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查查,究竟发生了什么?”
“是!”薛苹口中应着,却在周围扫了一眼。
就见人群中一个长相普通的纳衣乌履小贩,谨慎的进入我的警戒圈,走近薛苹看似讨价还价的吩咐了些什么,又在人群中消失不见。
其实龙武军和另两只禁军——神策军、神武军,说起来多少还有点渊源。
神策军的驻地本来在青海磨环川,属于哥舒翰征战吐蕃时,一手建立的前线军镇,龙武右卫中郎将卫伯玉,据说就是那儿长大的世袭军人,但这位显然也不是安分守纪的主,既然敢私下跑回来赴难,显然和这些旧日的同袍,有那么点往事在。
而另一位神武将军管崇嗣,更是哥舒部下数一数二的战将出身的,与王思礼等人一起在潼关保卫战中,并肩挂号论功的人物。算起来我们都算是哥舒旧部,有同僚之名,但变成现在这种相互对立,甚至戒惧和警惕的局面,不由让人感叹命运的捉弄纭纭。
经过了这么多事情,我已经隐隐有一种错觉,在冥冥之中似乎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在推动着我不得不去做出一些事情,事实上证明发生的这些事情,哪个都没有简单的内情。
因此一回来就遇到这种局面,我不由怀疑起,是否可能让人当枪使的结果。毕竟上次火烧、围攻神策军的事情,让人阴了一把,总觉得耿耿于怀。虽然后来李嗣业借机发挥,上书请罪,陈情约束不力种种,实际把神策军在路上横行不法的事情纠了一些出来,也算给事情添了一些筹码。
虽然加入神策军,本来就是朝廷为了优待这些人的手段,但私下潜规则的特权归特权,大军出征在外,众多的眼睛在那里看着,表面上令行禁止的工夫还是要维持,不然,就如《天下无贼》里那句话说的“人心散了,这队伍就不好带了”,所以双方都受到看似严厉的处置,而不了了之。
不过,我虽然讨厌被别人算计,但眼下长安这样一个环境,可别指望能策划出个好价钱,这不符合我的利益。
正在寻思间,前面街头似乎又打起来了,却是连带涌来一大股人流,在争相避让而走中,许多男女老幼跛足跌帽,哭喊叫骂声响成一片,似乎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走”断然喝声。
身边的随从抢身上前,用身体巧妙的撑开人流,簇拥着我退到一旁,被揣开门的空铺子里,轻车熟路的拉下门板桌凳,横倒堆放成利于防护的阵势,只留出一个便于观察的位置,当值的亲兵队正,正在职业性的敲打起壁板的厚度,检查炉灶、后间,兼带观察环境,以决定人手的布置,另一些人则检查摆弄起随身携带的武器。
大呼小叫,夹杂着此起彼伏的惨呼声,很快就随着人潮逐渐的散尽,接近我的位置。
最先退下来的是那些三三两两的衙役公差,当初威风十足的派头,连同黑尖帽、扑头枪什么一起的丢的差不多,头上身上尽血淋淋的拖流了一地,相互掺扶拖携的,似乎身后有什么极其可怕的事物驱赶着他们,甚至连头都不敢回,跌跌撞撞没命跑的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让人不由面面相窥,连号称地头蛇的前万年尉薛苹,也疑了一声,他们的疑问很正常。
要知道,这些长安县的公人,可不比其他地方,毕竟是天子脚下,无论主官再怎么废材,但作为底层人员,能在京畿这种鱼龙混杂,水很深的地头上混饭吃的,多少要比其他地方的公人,更有手段,也更有本事一些,寻常江湖人士,也不见的招惹的起。
然后是那些察事厅子的随从们,当初嚣张跋扈的怒马鲜衣,象是从泥地里滚过,再用汗水和血浆浇淋踩踏一般,人人具是失魂落魄的,驱马如丧家犬奔,偶有个失脚踏沟撞在街壁上,连起来骂人的勇气都没有,二话不说,丢下马和具装,连掉落佩刀也顾不上,跑进巷子里。
不由我心中欲加惊讶,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能让这些秘密特务,畏如虎蝎的。
然而,再看到紧接着他们后脚退却的人,我的那些便衣护卫,也不由面色更加凝重起来,纷纷抄起了家伙,警戒起来
那是一些肌肉纠结,雄武有力,明显看起来象是资深老兵的人,虽然没有穿甲,他们也在成群结队的退却中,手中虽然还提擎着兵器,却多数似乎丧失了继续撕杀的勇气,眼中是深深的忌惮和惊惧,让我更加好奇,究竟是什么东西,能够让这些久经沙场的人产生如斯的恐惧。要知道军队的力量在于集体的力量的,只要形足够的成规模,足以碾碎一切抵抗的事物,这里至少有一个步军队的规模。
最后出现的,是乱烘烘的一群人,虽然行装相貌各异,都无疑问的都操使个琳琅满目的武器,这些人,或挽弓跨刀,或扣飞刀小镖,或扬鞭飞索,他们却聚集成一个包围圈,死死纠缠着圈中的存在,而不断的进退补击。
虽然没有合击配合的经验,却似乎不惜代价的前赴后继的试图狙杀圈中人士,还有人在高声鼓动。
我虽然不能学武,但却从老太监怀石那里,获得了一门相武之学,所谓相人之术,就是看人知来路的算命本事,而相武之学,就是宫中影子护卫的老太监们,长久以来保卫皇帝所积累的看人断物的经验之谈,主要针对的是武人。
所谓江湖高手,和寻常人一样需要吃饭睡觉,经历生老病死,大多数的外在特征与常人无异,象小说中说的那种太阳穴高鼓之类的说法,基本多是无稽之谈,象青城掌事的清微子老道,看起来也就比寻常人更健康更保养有方而已,但是有一些因为生活环境和习惯,长期养成的东西,却是没有那么好掩饰,只要稍加留心也可以分辨出一些特征来。
比如炼拳的人手指比常人粗短,而指节不明显,那是因为常年高强度的抗打击,对身体造成的适应性变化,而同样实使刀的人,因为兵器的长短、重量不同,在手上磨出的茧子,也有细微的差别,而象怀石这种,所谓力不形与外的内家高手,也不是在娘胎就会内功的,同样需要长期外在的锻炼和筑基位根本。
虽然理论上,在这个时代也会有一些善于隐迹自身的不世高手,但除非他有心找你,不然遇到这种人的机会,不会比走在路上被陨石打到的机会更大。所以这份眼力,有时候会成为某些情况下救命的本事。
我一眼就判断出这些都是江湖人士,而且绝大多数都是那种所谓的高手。
在人群中纷纷倒下后,才露出中间的一人,只见剑光霍霍,纵横错落,扫过的地方,人人割稻一般血花迸射,无论手中的粗短长细,几乎没有可以阻挡的力量,就象在屠杀,哪怕那些围攻的人,看起来个个都是本事和身手,卓越不凡的人物。
我曾听说过后世的研究成果,据说只要速度和力量达到极致,连水都可以切割钢铁,没想到在古代,也可以看见这种东西,这就是传说中的高手啊。
剑光如雪,一身白衣沾的猩红,明明是杀人如割草,却让人有一种在描书绘画的错觉,那人头上的濮巾早已凋落,披头散发在肩上,随风鼓荡飘散在空气中,偶尔露出半边的眸子,竟然让人生出一种飘逸而漠然于世情的感觉。,虽然隔的极远,被一种犀利绝冷的东西刺穿肺腑。
无论多么威猛凌厉,还是怎样的花巧繁变,或是迅雷疾电,他似乎只有那么简简单单的一剑,空气中就似乎在颤抖,在迸裂,将大部分攻势轻松写意的化解开来。
他身上已经沾染了大半都是刺眼的血色,但那多是别人的,虽然听不到什么出手声音,每次他受伤触痛的结果,就象平地卷起的璇风,将人群的一角吹飞起来,碎裂成断肢和血雨。
这倒不是人人都喜欢附庸风雅,流行白衣行头,而是在唐朝未染色的白衣,是庶民穿的最多的颜色,故此又被称为白丁。
只是我在成都和老皇帝身边,见过不少传说中的高手,但是这些人是从不轻易出手的,我也总不能对他们要求说,没事麻烦你想角斗士一样,表演一些用来拼命的绝招给我看看,因此,我还算是第一次看见这种惨烈的大规模江湖高手围杀。
“雪山派的长老顾影、凌霜,祁连山的双妖、天山宗的四凌剑、金沙门的大小绝金手、狂风盟的血沙十狂,西河盟的三剑大供奉……”
太多的震惊,让号称长安百事通的薛苹张大了嘴巴,激动的大声喃喃自语。
“这些西北黑白道上的代表高手,怎么都在这里”
说到最后,他已然表情激动僵硬而面苍如雪,声音都激切的发抖起来,毕竟作为我留在长安的重要眼线,居然漏过这么多隐藏的江湖高手,是一件很失职的事情。
特别是中间那位如杀神一般的那位,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发昏一样,跑到长安大街上来杀人和被人围攻,但对许多位高权的人,是一种让人寝食难安的存在。
“那人极其危险,属于一等警惧”
那些便衣亲卫们很快做出最好的判断,飞快凑到我的身边切声道
“为安危计,还请大人暂且回避”
“不行,我要继续看着”我否定了他们建议
“什么?”
我并不理会他们惊厄的表情。开什么玩笑,我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个时代,带有明显江湖特色的搏杀,比起战阵上的磅礴惨烈,却是另一种刺激和感触,以我的身份,以后再绝少有这样的机会,怎么能轻易放过了。
再说,我也很好奇的想看看这些西北那位头号大阉手下,究竟还有怎样的隐藏实力,居然可以驱使这么多江湖人,替他的察事厅卖命。
不过基于安全考虑,我还是转过头来,对身边一名小帽里透出些许青光头皮,站在他们之中,有些异然的随从道,
“你又怎么看”
他叫本护,就是我去少林寺一趟稍回来的土产,当初在十三部武僧首座中,我看中看起来既不位猛,也不奇特的他,纯粹是出于对传统武侠小说的逆反心理,但最后看来,我还选了一个奇特的人物。
因为他六岁就做和尚,从小就开始修炼一门根基很厚实稳健,却进度极其缓慢,叫做磐象力的法门,但这个积累的基础和底子,却让他杂修外家工夫,效率是突飞猛进,由量变积累成质变,虽然他从不使用任何武器,但却号称全号称全身上下都是攻守兼备的武器。
当然,在我看起来,他简直就是最适合护卫在主将身边冲锋陷阵,作为挡刀枪箭雨肉盾的价值而存在。
“贫……属下,能够挡他十招,十招之后便伤于他剑下”
“然后呢?”我皱了皱眉头,这位被我称为人形大乌龟的防御力,都这么说了,看来不是很让人乐观。
“他伤,我死”,他看着自己的手,又看看我的左右,厚道老实的说“如果再加上他们,应该可以换取,让大人逃出百步的时间”
我靠,这出家人果然不打诳语,就这么直接了当了。
“恩,这已经足够了”,他并不知道,附近至少有一个团的射声军和至少五个队的虞侯兵的在一刻钟的距离待命,但我不想让他们出动。
他们打了这么久,就算长安城里,都是死人也该被吵醒过来了把,虽然神策和铁拔两军一向都各扫门前雪,这时也该得到消息了把,正好检验一下他们遇变的应对和对局势的掌控能力。
顺便让我把这场街头大戏的尾声看完,血肉横飞的街头那只是表面,事后的处理,才是各方粉墨登场的舞台……
【河北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