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枕寄牵着马,站在客栈门口与众人道别,他说话间面上还带着笑,不像是有什么心事的模样。柳昔亭一直站在门内没有出来,默默盯着他看,待他与大家寒暄过,才瞧见他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
几人很识趣地让开了,柳昔亭走上前去,接过了他手中的缰绳,说:“陪你走走。”
苏枕寄没拒绝,两个人就默不作声地并肩而行,直到纺云镇的高大牌坊已能清晰可见,苏枕寄才说:“不要送了。”
他伸手要把缰绳接过来,但是柳昔亭握得很紧,既不看他,也不松手。苏枕寄把手搭在他的手背上,微微歪头看他,说:“又要干嘛?”
柳昔亭看了他一眼,似乎想说什么,但是最终什么也没说,仍然以这个姿态与他僵持着。苏枕寄嗯了声,说:“我们都说好了,你不要临时反悔。”
“我……”柳昔亭半天终于蹦出来一个字,却很为难似的抿了抿唇,说,“我不是故意惹你生气。”
苏枕寄似乎想笑,但仍然说:“我知道。”
柳昔亭垂着头,似乎不想让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如此怪异,说:“他们都要以为是我把你气走了。”
苏枕寄笑了声:“你还在乎这个啊?”
柳昔亭把缰绳攥得紧紧的,正要开口,苏枕寄先说话了:“除了你的事情,我也要回去见我师父。又不是不再见面了,你干嘛使小孩子性子。”
“我知道。”柳昔亭轻轻叹了口气,慢慢地松开了缰绳,说,“你记得怎么传信给我吧?”
苏枕寄摸了摸他的头发,说:“我记得。”
他正要翻身上马之时,柳昔亭叫了他一声。苏枕寄转过头看他,问:“怎么了?”柳昔亭上前一步,抓住了他的手,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
“我们很快就会再见的。”苏枕寄心中了然,又玩笑道,“希望下次不要吵架了。”
柳昔亭嗯了声,将手收回,很真诚地仰头看着他,说:“我会想你的。”
苏枕寄冲他一笑,勒紧了缰绳,说:“我走了。”
柳昔亭刚返回客栈,见几人没有忙着准备驱车离去,反而在他踏进客栈大门时齐齐回头看他。他这才看见,昨晚造访的慕容玉去而复返。
慕容玉见他回来,笑说:“他走了?”
柳昔亭不想作答,问道:“有事吗?”
“我来找你,当然是有事的。”慕容玉坐正了,说道,“昨天的祭祀那么热闹,你想不想知道那些新娘被弄去了哪里?”
柳昔亭有些奇怪地看向他:“你还要让我和你一起去看吗?”
慕容玉露出饶有趣味的神情,说道:“你不感兴趣?”
岑书白正在倒茶,抬头看了柳昔亭一眼,说:“公子,苏公子好像落了件东西,你看看该怎么安置。”
“什么东西?”
“在楼上放着,公子看看就知道。”
柳昔亭抱歉道:“稍等。”
待随他到了楼上房间,岑书白关上了房门,说:“公子不要掺和进这件事里。”
柳昔亭皱了皱眉,明白他是故意引自己出来说话,有些不解道:“有什么不妥?”
“昨天我去打探了一下那个姓游的,他至今与神鹰教的教众来往甚密。”
柳昔亭也不惊讶,说道:“想也知道,这个生人祭与他脱不了干系,若是扯上了神鹰教,说不定还能找回那些失落的幼女。”
岑书白摇头道:“我们还是顾好自己为上,那位的手伸得已经够长了,上次还因为施恩寺的事情大发脾气,这若是真成了同一桩公案,就更麻烦了。公子不要把自己搅进去。”
说罢岑书白近了一步,说:“还有一件事,听说他最近病倒了,又去了那个地方。”
这话就算让外人听去,怕是也弄不明白。但是柳昔亭一听就懂,他去的那个地方,应该与苏州绸缎庄下的地宫有关。他替穆旭尧看管地宫,却从未涉足过,数年前他只是因为追击刺客误闯了几步,发现走错立刻返回,仍然让穆旭尧大为光火,臂骨差点被折断。
如今想起往事倒也没有那么深重的屈辱之感,柳昔亭知道地宫下一定藏着不得了的秘密,反而仔细询问起来:“是像往常一样的病?”
岑书白说:“似乎是,不然何必再去地宫。”
这些年穆旭尧养了大批的死士,他自己却每隔三年都要离开漳州养病一个月。这一个月里,除了逐流,没有任何人能见到他。
但得的是什么病,又用的什么药,柳昔亭一概不知。
岑书白见他眼中精光愈盛,担忧道:“公子,还不到时候,不能又给他训斥你的借口。”
这些年柳昔亭羽翼渐满,在苏州城的消息海中沉沉浮浮,引得穆旭尧隔三岔五要打压一番,生怕自己养的狗不认主人。
柳昔亭自然也懂这个道理,况且此行要为寻桃求药,他耽搁不起。
怕慕容玉等久起疑,他们便没有多说话,下了楼便看见慕容玉捉住了寻桃的手,不知道在逼问什么,小丫头挣脱不过,张嘴欲咬。
柳昔亭快步走下来,极快地行至慕容玉面前,立即伸手将寻桃拉至身后,说:“这是什么意思?”
慕容玉神色不动地看着他,语气平静:“她中毒了。”
柳昔亭抿了抿唇,说:“这是我们自己的事情,和大人没有关系。”
“中的是百花凋。”慕容玉又说。
柳昔亭不再说话,大堂中一片寂静,庄晓已经站在了公子的斜前方,手指搭在佩剑上。
慕容玉突然大笑,说道:“别这么紧张,我没打算做什么,我又不会解毒。”他说着站起身:“看来越兄是不能随我去探祭祀大典了,你要找人救命,就快去吧。”
柳昔亭突感心内不安,百花凋是穆旭尧的独创,江湖上知晓有这么一种毒药的已是寥寥无几,知晓它是出自于颇负美名的穆盟主之手的更是凤毛麟角。如今却被慕容玉轻轻松松地说出口,柳昔亭顿觉是不是自己暴露了什么。念此他浑身一凛,怎么可能让他轻易离开。
“慕容大人见过这种毒?”
慕容玉已行至门前,又停住脚步,回头说道:“略知一二。”
柳昔亭目光凌厉,问道:“能请教吗?”
慕容玉盯着他看了些会儿,说道:“我只知道,你们要找的那位神医,恐怕不会愿意给你们治病。”
柳昔亭听他口气确凿,顿时心内不快。他暗自思量,宗施於名扬天下之时,自己尚是个年少孩童,慕容玉比他也大不过五六岁去,难不成与这位神医有什么交情不成?
行进路途中柳昔亭何尝不怕宗施於不肯施予援手,但是他不愿意将这种不吉利的担忧说出口,徒增忧惧。今日却被慕容玉大咧咧地直言,他难免心生不快。
但柳昔亭不想放过任何能治好寻桃的机会,忙叫住他,问道:“慕容大人与神医熟识?”
慕容玉说道:“从未见过。”
“那刚刚的一番话,又是从何说起?”
慕容玉一笑,说道:“宗施於的女儿据说是让神鹰教的人捉走了,这么多年都没能寻见,公子听说了吧?”
“听说过。”
“但是偏偏他的亡妻正是神鹰教中人,因为看不惯教众耸人听闻的言行,毅然叛逃,却被神鹰教人所杀,你也听说过吗?”
宗施於曾经来柳府照顾母亲生产,柳昔亭自然也听卓青泓提起过他的事情,但只知他的妻子亡故,女儿失散,旁的却并不大清楚。
此时听他这么一说,柳昔亭仍然不知道这和他们有什么干系,便问道:“可我们与神鹰教并未往来,宗先生何故不愿给我们治病?”
慕容玉说道:“可这百花凋,最早便是自神鹰教中流出,你说,他会给你看吗?”
柳昔亭已有些怒火,说道:“那我们也算是受神鹰教所害,慕容大人说话太刻薄了些。”
慕容玉一摆手,说道:“你不信,那你就去试试,小丫头年纪尚小,与我又无冤无仇,我何必咒她?越兄走越兄的道,我也告辞了。”
慕容玉出了客栈,便要再探纺云镇的祭祀台。他行至入口,便有下属在旁等候。慕容玉一招呼,那边便启动了开关,石门缓缓开启。
也许是刚刚的一番话让他上了心,慕容玉这一路都在暗自思忖,一时也想不明白那一行人到底与神鹰教有何关联。
起初他探出寻桃身中之毒,立刻有些疑心,但是建宁之案中那位越公子不仅没有阻碍他的探查,反而暗中相助,慕容玉便也没法确定他是否与那些邪众有染。
身旁的下属看出来他心不在焉,问道:“大人在想什么?”
慕容玉问道:“那个宗施於,找女儿找了这么多年,你说,他还找的到吗?”
下属答道:“大海捞针罢了。”
慕容玉一笑,说道:“相仿年纪的女孩子海了去了,他怎么找啊?”
下属说:“的确是不好找,只听说那女孩耳后有个青色胎记,形似合欢花。但是常人谁会去看人家姑娘家的耳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