。”
柳昔亭最讨厌走密道,有人带路当然再好不过。但他面上不动神色,仍然微笑,说:“边少侠这么好心?要我们付什么报酬?”
边长贺盯着他,似笑非笑道:“不要报酬。毕竟这个地方,还是你告诉我的。”
柳昔亭面上仍旧没有什么异样,像是没听见一般,也不接他的话,只说:“那有劳了。”
待坟场近在眼前之时,苏枕寄突然抓住了柳昔亭的胳膊,说:“那天晚上,我就是在这里看见的那只手。”
柳昔亭说:“你说的石碑,是哪一个?”
苏枕寄放眼去瞧,却发现此处错乱分布着数十座坟头,有些坟前只有一块木板,有些是苏枕寄那天晚上看见的白色石碑。但是光是有白色石碑的坟,便有不下十座,除了碑上的字不同,其余看上去全都一模一样。
几人站在坟场中间,只有苏枕寄探头探脑地四处打量,试图找出哪一座是他见过的石碑。但是他又实在害怕,一只手还死死抓着柳昔亭不撒开。
柳昔亭神色不动地与边长贺说话:“密道设在生祠之中,确实掩人耳目,只是这密道到底要做什么?”
边长贺说:“慕容玉查了施恩寺的花名册,这些年被领养走的女孩全都不见了踪影,你猜猜,这条密道应该是做什么用的?”
他们话还没说几句,便听得一阵脚步声,回首一望,正是他们话中提到的那个冷面审官。慕容玉带了十几仆役,正向他们走来。
慕容玉仍旧冷冰冰,一招手让仆役上前,自己过来问话了:“几位,为何聚在此地?”
他说着看向边长贺:“边公子,你差人请我来此,我来了,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边长贺看了眼柳昔亭,柳昔亭却好像事不关己,和身旁的人俯首帖耳的说悄悄话。
边长贺一耸肩,说道:“也是有人叫我来的,但我是民,慕容大人是官,我做不来的,只能麻烦你了。”
“大人,”仆役急匆匆奔来,叫道,“有座坟下藏了密室。”
慕容玉的眼神从在场几人身上掠过,随即快步走向已被掀起的石碑。
石碑便是暗门,外面的人只要挪动机关,便可以将碑下打开一个小口,大概是送饭菜进去。但想彻底打开密室,竟然要将石碑以蛮力掀起。
白色石碑下坠着巨大的铁球,不需人力,只要坠在石碑之下,以普通武士之气力,是决计打不开的。
柳昔亭俯身往里看,这密室当真像个棺材,其中系着铁球的铁链已被震断,因此才能轻松从外部打开。
苏枕寄蹲在边上研究那个自带暗门的石碑,说道:“这个坟场平日会有人来祭拜吗?”
仆役答道:“这里葬着的人,许多都是无家之人,有些由官府安葬,有些是大户人家的奴仆,由主人家安葬。既无亲人,又没有儿女,哪会有人来祭拜。”
苏枕寄点点头,说道:“那这里怎么会有残留的火灰?”他说着伸手去摸,不仅摸到疑似什么草料燃烧后留下的灰烬,暗门处还留下了利器划过的深痕。
他说着站起来,走到慕容玉身侧,向他述说了自己那天夜里撞见的场景,说道:“施恩寺中的这个孩子,你应该要去认一认。”
慕容玉沉思片刻,说道:“你说的那个孩子,我知道是谁。他已经向我告了状,那人也已在狱中,但是被囚禁在此处的孩子却不知所踪,想来有哪里不对。”
柳昔亭问道:“他指认的是谁?”
“施恩寺的管家娘子,方绣。”
慕容玉留下了几个随从,继续留在坟场找剩余的暗室,他则与柳昔亭一行人共同返回了施恩寺。
待翻阅了花名册,柳昔亭说:“若领养之名是假,那方绣怎么会将自己的女儿也送去交易?”
仆役咕哝了一句:“虎毒尚且不食子,说不准她是受了什么胁迫,不得已而为。”
“慕容大人,您找我。”一个稚嫩的童声闯进一堆大人之中。
苏枕寄哎了一声:“你就是崔绪?”
这正是抢了他的芝麻饼,又大半夜把他吓出个好歹的小孩。
崔绪愣了愣,看样子也认出了他,作了一揖:“公子怎么和慕容大人一起来……”
苏枕寄冲他笑了笑,说:“不止呢,我还看见你大半夜的给人送吃食。你给谁送的?方灵灵?”
崔绪吓了一大跳:“你怎么知道?”
苏枕寄说:“你想不想救她?”
崔绪忙点头:“我当然想了。”
“那你就把你知道的,一五一十的说出来。”
慕容玉去狱中见了方绣。方绣似乎仍旧气定神闲,静静等他提问。
“你真要将你的女儿送给别人?”
方绣看着他,说道:“我从来到施恩寺就在做这种勾当,客人挑好了人,就不能改。寺中孩子很多,他们都是我的儿女。”
“孩子要送到哪里去?”
方绣答道:“我不知道,我只负责将她们送出施恩寺,做好领养的记录,旁的我管不着。客人自然会把银子送来,我何必管那么多。”
“是吗?”慕容玉拿出一方巾帕,其中卧着一只棉花缝的兔子,“但我在密室里捡到了这个。”
方绣咻然睁大了眼,只听慕容玉说道:“我问过了,是你给女儿缝的,之前一直摆在屋中,前几日它就不见了。”
慕容玉将缝制而成的兔子递到方绣的面前,说道:“方灵灵才六岁,日日被关在不见天日的暗室中,你担心她害怕,让崔绪大半夜逃出施恩寺,给她送去这只兔子,我说得对吗?”
方绣嘴唇颤抖,问:“我不知道。”
慕容玉把兔子放在她面前,说:“崔芸死了,她身上的木牌是一个名叫崔千方的人所有,他的木牌本该收在寺中,却被崔芸带了出去。”
慕容玉说着语气温和了许多:“你们想引我过来,如今我来了,若是有什么话,现在可以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