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战结束后不久,地中海迎来了夏季。
大约是对前几年酷暑的补偿,今年的夏季居然称得上凉爽。清朗的夜晚星野低垂,格外适合赏月,阿兰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折腾好友的机会。
于是,当雅辛托斯带着卡俄斯回到聚居地时,恰好看到他的兄长正黑着脸,在后院的瓜田里摸黑摘瓜。
雅辛托斯:“……”
此时的兄长不宜搭话,他及时吞回滑至嘴边的招呼,扭头望向院落内。
厨房门口,阿兰正一边叭叭着“你能不能快点”,一边奋力把桌子往院子里拖。老父亲乌纳陛下悠闲地坐在石凳上,欣赏一向寡言沉静的大儿子摆臭脸的罕见场面。
看到雅辛托斯踏进院落,这位斯巴达的前任国王陛下掀了下眼皮,用一种平静的语调阴阳怪气:“真神奇,我才想起我还有个儿子。”
“……”雅辛托斯干咳了一声,为自己的不孝做狡辩,“我回来这么晚也是有原因的。有些烂摊子得收拾,有些手续得办。”
这倒不完全是借口,他这些天的确是在为这些事忙得团团转。
终战结束后,新任女神王墨提斯对奥林匹斯山的旧律法进行了大刀阔斧的修改,针对某些令人发指的恶劣风气做了彻底的整顿。
这其中就包括对已经收押的旧任神王夫妇、前任海神波塞冬及其子嗣重新进行正式的审判,在诸神法庭的见证下,根据新律法,将这些神明处以永久剥夺神格,打入地狱焦土的极刑。
也包括根据雅辛托斯提供的命运记忆碎片,对并非受到命运控制,纯粹因本性恶劣而施害的大小神明进行清算。
雅辛托斯在奥林匹斯山多停留了一段时间,就是为了把那些属于命运的记忆碎片都提取出来,丢给墨提斯,好作为证据,方便诸神法庭进行公正的裁决。
另外一方面……也是因为律法中某些新添的条例。
按照这些新增条例的规定,神明只能在两种情况下插手人间事务。
一是在遵守律法的前提下回应祈祷。
二是在插手前打个申请,去墨提斯那儿把自己的神格封禁,封禁完你想怎么浪就怎么浪,只要你没了神力还有那个兴风作浪的本事。
雅辛托斯的情况,前者显然不适用,毕竟他还要回斯巴达履行自己作为国王的职责,至少也得再等个十来年,等培养出一个值得托付的接班人后,他才能把这个担子放下。
至于后一种……其实照理来说,墨提斯这个神王怎么也管不到至高神头上。但雅辛托斯想着以身作则,便和卡俄斯又在奥林匹斯山多滞留了几天,规规矩矩地完成了全套申请手续,封禁了神格,两人才被毕恭毕敬地送回来。
在这期间,奥林匹斯山也发生过几回动乱。
并不是所有人都支持新律法的实施,至少那些肆意妄为惯了的神明是打死也不想同意的。这群人聚集起来,还试图发起针对女神王的政变,结果人都没冲到神王殿前,就被雅典娜和阿瑞斯打了个半死,直接拖去临时监狱,等待诸神法庭的审判,倒是省了根据记忆挨个缉拿的麻烦。
按照阿瑞斯当时的话说:“居然还有这样的好事?自送上门?”
院落里,阿兰已经将桌子拖放好,卡俄斯也去厨房里取来了食物。
雅辛托斯坐在桌边,一边吃着卡俄斯剥好的葡萄,一边将这些事一一说给他的父兄听。
最初的时候,他说得饶有兴致,讲着讲着,雅辛托斯却缓缓停了下来。
夜色正浓,斯巴达的夜空挂满繁星。
微风拂过这方小院,蝉鸣声此起彼伏。
他坐在石桌边,对面是带着几分惬意和漫不经心,单手支着脸颊,微阖眼睑的父亲。
向左,是听得兴致勃勃,叽叽呱呱催促他往下继续的阿兰。
向右,是绷着脸并排而坐的兄长和卡俄斯。
就像是某个百年前,来自上一世的从未告人的梦境悄然圆满。
他在这一方小院中找回了他的整个世界。
·
雅辛托斯回到斯巴达后,陆续又收到不少人的信件。
塞壬小姑娘恢复记忆后,想起了自己的名字,在信中特地落款得特别特别大,字里行间也透着欢快的意味:
【……其实我是想去斯巴达看你的啦!但不知道为什么,好多人都跟我说别去哦,好像斯巴达是什么专门针对神明的火坑一样(附:能不能跟我说下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在海上漂了很久,不是很清楚诶,问我父神他也说不明白)。
我二姐因为我之前失踪过一次,迷失在命运那个混蛋的海岛周围很久都没有音讯,所以神经特别敏感。一听那些神明的传言,就不愿放我离开。我有点不忍心跟她对着干,所以只能暂时用写信替代当面道谢……
其实仔细算起来,有很多要谢的。比如谢谢你帮我找回名字,谢谢你将命运之线发放到每个人手上。
金线飞到我和姐姐身上后,我们被缪斯折断的翅膀得以再生,大姐姐也获得了第二批转生的名额,很快她就会重新降生在我们家。这是不是很有趣?因为这次她降生后,我就是她的姐姐啦!】
小姑娘写着高兴的事,却啪嗒啪嗒掉了几串眼泪。信纸中间皱巴巴的一片,隔了一段空白,她才整理完情绪,重新又很郑重地写下落款:
【你忠实的琉科西亚】
雅辛托斯读到末尾,指腹情不自禁抚了抚这段简短的,却莫名带着沉甸甸分量的落款,嘴角浮现出一抹浅淡的微笑。
对他而言,其实千万句道谢都比不上这短短一句落款,看上去再令人舒心不过。
雅辛托斯小心收起这份信件,转过头,伸手在盯着自己发呆的卡俄斯眼前晃晃:“走了。该办的公务都已经办完,阿兰今晚也要来我们院里赏月的,我们早点回去还能搭把手。”
“……”卡俄斯的脸上浮现出近似于苦闷的神情,似乎对此并不高兴。
“干什么?”雅辛托斯的手顺势往下,好笑地抵了一下卡俄斯往下撇的嘴角,“不想跟我兄长打交道?”
卡俄斯沉默着抬手,结实的手臂肌肉绷起漂亮的线条,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抓住某只欠欠地在他脸上作乱的爪子,将人拉进怀里。
“……”旁边的书记官猝不及防被怼了满脸的狗粮,本来饥肠辘辘的肚子霎时饱了,收拾东西的速度顿时发生质的提高,眨眼间便抱起满怀的东西,头也不回地飞速竞走出私殿。
“不该封禁神格的。”卡俄斯将下巴搁在雅辛托斯的肩窝,语气有些深仇苦恨,“星河看不了了。”
“?”雅辛托斯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刚想问神格和看星星有什么关系,话到嘴边才想明白,卡俄斯口中的星河显然不是他们这几天晚上欣赏的星河。
他忍不住笑了一下,侧脸啄吻了一下卡俄斯高挺的鼻梁:“以后有的是机会慢慢看,我不急这一两年。”
卡俄斯轻哼了一声,低沉好听的声音传入耳畔,紧跟着手也挪动了一下。
雅辛托斯:“……咳。”
感觉是他会错意了,显然卡俄斯提起看星河这件事,目的没有他想得那么纯爱。
幸好书记官走得早,雅辛托斯半真半假地指责:“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处理政事的私殿。你在这里坐了一天,脑袋里就知道想这些废……唔。”
卡俄斯用吻堵住雅辛托斯后续的话,片刻后分开,又啄吻了一下他的唇:“你说这是‘私殿’。”
“狡辩。”雅辛托斯嘴角微微上扬,“上哪儿学的话?”
“上……”卡俄斯附在雅辛托斯耳边,说了句不那么雅观,如果书记官还在,绝对会想当场变聋的情话。
雅辛托斯的耳尖蔓延开一片红意,不知是因为卡俄斯贴近的气息,还是听那句情话听的。
总之下一刻,卡俄斯就轻咬了一下那片薄而透红的皮肤,接着将人抱上办公桌。
私殿内的烛火被风吹拂,跃动数下后噗嗤一声熄灭,冒出萦萦袅袅的青烟,缠绵悱恻地绕过吱呀晃动的桌角,探出藤萝蔓长的窗台。
月色洒入殿内,映照着年轻国王攥住桌角的手,衬得绷紧的修长手指宛如白玉,又在俄而无力地松开后透出一股惑人的红。
…………
乌纳陛下等人等了大半个晚上,才等到剩余的两位宾客姗姗来迟。但凡长眼睛有脑子的人,都能看出这俩人迟到的原因。
今晚也受邀前来赏月的涅琉极为尴尬地咳了好几声,偏偏两位迟到的人,一个从来就面无表情,另一个天生脸皮贼厚,雅辛托斯甚至还能主动哪壶不开提哪壶:“不好意思,是不是来的有点晚了?”
涅琉顿时:“咳!咳咳!!”
他也确实是老实,见在场没一个人接下话,顿时倍感压力,吭哧半天,硬着头皮举杯:“听奥斯陛下说,雅辛陛下似乎解决掉了长时间以来,一直困扰自己的大麻烦,以后就不必要总是往斯巴达外跑了。这杯里的虽然不是酒,但表达庆贺的心意是一样的,祝贺雅辛陛下能安定下来!”
涅琉在心里大松一口气,暗自给予自己英勇救场的行为以赞赏,紧绷的神经刚要放松。
“嘭!”
庭院中央坠下一团光球,光芒散尽后,飘出一张纸条,目标明确地飞到雅辛托斯手里。
【致亲爱的雅辛:
安好。
很不愿打扰你,但今日我在梳理你传输给我的记忆时,发觉命运为了让罗马举兵入侵希腊,不仅调快了罗马的时间线,甚至在罗马皇帝凭借自身意志抵抗出兵后,用另一人掉包了这位明智的陛下,所以罗马才一直在往东方进行扩张。
刚刚我特地进行了确认,罗马的乱子仍未恢复正常。或许是因为命运插手罗马事务的方式是修改时间线,而被修改的时间线并不会自动恢复回原样。我想这件事也许需要告知你一下?
墨提斯】
雅辛托斯低头看了一会:“……咳。”
乌纳陛下都不用听小儿子接下来要说什么话,连眼皮子都懒得抬一下,就很淡然地道:“滚吧。反正你已经不孝惯了。”
作者有话要说:老父亲:就这种不孝子,撅起尾巴我就知道要放什么屁
不孝子:#度蜜月咯##正大光明##大写的愉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