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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斯巴达小祖宗 云从龙也 4572 2024-06-16 17:05:30

雅辛托斯话语里透露出的信息,让艾芝和诺姆顿时丧失继续聊天的心情。

两人匆匆告辞,表示要立马回去同意奥斯将军的邀请,幸好奥斯将军从早到晚都呆在军营里,不怕扑空。

雅辛托斯也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他现在要烦的神太多了。

乌纳陛下有意识地下放了一部分公务给他,并提议雅辛托斯有空可以搬回聚居地,一方面对外展示一个“决定回到权力中心”的态度,另一方面也方便他奴役雅辛托斯。

雅辛托斯严重怀疑,兄长不愿回家也有父亲的原因。

他连轴转了五天,第六天清晨出门时,恍惚间差点感觉自己踏上的不是通往议事厅的小径,而是通往冥府的路:“都小心一点,好吗?今天千万别出门,我有件要紧事做。再像阿卡一样闲的没事出去溜达,我可能没那个精力、也来不及护你们周全。以及,阿卡还没回来,麻烦你们帮忙看好阿波。”

雅辛托斯检查了一下连接在阿波罗和其他黑劳士之间的铁链——因为害怕有人会看不住这条心向自由的金毛,他几乎给每个黑劳士都准备了一条狗……铁链,就不信还拴不住阿波罗。

链子没问题,雅辛托斯再次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揉了揉眼睛踏入屋外的晨曦。

房间内。

阿波罗紧盯着雅辛托斯离开,刚瞧不见人影,就欢呼一声:“喔!有谁想听我唱赞美诗?”

“我想!”塔娜小姑娘第一个应和,她已经抱着小板凳过来了,“说那个关于阿尔忒弥斯的故事吧!我还想再听一遍。”

其他黑劳士也跟着坐了过来,围了一圈:

“我想听赫拉克勒斯的故事。”

“之前那个宙斯背着赫拉偷腥,赫拉逼迫赫尔墨斯带她捉奸的故事也很有意思!”

“那有什么好有意思的?要我说还不如不捉呢。本来那个姑娘就不是心甘情愿跟宙斯好的,赫拉逼迫赫尔墨斯带她捉奸后,把那个可怜姑娘都迫害成什么样子了……”

“真奇怪,别人的故事里,赫尔墨斯都是宙斯最忠实的皮条客,在阿波这里,赫尔墨斯居然会在开头为了那个姑娘蒙骗宙斯,把一张老女人的画像给宙斯看,说那个姑娘又老又丑。”

“最后帮宙斯善后,帮助那个可怜姑娘的也是他——不过这个就没什么新鲜的了,其他人的故事里,帮宙斯收拾烂摊子的也是他。”

阿波□□咳一声:“你们还想不想听了?”

他又忍不住得意,“看看之前你们对我的态度还那么差,现在怎么样?”

塔娜托着脸认真地说:“那是因为之前你又懒惰不干事,又老抱怨自己很倒霉,不仅一无是处还老自哀自怨,又想逃跑不知感恩,我们为什么要对你态度好啊?现在你展示出自己的优点了,当然就能赢得喜爱啦!你快唱,骨头汤已经给你炖上啦。”

“……”阿波罗想反驳又找不到能反驳的点,只好为骨头汤折腰,“等着,昨天去市集的时候,我特意买回了一个好东西,偷偷带回来就为了准备一个惊喜。”

他兴冲冲地转身回到小浴间,从里面拿出一把七弦琴,刚踏出门,就见原本还满脸期待的黑劳士们脸色一变:“?你们是没见过七弦琴吗?这是一种乐器——”

“我们知道。”就连年纪最大的厨娘都坐不住地站起来,“你从哪儿买来的?”

“……”阿波罗不明所以,低头来回翻看了一下这把七弦琴,“一个黑劳士手里啊,这把琴哪里有问题吗?我看它很好——”

“黑劳士?”塔娜禁不住叫了一声,“黑劳士手里怎么可能会有七弦琴?在斯巴达,乐手几乎和祭司享有一样高尚的地位,乐手一职在某些古老家族中代代相传,他们专门负责在战斗、祭祀时奏乐,你怎么会从一个黑劳士手里买到七弦琴,谁又会把七弦琴卖给一个脚上绑着铁链的黑劳士呢?”

“……”阿波罗被问得大脑空白了一瞬,下意识地道,“这、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巧就是有这么巧,阿波罗的最后一个音节刚落下。

“啪!”

响亮的皮鞭声夹杂着喧哗,由远至近的传来。

“……”塔娜脸上的血色霎时间褪得苍白如纸。

那皮鞭仿佛抽打在院子里每一个黑劳士的心上,逐渐放大的喧哗声应和着加速的心跳一起鼓噪。

“卑劣的黑劳士!你还想带我们走到哪里?再问你一遍,你偷走的琴在哪?!”

“在……啊!!!就、就在这个院落里,求求不要打我了,不要打我了……我只是一时鬼迷心窍,把琴卖出去以后就后悔了,一直跟到这里……那,那个买我琴的黑劳士肯定也有问题!哪有一个黑劳士会有那么多铁币呢?!求求饶了我吧!看在我检举有功的份上!”

“哐!”

门板被狠狠踹响的声音打断了阿波罗同时升起的怒气和畏惧,他被震耳的声音惊得本能一颤。

他不是最丢脸的一个,屋子里甚至有胆小的黑劳士被吓得整个人兔子似的一跳。

“应……应该没事吧,我们只要说清楚,那钱是殿下给的薪酬……”阿波罗硬着头皮挺起胸膛,刚往前迈进一步。

“别开。”塔娜细小的手攥住他的手腕,手指冰凉。

小姑娘可能自己都没意识,她已经像一只雏鸟一样瑟瑟发抖着,将自己挤到最近的阿波罗腿边,她幼小的身体传来的颤抖将恐惧展露无遗。

她打着哆嗦,可眼底流露出的却更多是一种入骨的憎恨,她从牙缝里挤出字:“这个士兵的声音……我认识。他不会听你解释的,他只想把落入手里的黑劳士用最惨的方式折腾死。”

但门并不是他们不开,就不会被人踹开了。

伴随着几声暴躁的蹬踹声,门板发出一声破碎的呻.吟,轰然倒下。

扬起的灰尘中,一伙盔甲老旧的士兵踏入屋内,领头的人带着科林斯式的头盔,从中间的T型开口中露出一张看起来四十多岁的脸,一双眼睛充盈着血丝,看起来像头猎食中的鬣狗。

他的手上就拖着那个刚刚还在惨叫求饶的黑劳士,现在已经像只断了线的风筝耷拉在他手下,半边脑袋被重锤砸陷进去,在拖曳过的地方留下长长的血痕。

“……”阿波罗拼命克制住呕吐的欲望,刚想着后门是不是开着,能不能逃,刚刚还贴着他的腿打颤的小姑娘塔娜就张开双臂,挡到他面前。

塔娜堪称厉声道:“快去把你的被子拿出来!”

“什……”阿波罗有点惶然地反应不过来。

他有些转不过来弯,明明前一刻他还在庆祝着雅辛托斯、阿卡这两座大山的离开,踌躇满志地准备在塔娜等人面前一展才华,大家搬着板凳聚在一起热热闹闹、七嘴八舌地讨论着今天要听什么故事,为什么突然事情发展成这样?

被幼雏挡在面前到底唤醒了阿波罗的几分良心,他用发着抖的手把小姑娘往自己身后推:“站、站后面去。”

领头士兵冲着他们笑起来,看起来阴森又可怖,他布满周围的脸颊神经质地抽搐了几下,用一种听起来叫人寒毛直竖的声音沙哑地笑了几下:“啊,塔娜。我亲爱的塔娜。不用谦让,你们不用谦让,多么完美的范例啊……把他们都抓起来!一群攀上殿下的大腿,就认为可以仗着殿下宽容为所欲为的贱种,竟敢手脚不干净……”

阿波罗本能地反驳:“没有!七弦琴是我买的,钱是殿下给的薪资!”

“——”

阿波罗第一次发现,皮鞭划破空气时也是有声音的。

是一种古怪的尖啸声。

抽打到人身上发出的声音更加响亮,“啪”地一声在猛地抱住他的塔娜背后抽碎一片衣服时,仿佛也在他的耳膜上抽了一鞭,震得他眼前一赤。

他有点分不清耳边是谁在惨叫,那群士兵在他缓过劲来前大步踏入房内,在黑劳士们的尖叫和厉喝中毫不留情地揪起这些老弱病残,仿佛根本听不见黑劳士们喊的“这里是雅辛托斯殿下的私宅”的威胁。

后院的骨头汤大概是烧开了,香气从窗外飘进屋里,但混杂其中的还有那个只剩半拉头的黑劳士散发出的血腥味,叫人的胃像灌了铅一样往下直坠。

有黑劳士和闯入的士兵搏斗起来,厨娘叫着“滚水来了”的呵斥声从更远的房间内传来,接着还回不过神的阿波罗就有些茫然地看着胖厨娘身后拖了两个士兵,手中攥着一坨红色的东西,圆胖的脸庞因为使劲而狰狞:“你们敢动他?!”

胖厨娘在被摁倒前将那坨红色展开,冲着阿波罗劈头盖脸地砸来,红色的布料将阿波罗蒙罩其下,厨娘的声音隔着一层布传进耳朵,让阿波罗恍惚间有种和现实世界也隔着一层的错觉:“那是雅辛托斯殿下赐给他的披风!你们敢把皮鞭落在那披风上试试?”

阿波罗惶惶间感觉到塔娜猛扑到他身上,瘦弱的手臂出奇的有劲,将披风裹着他,压低声音,语速飞快地在他耳边道:“对斯巴达人来说,背后的红披风就是他的信仰,是他的精神和荣耀。你把这披风裹好了,那窝囊废不敢对着雅辛托斯殿下的披风落鞭子,他无非是想向他那些大贵族主人邀宠而已,现在拖走我们,还能有惩治恶奴的借口,把皮鞭落在殿下的红披风上,就算是大贵族也扯不出借口为他开脱。”

那位似乎认识塔娜的士兵确实不敢对红披风下手,但却敢对其他人动手,士兵们将黑劳士们统统抓住,对待猪牛一样拖向屋外时,阿波罗被铁链拖着,也踉跄着被迫走向外面。

多么奇怪,他踏出门槛时迷茫地仰头看了下天空,明明是夏日的太阳,明明那么刺眼,他沐浴在阳光下却感觉不到一丝温度。

他费了好大劲在从嗓子眼挤出字来,声音沙哑地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为什么……他怎么敢?”

他像被死神的锁链勾住的亡魂,茫茫然被带向市集的方向。

那里有一处大广场,前几天看时,还有许多边民在那里贩卖蔬菜水果,还有各种新奇的玩意儿,甚至还有身材矫健标志的斯巴达少女们,在排练赞颂战士们英勇的歌舞。

但现在,那片带来欢乐和新奇的地方,被各种横陈、挣扎的身躯占领。

是,这是节庆,但看起来更像是地狱的缩影——那些被拖到广场上的黑劳士们,有的被士兵捏住下颌,灌着劣质的酒,直到他们翻起白眼,口鼻一道往外溢出酒水。

成年士兵指着那些狼狈的、丑态百出的黑劳士们,对年幼的孩子教导:这就是无度饮酒的下场,远离酒水!

有的黑劳士则被剥光衣服,用皮鞭、棍棒抽打,成年士兵厉声对年幼的斯巴达孩子灌输:他们天生卑贱,低我们一等,将来你们也要如此奴役他们,鞭打他们,让他们生不起任何反抗的心思!

在那些士兵背后,还跪着一些黑劳士,他们神情木讷地垂着头,似乎对自己同胞的惨叫都没有任何反应,有士兵教导完毕后,走到那群黑劳士身边,那群黑劳士的第一反应不是逃跑、或者畏惧地捂住自己的头颅等要害,而是将水或是干净的手帕高高举过头顶,垂首等待士兵取用。

“……”阿波罗突然意识到自己刚刚喃喃的问题的答案——他们敢,当然敢。因为这对于他们来说本来就是再正常不过的日常,只是——

只是他在那间小院里,所有人都处在雅辛托斯的庇护下,他以为那个伊甸园就是黑劳士所能经历的所有黑暗,却不知真正的黑暗能让骄阳也失去温度。

他从未将塔娜他们总挂在嘴边说的“你不知感恩”“你真不值得殿下对你这么好”当过一回事,现在直面了真正的现实,才无比清晰地明白这句话什么意思。

他又突然反应过来另一件事——曾经自己那么多次埋怨、夜晚时在心里臭骂雅辛托斯的无情,一朝翻脸就能一点旧情不留,却不知从第一天起,雅辛托斯就给他留下了保命的底牌。

这旧披风就是雅辛托斯对过往旧情的一个交代,是无声的、不需告与人知的风度。

背后的红披风忽然变得如此刺人,仿佛有千万根针扎在他身上,他在红披风下战栗,突然觉得塔娜他们曾经的埋怨像根真实的鞭子,鞭在他心上、脸上,他像个才被注入灵魂的木偶一样笨手笨脚地动起来,闷头扑向塔娜,将小姑娘和自己一起兜在红披风下。

塔娜拼命推他:“你干什么?!这红披风只能保住你一个,我们俩藏在这下面像什么样子,别给他们把柄,说我们侮辱殿下的披风,把它抢走——”

阿波罗在张嘴时尝到咸味,才意识到自己正在流泪,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被肩头的风度刺痛:“不。刚刚那个士兵是不是认识你?你们到底有什么过节?就真的没法化解吗?”

塔娜才多大啊,那样小的一个小姑娘,怎么禁得住被劣酒那样强灌,剥光衣服鞭打就更不能接受了,这么长时间以来,阿波罗没有哪一次像现在这样痛恨自己没有神力:“如果我……我有力量的话……”

“别犯傻了。”小姑娘的声线带着冷酷的意味,打断了阿波罗的话,“有力量?有力量有什么用?看看外面那个窝囊废,他是我母亲同母异父的哥哥。最开始,作为一个混血,他在斯巴达过的日子也跟我们差不多少,后来拍着亲生父亲的马屁,他参加了训练,成为了士兵,现在呢?曾经被欺负的人,得到力量后成为欺负别人的人,多么讽刺。”

“……”阿波罗突然浑身一颤。

他僵硬地想起自己的母亲,当初被宙斯强迫怀孕,而现在,他又做了什么呢?

失魂落魄间,他感觉到塔娜被人拖出红披风,鲜红的布料从头顶滑落,他看到那个混血士兵狰狞而得意的脸,仿佛掌握着凌驾他人之上的力量的感觉让他无比沉醉其中,阿波罗从那人充满血丝的眼睛中看见自己的倒影。

像一道惊雷贯穿了他的灵魂,他被那双丑恶的眼中映照出自己的画面震得浑身战栗。

悔恨和愧疚潮水般淹没他的头顶,封住他的口鼻,让他无法呼吸,他好像听到一声嘶吼从耳畔传来,因为过分变调,有些分不清是被鞭打的黑劳士发出的惨叫,还是自己的悲鸣。

他只知道自己的身体在思考前动了起来,视野中抓走塔娜的那名士兵扭曲难看的脸不断放大,在他没头没脑地撞上那人前——

“轰——”

金色的光柱如万道天降之剑在广场上方倾泻而下,撼得大地震颤。

圣洁的嗡鸣声中,那名攥着塔娜的士兵瞠大眼睛,张开嘴还未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便湮灭于炙烫的神光。

阿波罗扑了个空,双腿发软地栽坐在地,与神格之间天然的联结让他逆着摩肩接踵的人群望向远方的议事厅。

一道红色的身影立于议事厅顶端,背后斯巴达红的披风被风撩起猎猎作响,脚下的纺锤体金属柱尖折射着雪亮的光。

风与阳光都在他脚下。

作者有话要说:这里是营养液破2000瓶的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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