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击收藏后,可收藏每本书籍,个人中心收藏里查看

第403章 姐妹(中)

我将埋葬众神 见异思剑 10338 2024-01-23 20:10:51

灾厄邪魔可以赐予囚王力量,也可以轻易将其夺走。

宛若肥硕蛆虫的囚王感受着体内泄洪般的真气,扭动着臃肿的身体,爆发出凄惨的哀嚎。

他挥舞着数百只手臂,想将灾厄邪魔扑杀。

本就被震裂的长街腾起浩浩荡荡的烟尘。

灾厄邪魔在囚王疯狂的进攻中闲庭信步,他一边斩断着囚王的手臂,一边在凄厉的惨叫声中腾空跃起,踩上了囚王的头颅。

少年狂风中飞扬的衣袂宛若鹰张开的双翼,他双手交错探至身后,从虚空中抽出了两柄阴气森森的刀刃。

“这柄黑色的刀名为哀鳞,是祸神口衔的兵刃,这柄红色的刀名为苍脊,是灾神口衔的兵刃,为了弄到它们,我付出了极大的代价,用它来了结掉你,是我对那场背叛最隆重的祭奠。”

灾厄邪魔踩在囚王的头顶,任由他如何挣扎求饶也岿然不同。

两柄虚空为鞘的兵刃拉出了噬血的刀光,刺入了囚王的双肩。

肉脂混杂着喷薄而出。

今日是旧日祭奠的第六日,距离祭奠的结束不过最后一天,但对于灾厄邪魔而言,节日只是刚刚开始。

它是上古存活至今的邪魔之一,是天地怨气凝成的妖物,寄生于灾厄的法则之中,其身份与寄生于时空法则之中的时空魔神类似,但力量要弱于时空魔神。

万古岁月里,这尊古代邪魔的力量原本早已衰朽,他在结识囚王,并让囚王帮他重塑肉身之前,几乎已形神俱灭。

囚王帮助他活了下来。

之后的百年栗,灾厄邪魔的力量虽恢复得不错,却远远不及巅峰之时。究其原因,还是真国太平静了。

真国修士之间的杀伐远比神山惨烈,但真国并没有发生过大的灾难,作为灾厄邪魔,他厌恶这种平静,他每天都盼着灰墓之君可以破开封印降临人间,这样,他也能从天灾中分一杯羹。

可惜,他没有等到灰墓之君现世,反而等到了囚王的背刺。

死亡之后,它的怨念漂洋过海,意外地来到了神山。

神山的修士们发现了它的存在,打算将它杀死,然后……苍碧之王踏碎神墙。

灾难是他的养料,他在万民的哀嚎与恸哭中汲取了力量,重塑了肉身,又过了三百年……黑鳞君主降临、识潮之神苏醒,他从这两场浩劫中汲取了难以想象的力量。

凭借着这份力量,他夺取了祸神与灾神的兵刃,返回真国,踏上了复仇之路。

当然。

对现在的他来说,复仇只是一切的起点。

“接下来我会很多事,这些事我曾许诺过你。”

灾厄邪魔站在糜烂的肉山之上,俯瞰着被切成碎块后仍在蠕动的囚王,平静地说:“我会摧毁大灵乾树,我会覆灭垂垂老矣的龙主殿,我会打开死灵雪原的黑暗,发起一场灭世之灾,这场灭世之灾里,可以从灾厄中汲取力量的我,必将加冕为新王。囚王,我会借用你的尸躯完成这一切,在地狱中见证吧。”

囚王蠕动着,发出了意味不明的音节。

接着,这位恶名远播的王彻底死去,它的缚之灵根从体内析出,化作巨大的白色茧衣,将它的尸体包裹。

灾厄邪魔将它的灵根吞噬殆尽。

接着。

满地堆积的碎肉动了起来,它们在灾厄邪魔的指引之下,变成了一头崭新的怪物,那是一只表面光滑的蠕虫,张开口时可以看到层层叠叠的环状利齿。

它的体型大过了蛟龙,游走过王主城时,犹如洪流冲入沟壑,无人可挡。

它是冲着仙邀而去的。

俘获仙邀是囚王临死前的遗愿,作为曾经的好友,灾厄邪魔想要替他达成。

肉虫横冲直撞,扫过一切,撞上了那座环形巨楼。

灾厄邪魔望着落日下的灾难,露出了痴醉的笑。

他放任着肉虫的屠戮,自己则抽身离开了——以他目前的实力而言,他已无法从普通人的死亡里汲取到力量里,他必须制造足够的灾难。

他前往龙主殿、前往圣树院。

他早已察觉到,那位龙主殿的王,早已奄奄一息,将死未死。

该由他亲手将这位伟大的生命终结了。

只是……

“灰墓之君明明早就可以冲破封印降临人间,祂……究竟在忌惮什么呢?”

这是盘绕在灾厄邪魔心中许久的疑问,他给这个疑问寻到了唯一的解答:

“也许,祂是害怕我在灭世之灾里汲取无上的伟力,一举将祂也超越过去吧。既然祂不敢出来,那我就帮祂一把好了。”

……

肉虫在城中肆虐。

“这是什么东西?!”

初鹭看着那从环形巨楼的墙壁里扎出的巨虫,惊惧不已。

魔启发生之时,仙邀就已敏锐地感知到了,但她蒙骗双灵根的面纱已被亲妹妹无情扯去,现在的她身体出了大问题,哪怕是变回长大后的样子都无法做到。

“跟我走!”

时隔数百年,仙邀再次感到了无力与不安,但作为一代宗师,数百年的修身养气让她将庞杂的情绪压了下去,她抓住了初鹭的手,将一粒培灵丹塞进她的口中之后,将她抱起,于混乱中离开了比武台。

吃下了培灵丹,初鹭的精神稍稍舒缓了一些。

“姐姐,你……”

“别废话。”

仙邀知道她要问什么:“花之灵根在我身体里臣服多年,不是一朝造反就能成功的,我能压制它一会儿,只是……”

花之灵根里另一个她拟制出的意识也在不断反扑,要抢夺她身体的控制权,这拉锯之中,她竟一时无法回到巅峰的境界中去。

“我会想办法。”仙邀说。

初鹭虽然和姐姐交流甚少,但她了解姐姐,姐姐从不说这种模棱两可的话,当她说要想办法时,极有可能是真没办法了。

只是让她没想到的是,灾难临头时,姐姐竟然会带她走。

“对了,师父呢?”

初鹭心头一震,回头望去时,先前师父与师娘所站的地方,已被那袭来的肉虫给摧毁,人群一片混乱,根本分不清师父在哪里。

“管好你自己。”

仙邀说了这句后,不再废话,带着初鹭向清圣宗的位置飞掠而去。

这是灾厄邪魔炮制的怪物,普通的修士根本无法应对,楼房还在持续垮塌,大片的鲜血涂抹在断垣残壁之上,人群的惊叫狂澜般在身后紧追。

初鹭紧紧抱着仙邀。

她正好可以看到那头追来的怪物。

怪物是来吃她们的。

初鹭侧过头,看了一眼姐姐坚毅的侧脸,过去,她从未想过,冷漠的姐姐竟会在灾难关头保护她,这是鸟之将死其鸣也哀吗?还是说,这只是亲情的回光返照,等仙邀回过味来,就会震惊于这毫无意义的救人之举,然后将她抛下。

这是初鹭以为的、必将发生的人性之恶。

可是,抛弃的一幕始终没有发生。

初鹭倒是在其他地方见到了人心的险恶。

很多人都看出了仙邀出问题了,于是,在逃亡的过程中,他们竟还想着要趁乱将仙邀俘获,据为己有。

不过,哪怕仙邀的境界大跌,也绝非普通修士可以比拟的。

强横无匹的血之灵根也是死亡的谕令,灵根波及之处,修士们的体内,原本供给生命活动的血液瞬间变成了一柄柄刀子,高速划开血管,将五脏六腑一同切碎!

那些对她们起了歹念围攻而来的修士被瞬间杀死。

“好厉害……”

初鹭痴痴开口,她这才明白,那场比试,仙邀的确只展露了冰山一角的力量。

但是,杀这些土鸡瓦狗根本没有用,肉虫还在穷追不舍。

所谓的障碍物与掩体根本无法阻止它的前进,它所过之处,一切都被碾平。

仙邀试图对它用血之灵根。

但肉虫的体内只有肉脂,没有血,血之灵根毫无用处。

肉虫已追至身后。

仙邀不断闪转腾挪,却始终无法拉开距离。

“姐姐,你们清圣宗不是真国第一大宗吗?这么多高手呢?他们都去哪里了啊?”初鹭问。

“他们啊……”

仙邀深吸了一口气,摇头道:“他们没有落井下石,已经很不错了。”

初鹭是明知故问的。

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想刻意提醒姐姐,她被宗门的人抛弃了、背叛了……明明姐姐正在救自己,她却非要去揭她的伤疤,初鹭生出了强烈的罪恶感,却又对这种“相依为命”的现状生出了扭曲的愉悦。

或许,多年之前,她在家族会场上看到高高在上,令众人不敢高声语的姐姐时,就渴慕这样的拥抱吧。

仙邀虽这样说,但也的确有几个对她暗慕到近乎痴狂的人来搭救,巨虫碾压之下,这些人非死即伤。

仙邀本想说他们愚蠢,话到嘴边却又咽了下去。

她知道,她现在说的每一句话,都有可能是遗言,她不希望自己的遗言是一句讥讽似的“愚蠢”。

肉虫追上了她们。

它张开巨口,超她们吞噬过来。

突然。

烈火平地而起,聚成一个熊熊燃烧的球体,朝着肉虫的嘴巴轰了过去。

肉虫被火球轰中,身体竟被点燃,它发出痛苦的厉啸,满地打滚要将火焰浇灭。

初鹭认得这火焰。

这是大焚宗的圣焰绝学!

是大焚宗的长老师父来救自己了吗?

可她定睛一瞧,发现来的不是长老师父,而是……

“千味?你怎么来了?”初鹭大惊。

“我来救你。”千味说:“我在大焚宗掌勺多年,很少有朋友,你这丫头是其中一个,我不想你被这丑东西吃掉。”

“千味……”

初鹭震惊无言。

她本以为,那次断指之后,千味是将她视为仇敌的,哪怕后来千味与她做了解释,她也觉得,她与千味的交情,只是在盛饭菜的时候,他给自己多打半勺汤、多捞半块肉。

她从未想过,生离死别之时,千味会来救她。

“你很像我死去的女儿。”

千味说着,掏出了精心打磨的菜刀。

初鹭知道,他根本没有女儿,他只是想找一个救自己的更合理的理由。

巨虫无法滚灭这种火焰,于是它干脆放弃,直接朝着千味扑了过来。

千味挥舞着菜刀冲了上去。

他眼神平静。

仿佛他面对的,只是一根腊肠。

“不要——”

初鹭伸出手,痛苦大喊。

仙邀带着初鹭飞快逃离,没有回头。

毫无悬念,千味根本不是这怪物的对手。

他只拖住了片刻,下一息,巨虫就用头颅将他锤飞,千味摔入一片废墟之中,生死不知。

巨虫被圣焰灼烧,终是动怒了。

它对空咆哮。

诡异的音波以它为圆心扩散开来。

所至之处,人们无不陷入幻觉之中。

哪怕是仙邀也不例外,她的两个精神本就在不断抗争,此刻有外力一推,好不容易稳住的精神立刻失衡,她惨叫着跪倒在地,口喷鲜血。

“姐姐!!”

初鹭也跟着摔到了地上,她爬了起来,抓住姐姐的双肩,神色惊怖。

死亡从不会因为亲情而网开一面。

巨虫的阴影转眼将她们笼罩。

肉虫要将她们吞噬之时。

狂风刮过。

初鹭还未回神,就已落入了一个硬朗的怀抱里。

“还好,没来晚。”

沉稳的声音夹杂着庆幸在她耳畔响起。

“师父?!”

初鹭看到那张熟悉的脸时,飞快流下了眼泪。

林守溪没有时间安慰她,他抽出湛宫,对空挥出,将荒谬的精神之力斩碎,之后她带着初鹭飞快撤离了战斗的中心。

“姐姐,姐姐还在那里!”初鹭大喊。

“别怕。”林守溪说。

初鹭回头望去。

小禾师娘正立在姐姐的身前。

慕师靖与殊媱稍慢一些,却也在来的路上。

“血之灵根还能用,对么?”小禾回头瞥了仙邀一眼。

仙邀轻轻点头。

被火焰灼烧的肉虫再度攻来。

同时。

两道龙吟声在大地上响起。

威严而清亮,那是震怖大地亿万年的咆哮,足以将这怪虫灵魂深处的恐惧唤醒。

龙吟声来自小禾与殊媱。

封印解开。

巨大的白色翼膜哗然张开,鳞片发出钢铁般的开合之音,这种传说中的生物在落日余晖中腾起了夭矫而曼妙的神姿,她们悬停天空,空气中细微的雷电被她们凝聚在了掌心,化作弑神的长矛!

这是神话图卷中才会出现的场景,哪怕是活了六百多年的仙邀都呆滞在这画面的神圣之美里。

但殊媱与小禾毕竟只是十六七岁的少女,远未成为真正的王。

以这肉虫的力量,未尝没有一战之力。

可与生俱来的恐惧被唤醒之后,竟连反抗的意识都被磨灭了,它再不是横行无忌的怪物,而是变成了任人宰割的羔羊。

愤怒的白龙振动双翼从天而降。

她们仿佛雪白的圣火,拥有焚烧一切的力量。

利爪挥舞出凄美的弧线。

宛若刀光。

暮色下。

怪虫凄惨的嘶叫响彻天地。

许久。

灾厄邪魔制造出的怪物再度成为了堆积的血肉,没有半点生机。

仙邀用血之灵根平复了小禾的龙血,并将红绳缠绕回了她的手腕。

林守溪从储物戒中取出新衣,披在了小禾因龙化而赤裸的身躯上。

殊媱也披上了新衣。

她却半点没有杀死怪虫的喜悦,而是跪在地上,喃喃自语:“大灵乾树……大灵乾树有危险,祂快要死了,我感觉到了,我真的感觉到了……不行,我要救祂,我必须去救我的父王!”

“你怎么救它?”慕师靖蹙眉。

“我能救,我就是能救!我是大灵乾树唯一的希望!”

殊媱固执地说着,并危言耸听似的说:“我们必须去,如果大灵乾树被毁,所有灵根的拥有者都会毙命!”

林守溪没有多言。

他隐隐有种感觉,这次的邪魔之乱,只是真正浩劫的开端。

“我先带她们离开这里。”

林守溪看向伤的不轻的初鹭与仙邀,说。

初鹭却不知想起了什么,忽然撒开了师父的手,朝着某片废墟里跑去。

她用力地扒开了几块大石头,看到了被砸的肠穿肚烂的千味。

这个大焚宗最有名的厨子已经奄奄一息。

他看着初鹭,好一会儿才辨认出她的样子。

“我来救你!”初鹭哽咽道。

“我必死无疑了。”

千味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的状况,他叹了口气,说:“可惜,我还有遗憾。”

“什么遗憾?”

“我和你说过的,我想尝尝我心脏的味道……我还没尝过呢。”

千味双目空洞地望着天空,仿佛这个遗憾比他的惨死更加痛苦,他说:“初鹭,你是我的朋友,你能帮我实现这个心愿吗?”

“我……”

初鹭张了张口,寒气涌上背脊,“我要怎么帮你?”

“我身上有刀,你帮我把我的心脏剖出来。”

“这怎么可以?!”

初鹭本能地拒绝,拨浪鼓般摇头。

千味的头已被压烂了一半,转不过去,只能转动些眼珠子,“就当是我求你了……初鹭,你也不希望我带着遗憾死掉吧……这是我最后的心愿了。”

刀在废墟中闪着橘色的光。

那是最后盘桓的天边的夕色。

刀光并不明亮,却让人无法忽视。

初鹭跪在废墟里,看着这个不成人形的胖子,眼角似被刀刃的反光刺痛,止不住地流着眼泪。

千味的眼神越来越涣散。

某一刻。

初鹭大叫了一声,抓起了一把刀,双手紧握刀柄,插入了他的心口,一拉。

千味发出了凄惨的喉鸣。

血管一根接着一根被切断。

刀坠落在地。

刺鼻的腥味里,初鹭用双手挖了许久,终于将鲜血淋漓的心脏捧出,递到了千味的嘴边,千味艰难地啃了几口。

“有盐巴吗?”

千味这样问。

他的提问永远不可能等到回答。

……

……

龙主殿。

灾厄邪魔披着黑色的衣袍,徐徐走在空寂的殿中。

“什么封殿,什么秘密,还不是被我轻而易举就闯破了?呵,虚白大人是何其伟大的生命啊,可惜,他死去之前,留在世上的血裔,竟一个比一个废物。”

灾厄环顾四周。

龙主殿里有不少人。

有龙主的子嗣,有龙殿的祭祀,有龙王的侍者……其中也不乏高手。

但没有人敢靠近他半步。

这座历史悠久的古殿,就这样被他堂而皇之地闯破了。

他倒也没有屠杀的兴趣。

他是即将成为什么的存在,应该有更伟大的目标与胸怀。

灾厄邪魔长驱直入,直接闯入了最深处的龙殿里。

按照他最初的预想,那位古老的、半死不活的王应在这座王殿中沉眠,祂是被世人称为梦境之王的虚白,而他也会在梦境中,亲手送虚白最后一程。

可是,出乎他预料的事却发生了。

龙王殿里空空如也,哪里能看到什么活龙?

“是逃走了吗?不可能……龙这样的生命,哪怕即将老死,也绝不会选择逃亡。”

灾厄邪魔思忖了一会儿。

或许,这龙殿还有暗阁。

他可不会去费力寻找机关。

他直接伸出拳头,将四面墙壁打得粉碎。

墙砖化作齑粉。

可是,墙体后面根本没有什么暗门,有的只是大量的土壤和无数纠缠的树根。

树根……龙王殿怎么会有这么密集的树根?

灾厄邪魔觉得,这应与圣树院有关,于是,他立刻动身前往圣树院,想看看这些真国的废物们在搞什么把戏。

圣树院里,同样没有任何人敢阻拦这位半神级别的强者。

他一路长驱直入,抵达了大灵乾树之下。

大灵乾树矗立在他的面前。

这株神木依旧瑰丽多姿。

它的枝叶却在肉眼可见地枯萎。

大灵乾树下,一位黑袍人平静立着,仰望落叶飘零。

“你是谁?”灾厄邪魔问。

黑袍人没有回答。

灾厄邪魔可不会被这种故弄玄虚的举动吓到。

他直接出手,从虚空中抓住哀鳞之刀,踏步毁砍,斩向了这个冷漠的黑袍背影。

万丈刀光将大灵乾树照成血色。

下一刻。

哀鳞神刀落地,灾厄邪魔被掐着脖子拎了起来。

这位半神级别的邪魔,在黑袍人面前竟毫无反抗余地!

“你……你是什么东西?!”灾厄邪魔不敢置信。

黑袍人缓缓抬起头。

绝美的神靥之上,是几茎垂落的红发与一双清澈的琉璃瞳。

第 四百零三章:姐妹(三)

黑袍红发的神女没有给出回应。

她抓着灾厄邪魔的脖颈,一抛,这位半神级的邪魔宛若一个被投掷出的沙袋,将大量的房屋撞成废墟。

烟尘里,灾厄邪魔灰头土脸地倒在地上抽搐。

他能看见大灵乾树翡翠般的枝干、繁茂如盖的树冠以及云絮般淡彩色的树叶,也能看到树下那位黑袍红发的女子,他能感到自己体内充盈的灾厄之力,同时也感到了深深的无力。

大灵乾树高耸如雪峰,盘根错节的巨大根系只显露出冰山一角,却已覆盖了半个圣树院。神女立在树下,渺如尘埃,却有如山岳般将他压垮。

“陛下?”

灾厄邪魔不认识眼前的人,也觉得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但这凌驾众生的威压,除皇帝之外,绝无仅有。

黑袍神女淡淡地给出了回应。

“陛下怎么会在这里?”

灾厄邪魔去过神山,当然知道那位人族太古强者的存在,过去,他以为皇帝只是沽名钓誉之徒,直至他见证了皇帝与黑鳞君王的战斗。

“等人。”

黑袍神女再次回答。

“陛下在等谁?”

“敌人。”

“我不是陛下的敌人。”灾厄邪魔下意识回答。

“你没有资格。”黑袍神女说。

灾厄邪魔语塞。

他能感知到,眼前这位陛下,比之她巅峰之时不知虚弱了多少,但全盛的他站在虚弱了无数倍的皇帝面前,依旧毫无还手之力,这种力量的差距仿佛是铁的律令,他穷尽一切也无法填平。

本以为可以攀登上苍穹王座的他,一下子跌回地面,粉身碎骨。

现在,他只好奇,皇帝等的人是谁。

真国有值得她等待的人吗?

一阵风回应了他的疑问。

风吹开了黑色兜帽,露出了神女的真颜。

那同样是倾世之容,却不是皇帝的面孔。

而是……

“无论是时以娆、叶清斋还是凌青芦,她们的境界与体魄都要胜过你现在选的这副吧,她的心境早已不稳,你选择她,不怕埋下隐患吗?”来者微笑着问。

一袭血色的裙摆飘过了灾厄邪魔的眼角。

红裙银发之影立在了他的身前。

“魂泉大人?”

灾厄邪魔认出了她。

“呦,小家伙还挺识货的嘛。”

魂泉回首,对着狼狈不堪的邪魔笑了笑。

灾厄邪魔过去与囚王在真国厮混时,听过魂泉的传说,近日,他也听到了魂泉归来的传言,却始终没亲自去证实过。

原来,魂泉大人回来,是为了与陛下为敌么?

“因为她最忠心耿耿,我不喜欢进入背叛者的身体,她们并不纯净。”神女回答了魂泉的问话。

此时的皇帝,除了那双琉璃瞳之外,赫然是司暮烟的模样。

半年之前,圣壤殿封殿。

六柄罪戒神剑高悬,形成了举世可见的封殿之阵。

当时很多人都好奇,缺的是哪一把,那一把罪戒神剑又去了哪里。

原来,她来了真国。

死城一战后,皇帝最后残余的意识回到了封印着她七情的罪戒神剑之中,她向司暮烟索要了身躯。

司暮烟将身体交给了她。

所谓的封殿并没有封住皇帝,她漂洋过海来到这座冰雪之国,寻找新的力量。

于是,她站在了大灵乾树之下。

“妹妹是个彻头彻尾的叛徒,姐姐却在经历了这么多之后,却依旧对你忠心耿耿,这世道可真是离奇呢。”魂泉笑着感慨,又问:“如果我没有记错,你现在这把剑,封印的是嫉妒吧?”

“是。”

皇帝平静地说:“我本就嫉妒苍白,也只嫉妒苍白。”

“陛下倒是坦然。”

魂泉却是摇首:“苍白当年再伟大,现在也只是形神残破的死物了,那个姓慕的小姑娘我见过了,她的确是苍白的遗产之一,但……总之,相比苍白只有伟大的存在,她差的实在太远太远了,我在她身上,看不到任何希望。但我还是希望她活着,毕竟她也算是苍白存在过的证明。”

灾厄邪魔在一旁默默地听着她们的对话,再次深感到自己过去是何其的坐井观天。

他想逃走,却一动不敢动,只能听她们继续说下去。

“你身为龙,却不敬奉苍白,真是罕见。”皇帝说。

“苍白与我们长得并不像,她长得更像黑鳞之君,不过要更大更白些,长得都不一样,你凭什么说她是龙呢,如果她是龙,那我们应该不是龙。”魂泉笑着说。

皇帝不想与她争执这种无聊的问题。

苍白是万灵之君主,她可以是一切,龙自然也包括在一切之中。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我与苍白理念不同。”魂泉收敛了笑意,她盯着皇帝的琉璃瞳,平静地说:“祂为苍生,我为龙族。”

魂泉的话没有让皇帝有丝毫的动容,皇帝的琉璃之眸微阖,说:“我只为我,若我不是完满之我,那世界之于我,同样毫无意义。”

魂泉不言。

她看着高耸的大灵乾树,凝视许久后,才问:“你想吃掉它么?”

“嗯。”

皇帝同样回望神树,她说:“这也是原点之神死后留下的种子之一吧,我在一个叫三界村的地方见过类似的树木,但这颗种子比三界村的要强大太多,没想到短短万年,它就进化成了原初灵根一样的存在。”

“这是真国的原初灵根。”

魂泉也没有隐瞒,直截了当地解释:“大灵乾树就像是真国的大地主,它生产灵根,并将它们发放给每一位修士,修士们在修行时,也会将力量反馈给神木,某种意义上,它代表着整个真国,说它是真国的祖师也不为过。”

“圣树院的确创造了不错的东西。”皇帝说。

“谢谢你的夸奖。”

魂泉看似感谢,脸色却是越来越冷,她说:“我是圣树院的第一任院长,这是我亲手栽种下的东西,它是我为自己准备的登神阶梯,占据了大灵乾树的力量后,我会进入死灵雪原,将那个苍白临死之前刻意隐藏的原初神物取出……我想,你也一样吧。”

“原来你也知道么?”皇帝第一次露出惊异之色。

“我传承了一部分虚白的记忆。”魂泉说:“灰墓之君相较于识潮和哀咏并不算强,苍白却偏偏放过了它,是因为它拥有的死灵之暗,可以与云墓一样,帮助苍白遮蔽那个东西吧。”

皇帝没有否认。

慕师靖来到真国后,也觉醒了相关的记忆,当初在龙王庙前,她与殊媱说过此事。

云墓封印着原点残余的力量,在它没有彻底消亡之前,笼罩世界神木的云永不消散。

话至此处。

皇帝与魂泉双双静默。

杀意弥漫开来。

灾厄邪魔没太听懂她们在讨论什么,但他清楚地知道,这两个人是要抢夺这株大灵乾树,她们都要通过吞噬大灵乾树来获取力量,去往死亡雪原!

灾厄邪魔灵光一闪:

他是来破坏大灵乾树制造灾难的,他虽然没有做到,但这两位死敌一样的神女能够做到!总之,大灵乾树被这两个妖魔盯上,已是必死无疑,他同样可以从神树毁灭的灾难中汲取力量。

他现在只期盼这两个女人赶紧打起来。

皇帝与魂泉顺应了他内心的期盼。

“过去,我从未想到我会把你当成敌人。”皇帝说。

“陛下终究是落魄了哎。”

魂泉缓缓抬起她的四只手臂,白玉般的手臂在红裙下翩然起伏,宛若风中之蝶的翅膀,力量从她体内唤醒,血色的鳞片顺着手背不断生出,渐渐覆满她婀娜的身躯,她清冷微笑,道:“陛下是苍白的第一位造物,我虽远不如陛下伟大,但毕竟也是虚白之王的第一位女儿哦,死城一战本就是我的筹划之一……如果陛下继续轻视我,一定会付出惨痛代价的哦。”

狂风席卷一切。

大灵乾树的叶片碰撞出浩大的声响。

躺在地上的灾厄邪魔看到有什么东西振翅飞上了高空。

龙……

一条红色的龙。

这条龙给人第一感觉是美,如果龙族也与人类有一样的审美,那这很有可能是一位古典美人。

虚白明明是白龙,身为女儿的她为何是红龙?

灾厄邪魔不由想起了真国盛行的血鳞病,难道说,血鳞病与这位红龙之王有关?

他不多想。

他只期盼灾难到来,他要汲取力量。

很快。

神战的波纹扩散开来。

他嗅到了灾难的气息,如同久饥之人见到珍馐,但……

狂暴的灾难同样藏着毁天灭地的力量,过去苍碧之王、识潮之神的灾难里,他只是在一旁远观,现在,他却置身于灾难的最中心。

他的骨头被压碎,灵魂被撕烂。

他在撕心裂肺的惨叫中毁灭。

他是灾厄邪魔,他死于灾厄。

……

这场神战惊动了整个真国。

没有什么阴谋诡计,一切只是图穷匕见。

皇帝来到这里,魂泉回到这里,于是她们缠斗在了一起。

在龙王庙里,皇帝是御座之侧唯一的身影,甚至隐隐在虚白与苍碧之上,而像魂泉这样的王之血裔……她虽拥有着碾压一切其余生灵的力量,但在龙王庙里连座次都混不到。

不过,死城一战,苍白几乎燃尽意志,将皇帝重创得只余神魄后,魂泉终于有了直面这尊旧神的资格。

这场神战远不如皇帝与黑鳞君主的一战来的恢弘壮烈,但在真国的历史上,这样的战斗依旧绝无仅有。

哪怕是灾厄邪魔这样的存在,也被战斗的波纹给抹去了。

于是,这场战斗呈现在其他人眼中的,只有劫云、雷电、雪崩、风暴之类异象。

这些异象摧枯拉朽般横扫过真国的雪地,房屋摧垮,山崖削平,距离圣树院较远的王主城虽未被灾难波及,但原本就越来越严峻的血鳞病突然大规模爆发,无数人在地上翻滚惨叫,将自己的皮肤抓的鲜血淋漓。

谷辞清作为圣树院的圣女,第一时间感应到了圣树院的毁灭,她的心一阵阵抽痛,背负的金箭黯然失色。

鹿漱陪在她的身边。

鹿漱是真国最好的医师,但她看着捧胸而跪的金发神女,却只能摇首:“心病还须心药医,此症无解。”

另一片断壁残垣之下。

殊媱跪在地上,抱住头颅,不断摇首,也无比痛苦。

少女模样的仙邀靠坐在一侧的乱石旁,身体同样不断抽搐。

“姐姐,你怎么样了呀?”初鹭抓着姐姐的手,心急如焚。

“我必死无疑。”

仙邀虽然痛苦,却依旧用平静的话语宣告了自己的命运。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初鹭在比武之前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一场比试,竟会直接断送掉姐姐的性命……是她破了仙邀的忆之灵根,所以某种意义上,是她亲手杀掉了仙邀。

无论是谁都不会相信这么荒诞的事。

但它真的发生了。

“是我……杀了你……”初鹭看着自己手掌的鲜血,怔怔道。

“不要给自己贴金。”

仙邀平静地说:“很多年前,一个算师警告过我,说你是我命定的煞星,让我不要同意母亲生下你,我听完后很高兴。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你孱弱的表现让我一度失去了兴致……也正是如此,那天你决心离家出走时,我选择了帮你,要不然,以你的能力,你真的觉得自己能绕开守卫的封锁,翻墙出去么?”

“原来是姐姐在帮我么。”初鹭低下头,手指下的衣裳满是褶皱。

“我败给了你,但杀死我的,是命运。不过,哪怕再来一次,我还是会选择让母亲生下你。”

仙邀给自己最后的人生盖棺论定。

初鹭抱紧了仙邀,泣不成声。

之后,仙邀不去看伏在她身边痛苦的妹妹,也不愿再说一句话,因为她打算把刚刚的话作为遗言。

林守溪与小禾看着这幕,同样心痛不已。

夜色已经降临。

神战中的圣树院光彩夺目,哪怕相隔千里依旧可以瞥见溢出的流华。

“接下来,我们该去哪里?”小禾问。

“去圣树院!我必须去圣树院!!”

殊媱忽然大喊,她也不顾其他人的意见,自顾自地奔向圣树院的方向,哪怕跑丢了一只鞋也毫不在意。

圣树院有怪物在死战,现在去无异于送死。

林守溪想要阻拦她。

“不用拦她。”慕师靖摇了摇头,说:“让她先去吧。”

慕师靖闭上眼,似在推演与计划,片刻后,她才睁开了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她说:“这一战不会很快结束,去早了也没什么用处,我们先休整一番,之后再动身好了。”

“我们去做什么?”小禾问。

“杀死叛徒。”

慕师靖背对着他们。

她的气质浑然变了,冰冷不可摸捉,仿佛半出鞘的刀刃,随时可以展露真正的锋芒。

林守溪与小禾都沉默了。

一瞬间,他们甚至分不清,站在面前的到底还是不是慕师靖。

“那现在呢?我们现在做什么?”小禾又问。

“看。”慕师靖说。

不等小禾问看什么。

上空。

绚烂的火光已冲天而起,在夜幕中绽放。

人们以为又有什么妖魔现世了,吓得四散而逃。

但这次,并不是妖魔现世,而是旧日祭奠的烟火被点燃了。

按照原本的盛典,此刻仙邀已授予了初鹭会道魁首的荣誉,初鹭也会作为人族推选的神之使者,在祭台上跳一支祭礼之舞,这是她从小就学过的舞蹈,早已铭记于心。

此时,一切都被打乱了,不慎翻倒的火焰将烟火的引线点燃,也将天空涂抹成一片绚丽的颜色。

四散奔逃的人群被火光映成大片大片黑压压的剪影。

人们每年都会耗费巨量的银钱去制造烟火,用以渲染祭祀神明的大典,但灾难真正来临时,他们信仰的旧日存在竟没有一个来护佑苍生。

咻咻咻的声音不断响起。

火粒不断在天空中炸开。

它如此美。

美的像是对世人的嘲弄。

……

殊媱赤着脚在雪原上飞掠。

大灵乾树赐予她的梦境在脑海中不断回放。

那是她童年唯一的温暖。

也许是她的过去太冰冷黑暗,于是这微末的暖意也让她生出付出一切的决心,又或许,拯救大灵乾树只是她的执念,她过去为了这个执念做了太多的事,如果她现在放弃,那她也就否定了自己的一切。

她在雪原上奔跑、跌倒、爬起,不知过了多少个时辰,她终于来到了浩劫的边缘。

她无法冲破神战的结界,进入更深处,只能在外面心急如焚地等待。

殊媱试图从那毁天灭地的光潮中看到什么。

但除了偶尔闪烁过去的人影以及坍塌破碎的虚空,她什么也看不到。

神的战争本就排除一切。

哪怕她已是人类中的佼佼者。

过了很久。

很久。

光潮终于退去。

殊媱不知是谁赢了。

她也不关心是谁赢了。

她赤着脚,走过这片燃烧着的雪海,向圣树院的所在奔跑过去。

圣树院已被毁于一旦,里面的人不知是提前撤走了,还是已死于非命。

她穿过火光未灭的废墟。

忽然,她踩到了一副骨头,骨头将她绊倒在地,她挣扎着爬起,仰头望去,眼眸骤然空洞。

大灵乾树像是烧了起来,一片赤红,原本瑰丽多姿的神树此刻像是一根烧火棍,唯余绝望与崩落之美。

神树已经完了。

这株她心中真正的父王,已毁于一旦。

风吹动火焰中的叶片,声音也显得沉寂。

沉寂之中,脚步声在身后缓缓响起。

“妹妹,你来了啊,你也是来看父王的吗?”

殊媱的身后,红裙破碎的魂泉幽然而立,那夜偶遇之时,魂泉对殊媱半点都不友好,此刻却是换上了亲昵的称呼,“你比父王的其他子女都要强,他们早已不知逃到了哪里去,而你却来看祂了呢,凭这一点,我愿意承认你是我的妹妹。”

“我与你不是同一个父王。”殊媱的声音同样空洞。

“妹妹说什么傻话?”

魂泉笑了笑,她看着赤红将死的神木,凄然道:“不过,我们的父王虽然是伟大的生命,下场却是如此的凄凉呢……妹妹呀,你还不知道吧,大灵乾树赖以生长的土壤就是父王的心脏啊,神木的种子生长在父王的胸腔里,无时无刻不汲取着祂最后的力量,现在,父王的力量已被榨尽,哪怕没有我与皇帝,它也该枯萎了啊。”

“种子……心脏……等等,你……你在说什么?”

本已绝望的殊媱陷入了更大的震惊之中。

接着,她向前望去,才发现,那火光遮掩的破碎土壤之下,赫然裸露着一副大得惊人的尸骸!

龙王的尸骸!

尸骸被密密麻麻的树根缠绕着,树根最密集之处,正是龙的心脏。

如果林守溪与慕师靖在场,一定会认出这个场景——这一幕在三界村几乎一模一样地发生过,当初的地宫之底,扶桑树的根系就是这般与苍碧之王的心脏纠缠,阻止了苍碧之王的苏醒。

原点的种子对于龙有着天然的怨恨,它们只以龙的心脏为养料!

没想到虚白也与苍碧有着相似的命运。

“妹妹,你既然来了,就去祭奠一下父王吧,我背叛并残害了祂,祂在天有灵,应是不愿见到我了。”魂泉淡笑。

殊媱一动不动,如失去了灵魂的躯壳。

时至今日。

她终于后知后觉地明白了一切。

原来大灵乾树就是虚白之王。

原来……那位她所厌恶的龙主,就是她梦境中慈爱抱拥她的父王。

目录
目录
设置
阅读设置
书架
加入书架
书页
返回书页
反馈
反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