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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五章 暖意

雪行客 其颜灼灼 3509 2023-12-21 10:34:23

十月十三,苏州。

子时的更鼓响了三声,狭长的黑巷中渐渐有了灯火亮,星星点点的烛火逐渐成了线,整条黑洞洞的巷子终于清晰地露出了它的本来面目。

一个头戴黑色兜帽的青年随着人流挤进了小巷的最里端,仰首瞧见一顶布棚,布棚下摆了一把竹藤躺椅,上面躺着一个披头散发的老头,头戴一顶灰色布帽,散落下来的须发皆黄,像黄鼠狼成精。老头闭着眼,身子随着竹椅轻轻地摇晃着,有人来了跟前大声搭话,他竟然是理都不理。

青年拉紧了头上的兜帽,呆在一旁悄悄观察这个传闻中的“黄四仙”。前后等了快有半个时辰,竟然没见他掏出一丸药。他正奇怪,忽见黄鼠狼突然坐直了,伸着脖子,将头左右摆动了几次。

来买药的人连句话都没说,就见黄四仙从怀中掏出一个药瓶,嘿嘿笑着递了过去。他正奇怪,忽听见身后不冷不热的声音:“看了这么久,看出什么名堂了?”

回首一望,便看见同样打扮的慕容玉。他的半张脸藏在阴影里,只露出那两片看上去十分不近人情的薄唇。

周通的眼睛追随着买药人,见此人身穿宽大的长袍,头脸皆裹得严严实实。不过这种打扮在黑市中也不算奇怪,毕竟来这里的都抱着些不大能见人的目的,人人裹得都是这般严实。因此周通是想另一件事,他说:“真奇怪,都说那药价值千金,也没看见这人给钱啊。”

慕容玉一笑,没有作声。

周通眼见那人就要挤进人堆,立刻就要跟上去,却被慕容玉拦下。慕容玉说:“这个人不是买药,是替他主人来讨药的——你没有闻到什么味道吗?”

听他这么一说,周通才闻到空气中遗留下的一种奇异的香味。他立刻啧了一声:“真亏他们想得出来。”

慕容玉一拍他的肩膀,说:“去吧,到你干活了。”

这几日寻桃几人已经返回了漳州,这一路上寻桃都有些心惊胆战,她不知道宗施於为何突然折返,却也不敢发问。

但是宗施於待她倒是很好,每日勤勤恳恳地为她施针,连煎药都要亲自盯着。这段时日她身上的百花凋竟然一次都没有发作,这种久违的轻松感让她既快活,又怀有忧惧。

这日刚刚抵达漳州,他们在客栈中歇脚。宗施於果然来问:“你祖父住在哪里?我将你交到他的手中,要告诉他如何用药。”

寻桃支吾了一下,正不知道怎么答话时,庄晓立刻接话道:“先生有所不知,祖父年纪大了,去年刚刚去世,如今怕是无家可回了。”

宗施於见寻桃低着头,便也没有追问,说:“那你们就跟着我再飘零几日,再施针三次,也许就能大好。”

庄晓听他说“也许”,心内自然要打鼓,便问道:“先生,这最后三次施针,难道有什么凶险之处吗?您这般医术,竟然用了‘也许’二字。”

这一路上庄晓没少说奉承话,宗施於心里知道他是担忧寻桃,便也没有揭露过他,现下听他这么说,便答道:“最后三次施针,的确有些凶险之处。百花凋何其凶狠的毒药,这样小的年纪能撑到这个时候已经实属不易了。好在她学过武功,体质较同龄女孩子要好些,不然……只会更加凶险。”

他们在忧心忡忡地讨论自己的病情,寻桃心内却在担忧另一件事——她在回来的路上便听说了苏州的事情,心内实在担忧,刚一回返,简直是急不可耐地要回去见一见柳昔亭。

那边说得热络,回过头却见寻桃一言不发。宗施於只当她是心内害怕,安慰道:“虽说凶险,但只要中途不出现意外,也不会出什么大事,也不用太过害怕。”

寻桃感觉到他拍了拍自己的肩膀,很配合地点了点头,终于将那个在心头盘桓了多日的问题问出了口:“先生为什么突然折返漳州?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做吗?”

宗施於看着她,目露慈爱,说道:“我有个女儿,她同你差不多年纪。我得到了消息,听说她此时正在漳州,这才急切地赶回。”说起这些话,宗施於便面露笑容,说道:“也不知道她现在长成什么样子了,她离开我的时候,才到我的膝盖那么高。”

这段时间寻桃得了他许多照顾,此时听他这么说,反而失落起来,悻悻道:“时隔这么多年还能寻回来,真是幸运。可惜我连我爹娘是谁都不知道。”

庄晓见她情绪不甚好,便岔开话,说:“听说最近穆府热闹着呢,宗先生,您听说没有?”

宗施於说道:“听说了,苏州那个有名的绸缎庄底下竟然是拿活人下药的药铺子,真是耸人听闻。”

庄晓本意是想说穆旭尧被人上门讨说法的窘样,却没想到宗施於竟然直接提到了这件事。他侧过头看了寻桃一眼,接话道:“这件事……怎么也和穆府有关?”

宗施於神色淡淡的,慢慢喝着茶,说道:“前段时间有个小子来请我解毒,解的便是百花凋。那人正是绸缎庄的主人,如今倒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

寻桃听他话中略带讥讽,顿时不快,但是想着蒙人施恩,就强压下来,缓声问道:“先生这么确定这件事和他有关吗?”

宗施於抬眼看向她,说:“说起来,百花凋是穆旭尧的独门剧毒,最近怎么东一个西一个,都中了这种毒?”

庄晓一听就觉得不妙,赶紧说道:“穆府里养了那么多毒物,说不准是喂什么长大的,也可能他看管不住,跑了出来。宗先生,您这么擅长解毒,穆府中那些毒物的毒呢?也能解吗?”

提到解毒之法,宗施於竟然不再纠结刚刚的问题——又或是他根本没打算在这件事上多加询问——他转过身,与庄晓讲起毒物的饲养。

入夜后,寻桃悄悄去敲了庄晓的门,两个人一句话也没说,便轻手轻脚地从客栈后门离开了。

寻桃实在太过挂念柳昔亭的安危。她并不知道柳昔亭准备了这么一手,只是想起某日突然挂起的春牌。起初他在游仙阁挂春牌寻吞雪剑,寻桃当时的确觉得有些奇怪,毕竟事关吞雪剑,柳昔亭向来都很谨慎,怎么会让家传之剑落入一个万人争抢的境地。

事已至此,她除了埋怨自己太过迟钝,也没有别的能做。返回漳州已经有三四天,她不敢明着去见他,毕竟柳昔亭叮嘱过,一切要以解毒为重,就算当面碰到,都要假装不识。

如今毒已解了大半,寻桃担心他真会做出些什么同归于尽的事情来,便再也待不住了,缠了庄晓好几天,才能去见柳昔亭一面。

两人行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庄晓还在胆战心惊地叮嘱她:“公子问起来,你可一定要说是你逼我的啊!不然公子一定要生气的!”

寻桃嘴上说着“知道知道”,心思却已经飘远了。

将近一个月未见,寻桃没想到再见他竟然觉得他形容憔悴,一副神魂将散的模样。

寻桃戴着的兜帽随着她的跑动掉落下来,她飞快地扑过去,一把抱住他,说话间已经有些哽咽:“你怎么一个人待在这种地方?”

此处荒芜非常,只有一间堪堪称得上茅屋的避风之所,门前点了一盏灯,随着呼啸的风声摇晃不止。

柳昔亭摸了摸她的脸,说:“你看起来好多了。”

寻桃瘪着嘴,说:“我早就说了,我真的没什么事了,你就是不让我来见你。我再不见你,你是不是真要……”

她说到这里有些说不下去,柳昔亭就笑了笑,眼神刚刚扫到她身后那个战战兢兢的人影,庄晓立刻开口辩解:“公子!她非让我带她来!她可能折磨人了!”

柳昔亭眉毛轻轻动了动,轻声说:“我没有要怪你——里面说话吧,外面很冷。”

十月中旬的夜晚已是凄冷侵骨,说着话便被一阵寒风扰得直打哆嗦。但是屋内也没有好到哪里去,狭窄的室内连张床都没有,能躺人的地方尽是稻草拼起来的矮草垛。

三人进来,竟然寻不到能坐的地方,柳昔亭将挂在门外的灯提进来,挂在了铁钩上。他环顾一圈,似乎刚刚反应过来这个地方实在容不下第二个人,一时有些窘迫,说:“随便……随便坐一下吧。”

寻桃见此情状,眼泪顿时流了下来,说:“你干什么要这样?”

庄晓也有些局促,四处张望,见屋内干净整洁,只是清苦。好像住在这里的人一定要让自己过得不那么安生,仿佛只有这样,他心里才能觉得安慰。

柳昔亭的手很冷,轻轻抹了一下她的脸,说:“你哭什么?我只是想换个地方好好想一想。”

“你要想什么?”寻桃说,“你还有什么好想的?外面都……”

“外面都在传苏州的事情,我知道。”柳昔亭的手打着哆嗦,他将手拢在袖子里,缓声说,“我费了那么大的力气,将穆旭尧安置在苏州的两个堂口清理干净……但我自己却不能再回去了。”

寻桃声音哽住,好半天才说:“你把脏水都泼在自己身上,有什么用吗?他还要用你的人头来平息众怒!”

柳昔亭点点头,说:“为了让他自食其果,我只能让人知道我为他做了什么事。”

往日穆旭尧要宴客,柳昔亭都避免自己出现,根本不愿意和他沾染到一丝一毫的关系。

寻桃听他这样说,也问了那个问题:“你要这样报仇,那报仇还有什么意义?”

柳昔亭听她说出这种话难免奇怪,他脑海里飞快地闪过了一个人的脸。但他微微晃了晃脑袋,试图驱散一些画面。许久才问出口:“为什么这么说?”

寻桃有些气恼,艰涩的哽咽声却仍然没有平复:“你要报仇,把他千刀万剐,剥光了挂在城门示众,让他也好好尝一尝……”她说到这里顿了顿,才又说:“为何要用这种恶心自己的方法,你报了仇,心里就痛快了吗!”

“可要让他这么死了,我心里也不痛快。”

寻桃怒道:“你以为你死了,我们心里就痛快了吗!”

屋内霎时安静下来,庄晓愣住了,小心翼翼地靠过来,低声说:“哎呀,你别这么说……公子有公子的打算,不一定……”

他话未说完,就被寻桃恶狠狠瞪了一眼,他立刻把话咽了回去,不敢再说什么。

柳昔亭背过身去,说:“你们回去吧,别让人发现。解毒要紧,就差三次施针了,不要出差错。”

庄晓哎了好几声,抓着寻桃要走,寻桃盯着他看,在走出门前说了一句:“我见你,反而成了丢人的事情。公子,这就是你要的吗?”

屋内的灯被窜进来的夜风吹灭了,柳昔亭独自站在黑暗中,好半天才回过神,动作迟缓地去关那扇哐哐作响的木门。

门刚关上一半,却被人按住了。柳昔亭立刻抬起头,看见了刚刚在自己脑海里一闪而过的那张脸。

也许是冷得有些麻木,柳昔亭愣怔地看了好一会儿,觉得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很冷啊,你不让我进去?”

柳昔亭顿时收回了手,局促地向后退了两步。

苏枕寄走进来,将门关紧了。凛冽呼啸的寒风被挡在外面,屋内似乎暖和了许多。

他从怀中掏出打火石,将灯点亮,说:“柳公子,你都躲到这里了,但还是有人要来找你吵架。”

柳昔亭盯着他的手,看着他手中的火光,半晌没有说出一句话。

苏枕寄看了他一眼,默不作声地坐在了那张稻草床上,他用手摸了摸,觉得有些扎手,颇为嫌弃地将手收回,仰首看着他,说:“你没有什么想说的?”

柳昔亭罚站似的,背着光站着,很拘束地看着他:“我以为你不想再见我了。”

苏枕寄伸出手,柳昔亭便上前一步,几乎是有些急切地握住了他的手。他的手是温热的,柳昔亭冷到麻木的手掌慢慢有了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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