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桑田、蚕园,缫丝场、水机工房,染坊都是一体的,可以往复使用,这沿河的一大片地,都被买了下来,有专人规划过道路和位置……确保流转无虞啊,还可以顺带出产猪羊、果树和鱼”
薛大姐亦步亦趋的跟在一个倾容绝尘的女子身后,不无得意的介绍道
“光这几处新式水力织床……大概有三千张……还在用的老式织床,还有两千多张,主要是做一些比较复杂稀罕的绫、绢、罗、丝之物”
烈火熊熊的锅炉输送的滚水,让缫丝场中终日烟雾蒸腾,空气中充满水汽的味道,齐刷刷地机杼声,在这里昼夜不息,方圆可闻,长年上工的女子,就有上万人,这只是明契的常驻工人,如果是年节之类的旺季,临时招募的帮工、小工还会更多。
这也是她最得意的一件事情,因为正确的表态和示好,果断从当初无双府分家出来的一大片桑田蚕房和女师们,得到不断输入的借贷和工艺,再加上官方指定供应商的便利,得以迅速扩张到如今的规模,虽然其中大半已经不算她的产业,但作为台面上的管理者,仅仅是她名下的那份,就足以子孙无忧的挥霍上好几代。
现在已经有人通过各种渠道暗示他,希望她能够把那个风雨飘摇中的无双薛府,给吃下来,并愿意提供各种便利和协助。
曾经显赫无比的无双薛府,现在只是一块众人垂涎的肥肉,被切断了官方的背景和援力,各种世情冷暖一下变得鲜明起来,那些世代相熟亲近的关系门户也自发疏远,只是看在老太太的面子上还没有彻底撕破脸,但是看不到将来的族人,却已经开始不断一点点的内外勾结,搜刮瓜分走祖宗积累下来的基业,但是侵夺的那些人堆这种经营和工艺,不太擅长,他们更擅长将一些看起来没用的东西作价变卖成现成的财帛,才有这么一说。
她想摆脱这个烦扰,眼前就有一个机会,谁能想到,当年那个北军大将,那么快一飞冲天,跻身天下最紧要的权利中枢。
对于这个表姐妹的际遇和眼光,她既是艳慕又是庆幸,早年或许还有几分妒忌,但是现在连妒忌的念头都不敢有了,在内枢密使大人的背景下,那些州县道正印官算什么,那是被称为武相,连显显不可一世的节度使们,都要低头的存在。
整理好心情,薛大姐又道
“采取的封闭式管理,食宿都在园子内,只有送茧的日子才开放……把门巡逻的都是大通社推荐来的老军卒,省的不良浪荡之徒滋扰,影响生产……”
“一旬才放人回家一次,不会有什么怨言……”
“这么会有怨言呢,这些女子在家中也不过是帮杂,在这里她们不用吃喝家里的,还可以赚钱补贴家用,甚至有机会积攒一些自己的嫁妆……远近都有人女儿送来做学徒的,不过我们只选家世清白靠的近的小户人家,还要有人作保……”
“当然,签了用工的文契后,若是家里因故不能保证及时上工,还要吃官司的……”
“还有尊大人指定新开种的棉田,今年也可以收个十数万斤……不过这东西太耗水,还是主要以靠近河畔,通了沟渠的水浇地为主……目前还只是自产自用”
这却是她的另一桩得意事,现在的新织造薛家,也是朝廷北军乃至中军,最大的棉布和绷带供应下家,单从品种和数量上,已经与新兴的海南,和传统的安西不相上下了。
事业的成功,直接泛现在她已经不算年轻的面容上,让已过不惑的薛大姐,绽放出异样的光彩,男人算什么,只要有权势和事业,不用婚姻和家庭的羁縻,靠自己也能过活的好。
“我们已经成功仿制了闽中特有的白叠和西域的白单……”
“那是织造密纹布的专用机构……专供军中帛甲所需”
说话间,她们一行已经走到,有几家看起来特别高大,足足有四五层的水机房前,周围还有一些带甲跨刀,手持弓弩的士兵看守严密,见人走过来验明身份,才重新无声退下。
“按照尊府的要求,我们已经能够织出五丈宽的密纹布帆,但产量还有待提高,目前只能供飞鱼船所用……”
“目前主要还是熟练的绣女和织娘都严重不够……一些精巧的东西还没发成规模”
“前些日子又差遣了一批去了海南指导开设棉造分场,不过等去长安女营学习技艺的那些人回来,情况会有所好转吧……”
“请宁娘子移步岳阳楼……稍稍让奴一尽寸心”
薛大姐看了眼天色,日头已经近响午。
“临江的厅阁,已经备下了冬鱼全席……”
咄咄行走的马车和开导的骑士,将她和那些恭敬站在路边瞩目的人群,分隔开来。
这也算是另一种形式的衣锦还乡,虽然过去的时间并不算太长,却仿佛过了很久一样,那些闻讯而来的父老乡亲墓口似乎还是依旧如昔,但是相互之间很多东西已经不一样了,她轻轻落下垂帷,隔断了外面的喧嚣也隔断了一种名为近乡情怯的东西。
“阿凝……”
前呼后拥的下了碧螺马车,突然一个声音在恭迎的人群中乍然想起,一个男子推开人群向挤出来,却被护卫按倒在地上。
宁凝跨上台阶的身体突然停了,这个声音象是打开一个闸门,将记忆里可以尘封许久的东西,一股脑的倾倒洋溢在心头上。
“表哥”
她微不足道的,曾经的青梅竹马,曾经的山盟海誓,曾经被强行错开,眼望另取他人的撕心裂肺,新寡后旧情复燃的那一丝丝期望,在众多觊觎者中中独善其身的煎迫和无助,知道遇到那个人……
玉人消失在帷幕后。
“马上去查问这是谁带来的……”
薛大姐脸色一变,转头向从人厉声喝到。
“宁夫人的清誉,不容污蔑……”
“这是……守捉使大人带来的族子……”
随后一身便装,满头大汗的巴陵刺史,赶忙回答道
“下官马上处置……”
“枢密使大人领不领情我不知道,但是宁夫人在我们境内受了惊扰……哼哼”
片刻后,刺史大人在楼下转过头来,对众多同僚森冷道。
“全家就准备去海南种蕉吧……”
他又对脸色苍白的守捉使道
“虽然你我平素多有不合……但是在这件事上,州内上下官员都是一体的,没有谁能够独善其身……”
……
“十五的月亮升上了天空哪
为什么旁边没有云彩
我等待着美丽的姑娘呀
你为什么还不到来哟嗬”
洛阳的梁府里,正是灯火通明,丝竹器乐盈耳绕梁,虽然还没到新春佳节,但是欢喜的气氛弥漫在每个人的脸上,一般家里真正的主人,已经回来了。
去了回纥一趟,我也顺手“做”了十几首“回纥曲”来应景,这首《敖包相会》就是其中之一,还有象《草原上升起不落的太阳》这种时代歌,被当作《歌颂天可汗之歌》随少年鲁王例行请安的时候献给了玄宗老皇帝,当然,当我唱出来的时候,他们的表情别提多有意思了。
我现在住在皇帝敕给的洛阳大邸——云山临墅中,这也是战后洛阳城中,少数能够保存下来的少数大型建筑之一。
最早可以上溯到前朝的越国公杨素,隋亡后在占据洛阳的军阀王世充手中继续经营扩建,称为昭贤堂用以招揽士人,王世充覆灭后,此地被转赐给凌烟阁第一宗室赵郡王李孝恭,李孝恭后人没有什么出息,于是这座宅邸,被武则天当政时的破门宰相许敬宗所得,以天下珍玩充之,中宗复辟后后,此地多久被中宗,赏赐给新封昭容的上官婉儿,作为宫外邸。
为此,中宗皇帝派人糜费无数,挖地为池,堆土为山、穿池为沼,叠石为岩,穷极雕饰,常引大臣宴乐其中。此地亭台阁宇,园榭廊庑,风雅为洛阳第一家,上官婉儿与崔湜四兄弟等无数入幕之宾,狂欢作乐通宵达旦,给可怜的中宗皇帝戴上一顶又一顶的绿帽子。
后来又辗转到开元从龙功臣,突厥血统的宰相刘幽求手中,他虽然没有常驻在这里,却将这里变成蓄养外室,幽会那些名媛贵妇的密所。后来洛阳沦陷,这里成为安禄山伪燕政权的头号大臣高尚的专邸,被改建来用做狂欢作乐聚宴众多伪朝大臣所在。
他常常将洛阳大内俘获的宫人,在宴会上做那暴露的艳舞之戏,然后让与会者当场自取自乐。
因此入住后,基本东西都是现成的,只要按照习惯改动添置一些就可以了,相比长安梁园的宏然大气又不失精巧,这里更多一些柔至奇秀的味道。想到这里,
我看了一眼正在笑语嫣嫣,和云容一起记述着词谱的林素昔,在这里并她没有什么异常的颜色。据说那位硕果仅存的四朝老臣钟绍京,见到她的那一刻就惊为天人,几乎以为看到上官婉儿的影子。
难以想象那是何等的倾容绝色,让她的祖父冒出何等的勇气,才敢把玄宗命令赐死的罪臣,瞒天过海私昧下来,并生儿育女。
霸占着我的膝盖不肯放手的小丫头,已经长的有几分分量,反正我抱她柔软身体的罪恶感是越来越少,乌缎如瀑的发髻,直接顶到了我鼻稍,随着摇来晃去的小脑瓜子,逗的我鼻头和心头都一样痒痒的。
雍美典静的阿蛮,江雪凝霜一般的云容,丰韵绝尘的萧雪姿,文美清幽的林素昔,的苏夙,明艳可人的雨棠儿,藏在温言婉婉的初晴身后,是掩住半个身子的阿雯。
眉眼初长成些韵味的妹妹雨儿,大小姐玉坊手中抱着最小的瑶瑛,带着两个才蒙蒙学语的涛儿和宝儿,坐在下手。
她们环绕着我,静静的听我说一些草原上的奇闻异见,人物风情,说道惊险处,低低的惊吟起来,我突然生出一种错觉,仿佛在和多年后,她们也是这样带着满堂儿孙,就这般的承欢膝下。
喝着热呼呼的蜂蜜雪芽,左揽右抱着萝莉和熟女,看着一张张娇颜如花的面容,随着我的绘声绘色,一点点绽放开来,种种名为幸福和温情东西,悄无声息悠然而生,似乎世间追求,也不过于此。
“阿笑今晚是我的……谁都不准和我抢”
小丫头突然做惊人语,在一片女人迅速弥漫起来 实质化的幽怨表情和尸餐素位的怨念中,她又故作老成勾勾下巴,扫了一圈道
“不准偷吃哦,我会让小白狼盯着这呢……”
话音未落,躺在躺下,百无聊赖,摇动着尾巴,象猫一样舔着爪子的小白狼,站起来呜呜两声。
在一片灼热的目光中,它也不由低哼几声,垂下尾巴夹紧后腿,赶紧跑开了,那是一种可以剥皮拔毛的怨念。
据说大内那些显赫不显赫的大小公公们,都已经惦记上了它,因说有传闻说,小白狼那突厥人的神兽,皮毛骨肉具有不可思议的奇效,拿一撮放在身上可以在沙场中拥有不可思议的好运气,而它的尘根更是神奇,生机极为强大,梁府靠它日进斗金轻易就,收入千万钱。
因此有上古流传的秘方说,此种生灵阴邪好银,无物不可乱之,只要将其切片阴干磨粉,合药服食了,可补阴阳残缺,连那些五根残缺多年的老阉也能枯木逢春,如新割韭菜一般重新勃发出生机来……
不过它最近似乎都对那些狗狗失去了兴趣,迷恋上跨种族之爱,整天屁颠颠的尾行在一只大班猫身后,这支猫也是异种,乃是来自昆仑奴的故乡,万里之外摩邻国的麝猫,如香樟儿一般,身有奇香,而斑纹美丽,因为是西来的物种,又是海舶来到中土的,特起了个贝儿的闺名,家里的女人都称西贝猫儿……
……
“请陛下收回成命……”
第二天早上,洛阳乾元殿外,我打着哈欠,大老远就听见大批整齐划一,象打了狗血一样的呼声。
“传开府仪同三司,内枢密事,参事府总纲,行宫都部署总宿卫使、三宫责捡大使,宗正左丞……”
。等唱名的内官,将这一大串头衔报完,里面也总算彻底安静下来。
跨剑履佩,满身的金鱼符、错金手刀、印绶、玉炔、珠带晃动叮当作响,在大殿之上显得尤为空旷,明明是黑压压的站满一群人,却让我生出处在静室的错觉。
在他们了然,泰定、惊异,疑虑,焦急、乃至惊恐,慌乱的各色表情中走过,由殿中监的内史,引导到武臣的头班行列,又向玉阶上偶了两级才立住。
金团宝扇拱卫的玉阶龙座上,皇帝小白满脸怒容,撑着额头,完整这些躬伏一地的臣子。
“容若,你来的正好……”
看来他是怒极了,连臣子的名讳都直接喊了出来。
“朕要剪除叛逆,杀一儆百……”
“嚒……”
我还没开口,就见有好些人对视一样满脸决然的高声出列
“请陛下三思……”
我一眼看过去都是些新面孔,心中有些意外,这次皇帝又提拔了不少新人嘛。他们多是正当壮年,满脸的义正严词,象打鸣的公鸡一样梗着脖子,就差脑门上没写,“我是谏臣了”
另一个地方。
深宫大内,也正在召开专门招待女眷的忠爱会,一件件权贵之家捐献出来华美的器物,被气氛热络推高再拍卖出去,所得资财将作为后宫的恩泽,购买米粮布施给那些在这次洛阳兵火中遭难的百姓家人。
不过在场大多数女人的话题,都集中在一个人身上。
“那只狐狸精,她可是主动要求到那位府上的……”
“只怕今后要多事了……”
“大家都一样的根底,突然来这么一位……”
“这只金毛狐狸,听说是与于滇国的世子,有些牵扯不清的勾当,才被送到长安来的……”
另一个地方,话题的当事人,却被一个不速之客拦住
“为什么……”
绯服的男子满脸哀伤和不甘,几乎是在怒吼的在倾诉道
“为什么你要去做雍华府的女尚……难道你不知道那个人的名声么……”
“这个女官不是那么好做的……”
“我为你付出这么多,不惜和家中翻脸,你应该明白我的心意啊……”
“你不应该是那种贪慕权势富贵的人啊……”
“还请您自重……”
反反复复最后只得到对方面无表情的这么一句话,男子重重的一拳打在宫墙,溅出触目心惊的血色。