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军已经班师了……”
洛阳,奉天殿内,皇帝小白及诸位宰相枢密,再次确认这个消息的时候,多少有些松口气的感觉。
“声宏若雷,惶惶当日,人马飞灰,虽及远者,肝胆俱裂,而七窍溢血……”
随即他们的关注,就转移到战场带回来的一份报告。
“这火器研用到极致,真有这般威势……”
皇帝小白颇有兴趣的问道
“却是如此……”
奉命召对的现任军器少监卢延凯躬身道
“震天雷和发火箭在龙武本军中不过仅仅出战数次,都是惊天动地的成就,初战重伤史逆于汴州……二战大破南诏于国都,三战溃灭吐蕃……”
“不过火器越是厉害,越是携行不便,而且声势骇然,却不是没有防范之法。”
“而且火器利于攻坚或是固守,但在野战中却是耗用极快,若不能击垮当敌,则陷入久战……”
“如此神器,当献国用,而私匿军中……实在不妥”
尚书左丞刘晏突然开口道
“什么叫私匿,交给你这些瘪犊子,还能守得住机要么?”
说话的是新任枢密副使来滇,他火爆的脾气和直言不讳的性子,让宰相们也有些无可奈何
“当年中外军推行火器使用之法,结果回纥人那里马上就给用上……”
“火器之事,毋庸再论……”
皇帝小白打断可能发生他们的争执。
“此外还有,开府大人口着的《吐蕃战亡得失论》《青唐经略方要》,请上阅刊于两学……”
军器少监卢延凯恍若未闻,又开口道
“吐蕃非亡于战,乃亡于国力和大势?……这又是什么说法”
皇帝小白对着样本,又问道。
……
洛阳梁园,已经是草木凋零,但是用大块琉璃和炉子保持常温的暖房,却还是春意盎然的摸样,各色棚栽的瓜果,正挂实累累。
“阿笑,没法回来过年了……”
“真是,好烦恼啊……”
小丫头趴在小白狼充作的褥子上,突然大叫起来就是扯它的尾巴一阵乱揉的嗷嗷直惨叫
……
“不晓得会不会赶得上三大赛……”
我轻轻叹道
京师三大赛,又要开幕,天下各道州的选人,都开始忙碌起来,一些靠的较近的山南、剑南、河东诸道,都有人先期到达东都洛阳。
三大赛首先是宫内省主持的,每年腊九迎新斗戏,主要是马球和斗球,跑街等项目,主要由各道及外藩朝贺的队伍组成,也被称为朝赛;
其次是总章参事府主办的每三年一次中外军竞技会,比较中外军将士马步射诸战技,也被称为小武举,凡天下禁、卫、边、府诸军,营团军府以上规模的驻军,都要选人参加,由于选在冰雪消融后的第一个月,因此也被称为春训。
最后是五年一次在秋后由京兆府举办的京华斗剑大会,虽然最初名为斗剑,但是发展到现在当然不止限于斗剑,还有各色兵器和拳脚,个人和团体等名目的竞斗,后来也被那些将会帮会什么的,用来公开解决恩怨,在官方许可的规则下,光明正大的击败或是杀死对手,对喜欢角斗性质流血和刺激,或是太平日久闲闷的人来说,也是一大盛事,在各色名和利的驱使下,也等于朝廷对治下的江湖门派会党势力,进行一次定期的摸底。
由于通过赛场内的各色名目和赛场外的赌盘等,可以从京师猬集的人气中,获得大量的收益,还有大量商家通过冠名广告等方式进行赞助,所以这三大会没有不赚钱的,只是年成多寡的问题,作为主办者主要是场地和组织上的付出,以及把一些宫内的旧物,拿出来作为奖品而已。
今年刚好都是三大会撞在同一个年份里。想必京兆府回事最头疼和繁忙的一年,
越往北走,景色越发的萧瑟荒凉,枯黄的草丛开始被裸露着大块砾石的河床和山地所取代
可惜我还要耽搁一阵,没法赶回家过年了,因为在拢右以北传来发现吐蕃残余的痕迹,班师回朝的大军在湟中被分成两路,一路由严武和李昴率领步军为主的十万主力,并同战利品和俘虏,从刚刚修复没有多久的赤岭道走拢右鄯州回到河西,我率领本部左右虞侯军,连同战斗力相对完好的马队和蕃军两万多人并十多万牛马,由西海向北沿浩覃水,借助羊皮气囊筏子运载辎重顺流而下,然后穿过被称为恶风热海的柴达木盆地边缘,沿着祁连山脉西麓而下高原,进入肃州所在酒泉地界,在那里由附近的瓜、沙、甘诸协粮休整,等待来年开春,再转道凉州,经由灵州直接进入关内道。
越往低地走,战争带来的破败景象就越发的明显,而且不仅限于藩人的地区,(由于追随吐蕃人出战而陷没在低地,再加上青唐两国的反复激烈拉锯攻杀烧掠,青海周边的藩部十不存三四,特别是西海周围的三大川附近,甚至是十不存一。),连唐人百姓的聚居区,也是一副百业凋零人烟渺渺的景象,大量青壮被征调去协助军队作战和运输的恶果,慢慢的体现出来。
除了粮院所和军屯附近会繁忙热闹一些外,田地里劳作的多是老弱妇孺,连牲畜都很少见,要知道西北诸道可是朝廷最大的战马牛羊牲畜的产地啊。除了拉锯绵连的战争外,蔓延在河西的畜疫,也给造成巨大的损失。
多少让我心情有些消停下来,所谓兴亡百姓苦,就是这个道理,不过我至少给他们和他们的后代,带来数十年的太平岁月,
战争达到国家这个层次,拼的是人口版图纵深产出等资源消耗,付出相似的代价,唐人或许还有休养生息,并从其他地区获得援助的机会,吐蕃人却是输掉了好几代人的将来,甚至是整个国家,而一阕不振。
从拢右到河西到关内,可以说是一路残破,很难承当班师大军冬季行营就食的需要,相比之下,瓜、沙各州虽然吐蕃军过境,但因为吐蕃北路兵马,相对的损失远要好于中部和南部其他地区。这里有张掖河和甘泉水流域,河西最发达的水利灌溉系统之一,还有常年繁忙的贸易积累出来的巨大财富,因此才成为分兵就食的首选。
走出祁连山脉后,地势一下变的平坦起来,我们抵达了第一个大规模的军事据点甘泉镇
行宿的就是一个新设立的军府屯所,这也是目前龙武军模式下,最西边的一个军屯所。
附近就是古玉门关遗址,也是继汉中、延州、静边、鄯州之后,第五个油厂的所在地。由于这些石脂水引火快,火头猛,因此和响水川的煤一样,已经成为军器监名下官方专营的战略物资。
由于地广人稀,这里也充当了驿站和集镇的功能,这些年因为战事需要,被改造成临时粮院所的驿路体系,越发的庞大,连带的是功能更加完备运作体系,很多干脆就是由附近军屯庄派人在维护和经营。
看起来相当的繁忙,田埂里的秋粮已经收过了,只剩下一垛跺的秸秆和满地挖开的土地。虽然地处边陲,但看起来具有相当的热闹和人气,
“为什么投寄军府户名的怎么多,其中还有好些明显是,殷实人家……”
看过屯正送来的户册名籍,我微微惊讶了一下,而且很多是近年才纳入的。
“说到底,还不是官府催逼闹得……”
屯正是一个龙武荣养的老军头,由于直属京军十六卫的体制,所以他对地方的事情也没有什么讳言不讳言的
“催逼,天子不是免了三年赋税和徭役么……”
“天子免了赋税……但是官府可没有免啊……”
按照他的说法,与初步实行摊丁入亩的关内道不同,河西诸道,实行的是两税法和一条鞭法的混合体制,所有徭役赋税一并都折算成钱,春秋两纳,但是地方上以协粮输军,巧立名目加征的青苗课、架间税、除陌钱等林林总总却是一点都不少的,还有各色临时名目杂计,多如牛毛,让人喘不过气来……
再加上由于户口逃亡和流失,厘定的税额却是没有减少的,所谓减丁不减税,缺失的户口赋税,只能分摊到其他人头上去,哪怕是殷实之家也,所以纷纷举家来投府兵。
原因很简单,府兵虽然也要交赋税,并承当频繁的劳役,一年到头不是修路造渠就是忙着筑城垦田,但起码可以吃饱肚子,有立身之地,无饥寒之绥,而那些乱七八糟的加课和计征,也是很难找到他们头上的。
“重课盘剥之下,军府不纳者,则多流为盗……”
由于军屯傍户也不是什么人都收,自有一套相对严格的标准,因此那些被拒而不纳的,就跑到山林中逃避赋税,顺便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依靠发达的官道大路做起了没本钱的生意。
“这么说,地方上还有流贼……”
“多半是活不下去的可怜人而已……本镇也管不到那么多,只能确保住油厂附近而已……”
重新上路,我有些心事重重起来,直到进入瓜州境内。
汉时就盛产甜瓜,故称瓜州,这里截山横卧,山势险峻,碧水中流,形成天然隘口。东临绿州,西接荒漠,俨然铁关雄视。山峦起伏,烽燧林立,关内的沃野草原和关外的大漠戈壁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据说当年唐玄奘偷渡玉门关、夜渡葫芦河的典故就发生在这里。
瓜州首府晋昌城,接到朝廷驿路加急发来的公文,瓜洲上下已经是一片鸡飞狗跳的气氛,大小官员聚集在署衙里商议对策,很有些惶然紧促的气氛。
“天大的麻烦来了……”
“梁开府要来肃州和瓜洲就食了……”
“是谁把这个瘟神给招来的……”
“谁叫你上报,境内吐蕃残余作乱,把这号勾过来了……”
“不要自慌了阵脚,或许事情没那么麻烦……”
“人家手持军国权柄……未必看得上你们那点见不得人的阴私。”
“虽然人家未必看得上,你们在地方使的那些勾当,赶紧给我清理干净手尾……”
“怕他甚,枢密大人权位再重,难道还大的过朝廷的体统……”
“就怕这位从来不按理行事的主儿……”
“别忘了,他还是西北路招讨处置大使,朝廷可还没敕令在河西诸道结束军管体制啊……”
“只要在战时之限,一应地方军民庶务,权宜处分……”
“去和那些人说明利害……赶紧把犒劳王师的分子凑齐了”
“别看城中粮税都征不齐,那些豪门大户家里那个不是囤积满仓……”
“也该让他们割血出来了,不然大军入境,谁也别想好过……”
“还有那些门第里家养自重的勾当,马上给我清理了……无论用什么手段,不许在本州地界内出现”
“不然大军一到犯了风头和忌讳,牵连起来破家灭门,可不是说笑的……”
瓜州地处河西走廊北端要冲,商旅和驿路都极其发达,因此某些消息要比别州更加灵通,对于这位大人的名头,可是早有风闻,更何况他外围的那些势力一直在努力把手伸进西北各道,没少与地方杯葛和龌龊过,不免让人有些惶惶不安或是心惊肉跳起来。
……
再下来,这一路走的是风平浪静,大军所过连带传说中的流贼也消失无踪。
在淡淡的雪粒飘摇中,瓜州城外的接送亭,声乐缭绕,旗鼓林林,我见到了瓜州刺史周鼎、防御副使赵崇之,玉门守捉使曹贵,留守的豆卢军都知阎朝等一干前来恭迎地方文武官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