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雾从南边涌来,洗过万千山岚,将山庄如霞的烛火吞没。
烛光中艳冶摇曳的丽影也静了下去。
林守溪从梦中醒来时,耳畔缭绕着女子们娇媚动人的笑,他向四周看去,却见她们都已悄然入睡,他这才想起,那场庆功宴已经结束,满屋的狼藉昭示着庆功宴的荒唐。
这庆功宴原本不会结束这么快,但小禾、楚映婵、慕师靖她们吞了丹丸,悬吊太久,哪怕强如小禾也一触即溃,楚映婵更是轻抚雪肌便浑身痉挛,春潮浪涌。
雪白晶莹的藕臂慵懒地勾在他的脖颈上,那是宫语的手臂,宫语早已入睡,她娇慵地躺着,身上仅披了一条雪纱,雪纱静静地覆在山峦起伏的玉体上,勾勒出丰腴水润的曲线,一束月光透窗照来,将宫语的面颜也照得晶莹。
林守溪心头一动,想去亲吻宫语的唇,却觉得身体有些重。
视线向下,他看到了慕师靖的脸,她抱着他的身体,螓首枕在他结实的小腹上,不知梦到了什么,发出了几声浅浅的低呓。
林守溪想起了睡着前的场景。
那时昏昏欲睡的慕师靖紧紧抓着他的手,问他要去哪里。
“我哪里都不去,就陪在你身边。”他说。
“我不信。”慕师靖说。
“我没有骗你。”林守溪说。
“你每次都这么说。”慕师靖语气幽怨。
林守溪心中一疼,想解释什么,再看时,慕师靖已经入眠,她入睡前不忘将他紧紧抱住,如云似夜的长发披散开来。
他不由回想起地宫相处的百年,彼时的她也爱枕在他的膝上入睡,做美梦时她的唇角会不住地翘起,做噩梦时,她则会紧紧地环抱住他的双腿。
“又在噩梦了吗?”
林守溪分开了宫语勾缠的手臂,缓缓直起身子,凝望着慕师靖微微紧绷的侧颜。
月光轻薄,沿着她伶仃的蝴蝶骨洒落,在她玉白粉嫩的秀背上织出了薄纱睡褛似的影,林守溪的手没入她的发间,自上而下地抚摸着她的脑袋,一遍又一遍。
慕师靖的神色渐渐舒缓了下去,她缓缓呼吸着,轻柔的鼻息令林守溪小腹微痒,这种酥痒仿佛致命的饵料,猛地将什么东西勾了起来,林守溪想要抑制,却发现,哪怕强大如他,有些东西依旧是身不由己的。
“嗯哼……”
相抵之处恰是慕师靖的胸脯,异物感令睡梦中的慕师靖感到不适,不由娇哼了一声。
她想要摆脱这种不适,扭动身体,却是挣脱不去,一来二去的摩擦之下,慕师靖的俏颜不知不觉沿着他的小腹一点点下移。几乎出于习惯,慕师靖红唇轻启,香唇玉舌攫取住了什么,她犹在梦里,梦呓声却变得软糯可人。
林守溪发出一声意味难明的喉鸣。
他搭在慕师靖脑袋上的手却有些无处安放。
忽然。
一串清泉般的笑声在耳畔响起。
林守溪侧过头去,对上了一双如雾的灵眸。
小禾不知何时醒了。
“慕姐姐喜欢这样呀?”
她正看着林守溪,雪白纤细的长发乱乱地散着,本就小巧的脸颊被长发遮得更显娇小,她薄薄的唇角勾起微妙的弧度,这是她独有的清纯与妩媚,像是玫瑰花瓣贴在了月亮上。
“她睡着了。”林守溪说。
“我当然知道。”小禾说:“慕姐姐酒量这样差,当然醒不过来。过去,她喜欢借酒消愁,可每每都是愁还未消,人先昏醉过去了。”
“消什么愁?”林守溪问。
“你说呢?”
小禾仰起纯白的面颊,眼睛睁得大大的,透露出几分天真。
林守溪搂住了她的肩背。
小禾的眼中尚带着朦胧的醉意,她瞧了慕师靖一会儿,忍不住打趣道:“没想到慕姐姐这般灵巧,真是天赋过人呢。”
“师靖一开始很笨拙的。”
“那她……”
“勤能补拙。”
林守溪笑了笑,小禾的俏颜却是红了,她瞪了林守溪一眼,薄嗔微怒间,却是倾身吻住了林守溪的唇,将他的上身压回了榻上。
雪发少女灵巧的香舌挑开了他的唇,她的动作如此放肆,仿佛要将身下的男人吃掉一样,可她纯美的面容上,那含羞带怯的神情却又无比地惹人怜惜。
“小禾真是……不知疲倦。”林守溪声音模糊。
“我又不像慕姐姐楚姐姐那样不济事。”小禾骄傲地说。
提到楚姐姐,楚映婵轻呓了一声,似要从梦中惊醒,小禾唇抿成线,没敢言语,等楚映婵呼吸重新平稳才悄悄松了口气。
“小禾怎么这般胆小了?”林守溪笑问。
“挨打的又不是你。”小禾幽幽道。
说起挨打,她不由想起先前被慕师靖用软鞭打屁股的事,眸光一厉,生出报复之意。她从榻上起身,因双腿绵软,晃了一会儿才立稳,她跃到清凉的地板上,摸黑寻到了一些物件,其中就有那打人的软鞭,软鞭织得精致紧密,被小禾轻盈挑起,好似一条吐信的黑蛇正与她瓷白的玉体纠缠。
“小禾,你要做什么?”林守溪问。
“慕姐姐怎么待我,我就怎么待她咯。”小禾说。
“她还睡着呢。”
“哼,放心,她一喝酒就睡得死,可不会这样轻易醒过来。”
说罢,小禾刷刷便是几鞭子,果不其然,慕师靖只是发出了似痛非痛的哼声,并未醒来,这样的哼声令小禾更加起劲,夜色被软鞭打得支离破碎,清脆动人的声响一阵阵撕破夜色,仿佛要将那藏在黑幕后的旖旎揭开。
林守溪也未阻止,因为他发现,不知怎的,慕师靖挨打后,非但没有松口,反而更加卖力,夜色中迷离的娇颜美得像是易碎的梦。
海浪在黑夜中汹涌。
慕师靖发出了轻轻的咳嗽。
她醉得晕头转向,迷糊了好久才睁开眼。
她看着近在咫尺之物,瞬间清醒,睁大了眼,触电般从床榻上坐起,腰背挺得笔直。
少女伸出玉手,触了触唇,舌头微动,似在确认什么。
确认之后,她软软的红唇立刻紧闭,警惕地看向四方。
慕师靖的视野里,小禾猫一样蜷起了身子,睡得正香,林守溪侧躺在她的身侧,眉目宁静。
“嗯?”
慕师靖撩开了小禾的头发,捏了捏她的脸,见小禾毫无动静,她自言自语道:“刚刚明明听到了小禾妹妹的声音呀,是我听错了么?”
接着,慕师靖感觉身子泛疼,她扭头看去,看见了红色的鞭痕与雪白的尾巴。
她又羞又急,一把揪住了林守溪的耳朵,将他薅了起来。
“给我起来。”慕师靖娇叱。
林守溪朦朦胧胧睁眼,问她怎么了。
“还装睡?”慕师靖看他睡眼惺忪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问:“这些是不是你做的?”
林守溪立刻否认,并竖起三指发誓,表明此事绝非他所为。
“那是谁?师尊?小禾?还是楚映婵那妖精?”
慕师靖压低声音审问,她四下扫视,总觉得还有人在装睡,却不知道是谁。
“我刚刚睡着了,哪知道这些。”林守溪没有供出小禾。
“好呀。”
慕师靖见身上鞭痕历历,不免想到昨夜受的欺辱,心下委屈,她咬着牙,说:“别装睡了,我知道你醒着!”
无人回应。
慕师靖本就是诈她们的,见没人上钩,怒意更添一分,她狠狠拧着林守溪的耳朵,说:“你就护着她们吧。”
她也未再追究,冷哼一声,抓住他的手腕,道:“陪我去喝酒。”
“你还要喝?你不怕……”林守溪皱眉。
“少废话,跟姐姐走。”
慕师靖一把将林守溪拽了起来。
他们披了衣裳,蹑手蹑脚地走出房间,清风撞个满怀,昨夜的困意与酒气在风中稀释,与院中的草木一起揉碎成淡雅迷人的清香。两人在院中饮酒,小酌几杯后,慕师靖神情柔和了许多,她坐在石凳上晃动着纤白的双腿,口中哼唱着同样轻柔的歌,仿佛在与风对唱。
风却似不领她的情面,牵走了她本就宽松的束腰,扬到了新雨初过的夜空中去,慕师靖呀地惊呼一声,转身去抓,未能捉住,便只好返身追去,可她足下虚浮,才追了几步,便双膝一软,跌在地上,那单薄的黑裳失去束缚,也顺着肩膀滑落下来,露出了绝美的蝴蝶骨。
慕师靖无法欣赏到自己的美,她只是怨声道:“怎么连风也与你们串通一气,欺负我。”
“它欺负你,你抽那软鞭打它便是。”林守溪说。
“你还有心思说风凉话?”
慕师靖坐在湿漉漉的草地上,长长的睫毛似也沾上了露水,她伸出手臂,让林守溪拉她起来,林守溪却将她的酒杯递了过去。
慕师靖也颇有女侠豪气,她仰首一饮,将杯口朝下,示意自己已经喝完:“再给本姑娘满上。”
林守溪摇晃酒壶,却发现酒壶已空。
天上的云撞在一起,一场大雨随风泻下,将慕师靖的酒杯一下装满,也将这坐在草地上的少女淋了个透。
慕师靖仰头看雨,雨水在她完美的面颊上淌过,水珠沿着脖颈一路向下,滑过她的锁骨、胸脯、小腹、大腿,这是沁凉的秋雨,却在她的身上焕发出盎然的春情,她对这样的春情并不自知,只小声嘟囔,责怪这夜雨不合时宜,打扰她饮酒的雅兴。
林守溪将少女从草地上横抱起来。
出乎意料,被雨浇透的少女身躯滚烫似火,手指触碰之处,仿佛要烧起来一样。
“醉成这样了?”林守溪无奈地笑。
“才没有。”慕师靖咬着红唇。
“我帮你换身干净衣裳。”林守溪说。
“不要你换。”慕师靖说:“我的衣裳干净得很,你的手才不干净。”
林守溪脚步一停,确认似的问:
“我的手不干净?”
慕师靖没感受到他的情绪变幻,呓道:“是,是呀……啊!”
她的尾音陡地转折,化作了一声娇腻的惊呼,她质问道:“林守溪!你做什么呀!”
林守溪抱着慕师靖将她压在了墙上。
这黑色的衣裳不知是什么材质的,浸透雨水之后,它脆弱得像纸一样,黑色单衣如楹联般被一绺绺地揭去,转眼间就被撕扯了个干净。
雨水串成珍珠,沿着屋檐不停滴落。
慕师靖背靠着墙壁,身子悬空,她仰着头,眼睛被雨水迷得无法睁开。
她像是在经历某种刑法,腰肢折成了惊人的弧度,身躯也抽搐似的颤动着,脸颊上的神色却分不清痛苦还是痴醉,她想要斥责林守溪,让他停下来,可她的话语连不成句,软腻的哼吟代替了一切。
她又怕将屋内的人吵醒,只好用手捂着自己的唇。
从抗拒渐渐变得乖顺,从乖顺又转而变得叛逆,最终,叛逆的小女侠也被降伏,她挂在他的身上,双臂揽着他的脖颈,下方彼此的支点透着暧昧的微妙。
慕师靖已然意识不清,可林守溪要将她抱回房中睡觉时,她却抓住了窗棂,怎么也不肯进去。
“慕姑娘又发什么脾气了?”林守溪耐心地问。
“我不要回去。”慕师靖轻声说。
“那你要去哪?”林守溪问。
“你不觉得,今天好像差了点什么吗?”慕师靖反问。
“嗯……差了点什么?”林守溪困惑。
“今夜虽有美人美酒,却是在这荒无人烟的山上饮酒作欢,实在不快活。”慕师靖兴意顿起,勾起林守溪的下颌,笑问道:“不若陪本姑娘去江湖闯闯?”
慕师靖来时便是黑色劲装配斗笠的侠女装扮,她吐出江湖二字时,更是丽姿天成,英气逼人。
林守溪本以为她醉了,可与她对视时他却发现,慕师靖的眼眸清清亮亮。
“只我们两个?”林守溪问。
“嗯。”
慕师靖双臂环胸,说:“谁叫她们起的晚。”
林守溪露出犹豫之色。
“怎么?你愿意陪楚映婵独处,不愿意陪本姑娘去山下走走?”慕师靖问。
“也好。”林守溪不知想起了什么,笑了笑,说:“正好,我也有样东西要给你看看。”
“什么东西?”慕师靖问。
“到时候再告诉你。”林守溪神秘道。
慕师靖觉得他在装神弄鬼,也没追问。她看向屋内,说:“那个……你要是再装睡,我可就带人走了哦。”
屋内依旧没有回应。
慕师靖不由生疑,心想难道自己身上的鞭痕真是她梦游时自戕的?
她拉着林守溪的手就要走,林守溪却没挪动脚步,慕师靖秀眉一挑,问:“还有什么舍不得的吗?”
林守溪犹疑道:“慕姑娘就这样走?”
慕师靖低下头。
少女不着寸缕,雨水横流,曲线惊心动魄。
“我有夜色为衣,风雨为裙,日月为饰,想走便可走。”慕师靖说。
她话虽说的豪气干云,可刚说完,就扯着林守溪的袖子让他帮忙去拿套衣裳,还压低声音嘱咐他要轻手轻脚,别吵醒了她们,到时候要走可就难了。
林守溪答应了下来。
他走入屋中,四下搜寻,却是找不到一件完整的衣裳。
忽然。
有人拍了拍他的后背。
他回过头,对上了少女清冷的眼眸。
“小禾……”
小禾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她方才还在装睡,不知为何起来了。
“我要和师靖……”林守溪用唇语说。
“我都听到了。”小禾打断了他的话。
“小禾要一起吗?”
林守溪本以为她是来拦人的,出乎意料的是,小禾非但没有阻拦他,还将一套折叠整齐的衣裳递给了他,说:“这是慕姐姐的衣裳,你亲手交给她吧。”
小禾将衣裳塞到了他的怀中,踮起脚尖,附在他的耳畔,叮咛道:“你知道的,慕姐姐性子倔强,你平日里多让着她,可别再惹她生气了。”
“那小禾……”
“我也想陪你们去呀,可家里就这一套完整的衣裳了。”小禾轻轻地笑,叱责的语气宛若撒娇:“谁让你昨夜这般粗暴的?”
“我……”林守溪也感到不好意思,说:“我下次温柔些。”
“那倒不必。”小禾摇了摇手指,对他眨了眨眼,用唇语说:“本小姐就喜欢这样。”
门忽地被推开。
“怎么找了这么久?”慕师靖的脑袋探了进来。
她的视野里,小禾又蜷在榻上睡着了,一动不动,分外乖巧。
※※※※※※※※※
水从雪山山脉奔腾而下,汇聚成如银匹练,朝着青蓝色的天空撞去。
慕师靖立在怪石嶙峋的岸边,背负长剑,修长苗条的身影亦挺拔似剑,那绝世的玉容掩在幂篱垂落的帷幕之后,绰约朦胧。
江水与岸激溅出濛濛水气。
林守溪隔着水雾看她。
像是回到了很多年前,艳阳下,少女锋芒如昔。
她看着远处错落的房屋,说:“林守溪,你知道行走江湖最重要的是什么吗?”
“义气?”
“是名号。”
“名号?你最不缺的不就是名号吗。”林守溪问。
慕师靖不理会他的冷嘲热讽,继续说:“名号当然重要,你看,百年过去,江湖上依旧流传着圣菩萨的传说,却鲜有我这位道门传人的故事了,是因为我不如小禾么?显然不是,世人不知我姓甚名谁,纵有绝代佳话,也难以流传,所以从今天起……”
“你要我帮你再敲定个匪号?”林守溪打断了她。
“是名号。”慕师靖纠正。
林守溪想了想,给出了他的提议。
之后,慕师靖便以“昆仑雪山,箫剑双绝——天山玄女剑”自居,还命令林守溪以“昆仑白衣剑”自居。令林守溪庆幸的是,如今天下繁荣太平,他们走了很多地方,也没有路见不平之事,慕师靖没机会拔剑相助,自然也就没机会说出她那响当当的名号。
他们一同去到名山山巅,游览寺楼古刹,于天险绝壁之上观云海浩荡,也一同去到名江大川,扁舟载酒,过大江急浪河谷湍流,远下南方。
慕师靖望着千回百转的山水,常常想起往事。
她指着这些山水阁楼,与林守溪谈论起过去,风声呜咽,猿啸凄切,似也在为他们的话而悲伤。
之后,他们去到了那条曾与睚眦恶战的湖泊,她想去当年的古寺一观,可没想到,湖泊涨水,那座古寺早被淹没,只留下了寺顶的一点峰尖露出水面。
慕师靖潜入湖底,只见那古寺的门上爬满了水藻,粗大的椽柱之上附满了螺蛳,推开早已腐朽的门,湖水尘埃般涌来,彩漆落尽的神像在冰凉的水中与他们对视,好似故友重逢。
她回到岸上,与林守溪一同眺望湖水。
渔浪跃金,波光粼粼。
崖石之下,忽有一行旅人走过,旅人口中诵念着前人的诗句,慕师靖听到“逝川与流光,飘忽不相待”时,不由凝神细聆,但听那人继续吟道:“春容舍我去,秋发已衰改。人生非寒松,年貌岂长在。吾当乘云螭,吸景驻光彩。”
旅人行远。
慕师靖摘下幂篱,清风抚鬓而来,淡细青络也被光照的分明,她咀嚼着旅人吟诵的诗句,满腔话语涌上唇边,随风散成轻叹。
林守溪知道她的心事,牵着她细白柔软的手,指着那粼粼弧光,说道:“这流水自昆仑始,分合聚散,奔流不息,至瀚海方可重逢。回首往昔,我们也似如此,如今险关已过,长相厮守,你又何必哀伤?”
“我才没有哀伤。”
慕师靖临流映照,细声自语。
林守溪侧目望去时,却见她不知何时已泪光莹然。
振衣千仞岗,濯足万里流。
旦夕之间,他们已踏过千山万水,再仰头时,落霞满天,暮禽远鸣,数不清的屋舍茅寮沉在冥冥薄暮里。
黑衣少女不知从谁家的屋脊上走过,她褪去了鞋,提在手上,脚步轻如飞絮。
“说好的行走江湖,这一天下来,怎么倒像是在游山玩水呢。”慕师靖轻声说。
“如今天宫已立,真正是举头三尺有神明,这几十年里,妖魔匪盗早被扫戮一空,已经轮不到慕女侠来做那行侠仗义之举了。”林守溪笑道。
“哦。”
慕师靖轻轻点头,虽有失落,却也说:“这不失为一件好事。”
可是,这世上虽没了盗匪,却还有野兽。
夜色降临,行走山林时,林守溪与慕师靖听到了少女的呼救声。
那是两个雪白衣裳的小姑娘,约莫只有十五六岁,她们在林中飞奔,身后一只猛虎追的很紧。
看得出来,她们也是学过武功的,但如今天下灵气充沛,而今的老虎与百年前相比,大了足足一倍,早已是山精一样的存在,这两丫头如何能斗得过?
“妹妹,你先逃吧,我去阻截这孽物。”个子高一些的少女说。
“你说什么胡话?”
妹妹娇叱一声,后背却被推了一下,她前冲了一段路,再回过头时,却见姐姐已张开双臂,拦在了自己与大虎之前。
先前一同走在山道上时,这对姐妹还在闹矛盾,妹妹还发誓,说再也不理姐姐了,谁知眨眼间灾难天降,刚刚还对她冷眼以待的姐姐,如今不顾死活地拦在了她的面前。
说来也怪,如今仙宫治世,妖魔皆伏,山精也不得伤人,这里怎么还藏着这样一头凶物?
姐姐闭上眼,已做好舍生取义的准备,只求这凶物下口麻利些,给个痛快,别让她再受皮肉之苦了。
可是。
死亡迟迟没有驾临。
姐姐在猛虎的哀嚎声中睁眼,她睁眼一瞧,却是木立当场。
“这……”
只见那猛虎跪伏在地,虎背上立着一个窈窕的人影,隐约也是个少女。
那出挑的少女已将这恶虎制住,这头威风凛凛的大虎被她踏在足下,发出求饶似的低吼,乖的像猫。
妹妹也来到了姐姐身边,与她一同望着这一幕。
“多谢女侠搭救。”
姐妹们一同行礼,问:“敢问女侠尊姓大名。”
慕师靖终于等到这一刻。
她背负双手,黑色薄纱迎风飘拂,英气逼人的眉目若隐若现。
“昆仑雪山,箫剑双绝,天山玄女剑是也。”慕师靖淡淡道。
这对姐妹面面相觑,显然是没听过天山玄女剑的大名。
“没听过也无妨。”慕师靖不觉尴尬,只微笑道:“不久之后,全天下都会知晓天山玄女剑的威名。”
姐妹齐齐点头,一同谢过了天山玄女剑的救命大恩。
接着,慕师靖开始教训这头猛虎,问它为何伤人,谁料这猛虎一松口,竟吐出了一个包袱。
“啊,这不是我们的包袱吗?怎么也在它那里?”妹妹吃了一惊。
“好呀,你这恶虎,我看你长得虎背熊腰的,不仅伤人,竟还要当贼?真是跌份。”慕师靖厉声斥责,正气凛然,就要将它严惩。
林守溪阻止了她。
“你拦我做什么?你要为虎作伥不成?”慕师靖气势汹汹。
“这虎好像有话要说。”林守溪指了指被她踩在足下的大虎,说。
慕师靖跃回地上。
那虎开始解释,林守溪将虎语译给大家听后,众人才明白,原来这虎拾到了这对姐妹遗落的包袱,一路追来想要还给她们,并无伤人之意,这对姐妹被吓了一跳,一路逃跑,才有了方才的画面。
“原来是这样么……”
慕师靖见这猛虎眼神诚恳,也知这是场误会,她将包裹还给这对少女,将这猛虎放归山林。
“劳烦两位大侠了。”
姐妹们再次感谢。
“你们只劳烦了我,他可没有出力,不必谢他。”慕师靖说。
林守溪只是笑,也没有反驳。
林守溪见这对姐妹生得灵秀动人,隐有几分熟稔,不由问起了她们的姓名来历。
听到姐姐名叫辛绮,妹妹名叫辛柔时,林守溪想起了一桩往事,问:“你们与峨眉山的辛思素可有关系?”
“辛思素?”
姐妹对视了一眼,同样讶然:“祖母早已隐居多年,哪怕是我们也很少有机会见到她,江湖早已淡去了她的名字,你怎么会知道?”
“祖母?呵,原来两位姑娘竟是峨眉山的小掌门呀。”
林守溪想起了当年陪宫语游历天下,见到那白裙如雪的峨眉山掌门人的场景,寒暑不间,一晃百年,那位年轻女子竟已成了峨眉山的祖母。
思及此处,他不由看向了慕师靖。
慕师靖俏颜依旧,花貌如昨,对百年风霜雨雪似浑然不知。
他不由牵住了她的手,慕师靖瞪了他一眼,似在责怪他举动的不合时宜。
这对姐妹本想解释她们不是什么小掌门,峨眉山的宗主选举早已不在辛家,而是有能有德者居之。此刻见到这一幕,她们也会心一笑,心道这姐姐嘴上不饶人,总是埋怨这位少侠,原来他们竟是对恩爱的眷侣啊。
想起争吵,辛柔不由也牵起了姐姐的手,小声说:“姐姐先前舍命救我……”
未等她说完,辛绮脸颊已红,甩开了她的手,说:“谁救你这小冤家了,我只是跑不动了罢了。”
“姐姐你……”
“你什么你?”
没两句话,这对姐妹又吵了起来,赌气地将脸别到了一边去。
慕师靖见她们可爱有趣,心情也好了不少。
“你们这对小掌门不在峨眉山,这是要去哪里?”慕师靖问。
“去哪里……”
辛绮微惊,问:“天山玄女姐姐当真不知道我们要去哪里?”
“我怎会知道?”慕师靖更加好奇。
只听辛绮解释道:“隐世百年的得仙楼近日出世,以数百件奇珍异宝为礼,要招收弟子。这阵仗可是前所未见啊……我们峨眉山也得了邀约,爹娘便想让我们去得仙楼试一试,若能被得仙楼选上,可真是光耀峨眉。”
“可你们连这老虎都打不过。”慕师靖说。
“那……”辛绮低下头,羞愧得脸红,嗫嚅道:“那见见世面也是好的嘛。”
“得仙楼……”
慕师靖总觉得,这楼的名字有些耳熟,似乎在哪里听过。
“得仙楼啊。”林守溪不知想起了什么,嘴角逸出一丝笑:“正好,我们可以同行。”
见到林守溪嘴角的笑,慕师靖立刻想起得仙楼是谁的地盘了。
“原来是那狐狸精……”慕师靖喃喃。
“什么狐狸精?”辛绮一呆。
“没什么。”
慕师靖定了定神,对林守溪说:“得仙楼那位故人,的确许久未见了。”
“故人?”
辛绮更疑,心想得仙楼如此神秘,百年不曾出世,这哥哥姐姐武功虽高,看上去却不比她们大多少,怎么会认识得仙楼的人?
妹妹辛柔则要单纯得多,她缠着慕师靖,问她究竟结识得仙楼的哪位故人。
慕师靖没有作答,只是说:“到了那里你们自然就知道了。”
“你们也有得仙楼的邀约?”辛柔问。
“本姑娘去得仙楼,不需要邀约。”慕师靖说。
辛柔听了,不免担忧。
听说得仙楼的那位楼主,似妖似仙,强得不可估量,加之她喜怒无常,若是没有邀约就贸然前往,怕是会惹来麻烦……
但她听这位天山玄女姐姐言语里满满当当尽是自信,也未破坏气氛,只想着到时候若真出事,自己就把邀约名额让给她,当是报恩了。
“对了,还未问玄女姐姐的来历呢,姐姐武功如此高超,师承何方?”辛绮问。
“师承……”
慕师靖沉吟了一会儿,不知想到什么,展颜一笑,问:“你们想学么?”
“什么?”辛绮一惊。
“以你们现在的武功,可拜入不了得仙楼的门下,不若这样,你们暂时认我们为师,我教你们几手武艺。你们也不需要报答,今后出去,你们若是闯出名头了,记得报我天山玄女剑之名就好。”慕师靖说。
“我们……若是闯祸了呢?”辛绮小心翼翼地问。
“那就报他昆仑白衣剑的名讳。”慕师靖指了指林守溪,说。
辛绮噗嗤一笑,点头答应。
她们临时认了个师徒。
慕师靖负责教姐姐辛绮,林守溪负责教妹妹辛柔,两人还暗中较起了劲,说要比拼谁教得好。输了的那个人接下来一个月要给对方做牛做马,言听计从。
慕师靖心中暗喜。
辛绮的底子可比妹妹辛柔好得多,这基本功的差距可不是短短几日就能弥补的,这次,她赢定了。
※※※※※※※※※
得仙楼上。
侍女端着茶水,沿着阶梯向楼上走去时,听到了琴声。
回廊上照寒月,下接秋水,玉人身披雪衣,抚弄着一张梅花焦尾琴,红色的长发似枫叶流丹。
琴声从她细柔玉白的指间流泻,散逸云水之间,忧愁时如沙,动人时似雪。
侍女将茶置在她的身边。
她已陪伴得仙楼主多年,可每每见到她,都不由在心中感慨世上竟有这般动人之物。
她本该离去,可还是忍不住问:
“这琴声怎如此寂寞……小姐是有心事么?”
“寂寞么?”
得仙楼主素手弄弦,又勾出几个轻佻的音节:“风花雪月,似真还幻,天下谁不寂寞呢?”
侍女轻叹一声,寂静退去。
月上中天。
得仙楼主抬头望月。
九条雪白狐尾在夜风中盛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